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剩余路程还有百里,半夜三更才到。
弟子们按耐不住了。
有人抽出剑来,高声嚷嚷道:“老子都一百多年没坐过马车了,谁他娘的爱坐谁坐去!剑修不先学御剑,舞得再快有什么用,不如上山多劈两捆柴!”
“马石!”小队长之中,单手抱着一柄大弯刀剑的高大壮霎时变了神色,他迈了两大步,剑尖凌空相指:“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还听不出来么?是你好兄弟们舞剑快得劈进你头里了不成?”
“你!你你你——”
高大壮涨红脸半天说不出话来,嘴笨的样子连齐舒玉也好奇想骂他试试。
同样有看不过去的人扯着嗓子回道:“你们南宗的嘴皮子果然利索,估摸着逃命也是这般利落吧!”
“打不过自然要走,傻子都在原地等死呢!”
“平日里用一身逃命功夫换那基本功,当然打不过!”
“你基本功扎实?基本功扎实能当上首席么,也厚着脸同我讲基本功?”
对骂的人不吱声了。
马石走出来。脸上褶皱沟壑纵横,和随处可见的花甲老头没什么不同,两鬓斑白,却精神矍铄。
他越过高大壮,一眼就锁定了齐舒玉,健步如飞到面前来,一脸无辜道:“首席啊!我筑基时已六十有三,这把老骨头是换不掉的,真的不想再受颠簸了!”
手里的剑已经跃跃欲试地横在空中。
“您也是师承南宗,知道御剑而行才多畅快吧!”
齐舒玉硬着头皮看了看燕问雨。
燕问雨避开视线。
“那您的意思是?”
“既然马车还要两个多时辰,我们南宗的弟子先行也并非不可,权当提前为弟子们安顿。”
门内南宗和北宗一直斗来斗去,谁也不服谁,合不到一起去。大家心知肚明,继续这样下去,坤元剑派迟早要分裂。
不过这种事又不是齐舒玉说了算的。
还是先把眼前的事敷衍完吧。
“听着还挺靠谱的,”
齐舒玉想了想,点点头,手放在衣领上:“看你年纪大我也不敢惹,而且你还爱出主意,要不这首席弟子给你当算了。”
马石笑眯眯的脸立刻黑了,朝着空地啐了口扭头就走:“他娘的,阴阳怪气。”
齐窦娥:……
有没有人来管管啊!
“那就听首席的,坤元剑派上下一体,不得擅自行动,”燕问雨把嘱咐送到每个弟子耳边:“全回马车继续赶路吧。”
“坤元剑派如果是靠嘴皮子功夫立起来的,我倒是服你穿这身衣裳。”
花怒娇把玩着马尾尖,
懒懒瞥他一眼,神色嘲弄。
她用十五岁的脸做出三十五岁的表情,
如果不是那双眼睛过于深沉寂静,实在太像欠揍的精神小妹了。
燕问雨挥手从她开始赶人:“小心看好你们的人,尤其是李二你那边,自己想办法,少惹岔子来。”
高大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走了。
齐舒玉也被燕问雨提进了马车。
是字面意思的‘提’。
“我有事问你。”
她把还在地上昏睡的吴忧捡起来团到一边去,吹了声悠长的口哨,马车晃动起来后往车厢四个角都贴上了符,坐下来一个人占了整边座位,一言不发地盯着齐舒玉。
齐舒玉被她看得头皮发麻。
挤到了云岁鸿和他脚边的吴忧之间。
燕问雨郑重其事道:“好,现在舒玉你可以告诉我乾坤殿上发生什么事了。”
齐舒玉不明所以。
“你没注意到么?”燕问雨蹙眉:“此行我们五人与长老那日皆不在殿内。”
经她提醒齐舒玉才恍然想起她没在场,那天检讨大会的氛围压迫感十足,一时半会儿很难关注到其他人。
“墨君山内传师祖亲自鞭笞岁鸿,是真的么?可他老人家不许岁鸿参会,为何要让他同行,还令我们替他稍许遮掩?旁人也只知师祖斥他在秘境中重伤同门,所以夺他首席一事,”
燕问雨机关枪一开连连发问,还递了张纸条给齐舒玉:“另外,这是你的弟子名单,也是师祖亲自给我的。”
齐舒玉不知不觉被她感染,有种地下党碰头的刺激感,手心也开始冒汗,小心翼翼展开全是繁体字的纸。
“王二麻子”“上官玲珑”两组突兀的纯简体字一目了然,相比之下“薛殷”都没那么明显了。
“王二麻子怎么在这里?他都被魔族附身过不该被关起来吗?”齐舒玉讶异:“他去参什么赛,缝纫机大赛吗?”
“与织布有何干系?”燕问雨反问道:“原来这就是他由长老看管的原因么?”
“和长老同吃同睡,他待遇挺高啊。”
“何必羡慕,他一直昏……”
“一直昏到现在?那这是真正的昏头了。”
“莫打岔!”燕问雨恼火道:“师祖还与我说你们师兄弟二人是弟子中最可信的,我最是疑你。”
齐舒玉瞟了瞟旁边蒙着眼的云岁鸿,过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捂着嘴的手:“姐,听哥一句劝,信是可以信,但也不要全信,微信吧。”
“看来我闭关太久,已不懂你们后生之言,”燕问雨叹口气:“罢了,与我从头讲起吧。”
齐舒玉怕自己暴露吐真鱼的事情,呜呜着手指都快戳进云岁鸿眼睛里了。
随时随地都能入定修炼的云岁鸿终于开机似的,拨开他的手指,正襟危坐道:“弟子愿先行阐述。”
他一边讲。
齐舒玉一边附和。
该点头的点头,该摇头的也点。
反正云岁鸿讲的**不离十,剩下的就不是别人该知道的了。
齐舒玉没想到,云岁鸿对于乾坤殿上后来发生的事,也不比这会儿的他知道得多。
对于两人的遭遇,
听得燕问雨时不时哑然。
还提了些诸如“那玄明火钱师弟当真不知?”“两位师弟还在相看相厌么?”“剑祖怎的对舒玉另眼相看?”之类没人回答得出的问题。
把事情分析得更加云里雾里之后,燕问雨手指在膝头敲打,长嘘出一口气道:“岁鸿你也莫怪师祖。怕是你被暗中盯着的,师祖也是为你考虑——如此看来,你的名字确实不得被呈交上去。”
“弟子明白。”
她又道:“若你们二人之言属实,王二麻子被魔族附过身,应是让我们用来做引子的,长老不会让他离开车厢的,惶逞论道大会了。”
燕问雨淡淡垂眸:“届时,岁鸿你顶替他的名字去吧。”
“哈?”
齐舒玉不可思议地变了脸。
书里云岁鸿和银翼天尊在论道大会上的打斗……
这就圆回来了?
“我知道舒玉你与岁鸿感情甚笃,不甘他被冒名顶替,”燕问雨看他一眼,似有讲不出的千言万语,劝解道:“但事已成定局,那便上下同心,顾存我派的体面吧,岁鸿有实力,年岁也尚浅,下次的大会必定名扬四海,也不急于一时。”
听完燕问雨的顾虑,齐舒玉才反应过来云岁鸿估计心里正不是滋味,怜惜地去拍他肩,也不说话,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会儿吐不出什么好话。
他还想像云岁鸿一样被除名嘞。
谁来安慰安慰他啊!
齐舒玉挤在云岁鸿左手边,
拍完左肩担心这哥们会觉得右肩被他冷落了,伸长了手去够。
同为男人,他多少能体谅另一个男人在情绪低落时有多敏感。
说作也不为过。
但云岁鸿那副双开门开得过于结实饱满,从左肩头到右肩头打车都要二十,也就肉眼看着好看点,实际抱上去一点压缩空间都没有,铁得过分。
他坐着实在够不着,悄摸垫起脚,悬空了半个身子。
正撑不住把头低下来靠在云岁鸿怀里时,
脚下踩着的山羊胡悠悠醒转了。
齐舒玉:“……”
吴忧:“……”
吴忧:“……”
齐舒玉:“?????”
“齐舒玉!!!!云岁鸿!!!你们二人成何体统?!老夫要上告——告之长老,告之师祖!再告白平飞和祝岳明育人不——”
“嘭——”
燕问雨拍拍手:“两位师侄,回头再聊吧。”
她掀开车帘后想了想又回头道:“别在你们吴师叔面前搂搂抱抱的,他在凡间科考多年才好不容易中个秀才,学识只得皮毛,酸腐却沁皮入骨。”
——
“他们俩怎么都怪怪的?说啥啊?你听懂了吗傻大个?”
“……尚未。”
**
月朗星稀。
车队终于抵达了村子。
四个多小时的路程因为中途没停过,而且一直在加速,愣是缩减到三个小时左右。
齐舒玉下了车就开始左右张望,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
老天。
小树林!
是多少男孩子们最爱的嘘嘘圣地!
辽阔又隐蔽。
他们金丹期往上的学了辟谷之后可以不吃不喝,
小小筑基可不行。
齐舒玉找了个看起来没有弟子会经过的风水宝地。
有桥、有水、有花草、若有似无的月亮。
完美!
他勾搭着云岁鸿要往里钻。
云岁鸿驻足,温声道:“师弟你去吧,从我脚下算起,三里绰绰有余。”
“不行!”齐舒玉见拉扯不动也不肯放开他,难得语气强硬道:“太黑了,我害怕。”
晚风穿过树杈,
树叶子簌簌坠落的声音宁静又森然。
“大师兄~~~”
三个字拐出十八个弯,齐舒玉急得跺脚:“你还是不是男人!”
“云岁鸿!”
“狗男人你倒是动一动啊!”
“快点吧哥哥,算我求你了!求求你了!”
“我要憋不住了!”齐舒玉夹着腿抱住云岁鸿胳膊,脑门起了层汗,眼角急得绯红,薄薄的泪珠沾在睫毛上,玄服隐在夜色中,一张莹白透红的脸比艳鬼还要鬼气几分:“好哥哥——”
云岁鸿从未叹过那么长一口气。
“师弟,林子里有人的,不必慌张。”
齐舒玉湿润的眸子眨了眨。
他偏头刹那。
幽深黑暗的丛林中乍现一袭无声无息的白衣。
“嗷嗷——唔——”
“听脚步声,似是薛师弟,”云岁鸿的铁砂掌紧紧捂在那张糟糕的嘴上,虎口嵌进唇瓣,挤得两颊软肉从指缝溢出来。
他的头微垂着,眉眼间蒙着层黑布,红色莲花在暗淡的月光下隐隐约约,面朝流水,视线不知看着哪里,轻轻道:“薛师弟相陪可否?”
齐舒玉忙不迭点头,
起身拔腿就往林子里冲。
薛殷,
他现在是打得过的!
“快点再陪我进去一趟!”
“——你!”
“我就知道你小子喜欢敬酒不吃吃罚…………嘶——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