叶骁看着自己的兄长和姐姐,一字一句地道,“我认为,流霞关上下沆瀣一气,贪墨军需物资,而流霞关外所谓土匪,实为流霞关所豢养的鹰犬,贪墨的物资就是通过土匪,被走私向北狄!”
此话一出,显仁帝跌回座上,王姬眉头紧蹙。
塑月从来不长于军事,扼住北狄,除了流霞关难攻不落之外,就是靠这三样北狄本身不出产但是绝对重要的物资,每年秋市上能向北狄出售多少,都是经过户部精心计算的。
而如果叶骁这个指控坐实,就意味着流霞关上上下下,要背负的罪名,可不仅仅是贪污,而是通敌卖国。
显仁帝沉默不语,面色铁青,叶骁继续道,“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重要的是,流霞关虚报的物资里一直有铁器,北狄铁矿少得很,铁器主要是跟北齐买,但是现在从我们这里买的铁器都直线攀升,他买这么多铁干嘛?北狄这样的地方,买铁屯粮,他这是要打仗啊!”
一声巨响,显仁帝一拳重重擂在了桌上,男人脸上肌肉绷紧,一双眼睛里似有火在烧,太阳穴旁青筋都绷了出来,胸口剧烈起伏,王姬忙上前按住自己长弟的手,“陛下息怒,叔靖现在疲累不堪,不妨先让他下去歇息,我立刻着手碰头核对,您看怎么样?”
显仁帝牙咬得咯咯作响,听她这么说,转头一看灰头土脸憔悴不堪,胡子拉碴,眼圈深陷的弟弟,扭过头去定了定神,温言道,“三郎你就在后头暖阁先歇歇,饿么?想吃什么我让人给你准备。”
王姬给他递了个眼色,他晃晃手,说饿倒不饿,我先去睡一觉。
说完熟门熟路,也不用人领,就往偏殿后头显仁帝自己日常歇息的地方去了。
他是真累得狠,平常快马加鞭水路倍道都要至少十五天的路,他愣是九天赶完,不说别的,人真的快在马背上颠散了,现在事情说完,人一放松,整个人意识都有点儿模糊,脚下一个踉跄,就感觉到有人娇呼一声,自己跌到一抱温香软玉里,然后被脱去衣衫,洗剥干净,最后暖呼呼舒舒服服地被送到了床上。
他像死了一样睡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他整整睡了十个时辰。
洗漱完毕,用过早餐,他溜溜达达从暖阁出来,发现偏殿没人,看看天色,现在正上朝的时候,他刚在院子里站了站,就被丰源京冬季的湿冷阴风糊了一脸,冻得一哆嗦,不由得怀念起列古勒的大炕——糙归糙,但是真暖和。
他正要回房,眼角余光瞥到一条纤秀的朱色身影穿廊而过,正疾步往后宫去,叶骁眯了眯眼睛,双手插在袖子里,靠着廊柱,掐着时间,看着对方验完钥信,快踏入后宫了,才不紧不慢地扯着嗓子唤了一声,“沈~~~~行~~~~~~”
然后他非常满意地看那人被迫刹住脚,转头一看,调转脚步,向他走来。
沈行今日穿着五品舍人的官服,素面朝天,一张面孔清丽绝俗,他到了叶骁跟前,也不恼,盈盈笑着见了礼,“殿下安好?太久不见,看气色甚好,想必要查的案子有眉目了?”
叶骁借口查案出的京,沈行一直怀疑他和沈令去了北疆,在叶横波那里碰了钉子,前些日子刚收到手下回报,他确定沈令身边的杨衙内就是叶骁了,结果叶骁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宫里,着实让他一惊,他过来这短短功夫,脑内飞转,心里想莫非自己在北疆布置的事情暴露了?各种事情推演一遍,却怎么都想不明白叶骁为什么此刻会出现在这里。更想不明白叶骁为什么叫住自己,只能硬着头皮过去。
叶骁含笑看他,上上下下瞅了几遍,才慢慢地道,“……沈公清减了些。”
“多劳殿下挂心,下官愧不敢当。”
“诶,对了,听说你们国主要上表请立太子来着?”
沈行心内一跳,他本能地微微侧头,想咬指头,手刚抬起,随即强迫自己放下,对叶骁甜甜一笑,“据说国主确有此意。但是应该还没有递上吧。”他顿了顿,“再说,殿下您现在是北齐监国,若国主真要上奏,也必须先交给您呀,下官一介小小宦官,不过在上国侍奉陛下,立储此等大事,下官轮不到置喙,也不配多嘴。”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置身事外,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叶骁似笑非笑看他,“哦,可沈公在北齐朝堂乃三品大员,专司起草诏制,怎么可能不知?”
“下官乃痴钝愚忠之人,在北齐,便只知道一昧忠诚于国主,在塑月,便只知道忠诚于陛下,其他一切,全所不知。”说罢,他恭恭敬敬,向叶骁折腰。
叶骁笑出声,他玩味地看着沈行,直到对方缓缓直起身体,他忽然俯身,在他耳畔低低地道:“沈行,我呢,觉得唐庐王比鲁王啊、燕王什么的都要好得多。”
他这一句一出,沈行心里立刻明白,叶骁知道或者怀疑,在北疆追杀李广的,是他的人了!
不过……沈行在心中冷笑。叶骁没有证据。
他一点证据都没有。叶骁手中但凡有一点证据,就绝不会在这里和他废话,早把他杀了。
他心中一定,面上泛起一股不自觉地媚笑,他轻轻咬着唇,一双**的桃花眼由下往上瞥着叶骁,只这一眼,百媚横生。
他轻柔笑语,“殿下乃北齐监国,阖国上下任由殿下处置,殿下说谁好,就必然是好的,如若殿下有需,下官可以代为转达,您看如何?”
在列古勒追杀李广的,大概跑不了沈行一份。叶骁高深莫测地慢慢起身,和他拉开一定距离,忽然勾唇一笑,换了个问题,“我看沈公行色匆匆,这是有什么急事么?”
沈行一躬身,恭敬答道:“后宫皇后那边派人传唤,下官并不知有什么事。”
“那我就不耽误沈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