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配角的自我修养 第2章 Chapter 2

二十年后。

沧溟家的大长老南齐归，多年来足不出户，此时却突然出现在中原的江陵城外。

南齐归年轻时候以一手招魂巫术名动天下，据说他能与故去的人通灵，知晓前世今生。

最为世家们轰动的，是他当年曾经唤出雪山圣神云澈仙人的一缕残魂。

但传闻只是传闻，浮华烟云里的前程往事，谁也不明真相究竟为何。

而今多年过去，南齐归修行日益精进，神出鬼没，没成想现已成为沧溟家的大长老。

吴家千峰台倚山而建，位于山顶最高处的密林之中，结界深严，却也只不过是一块修葺良好平整的空地，但这是能够俯瞰整个江陵城全貌的最高点。

千峰台中间竖立着一个巨大的青铜柱子，做工精良，柱子上刻着吴家医术传承的历史和先辈们留给后人的叮嘱。

“吴家先主吴鼎自千峰台出世入中原，创立吴氏药堂，广收天下寒子，传授医术，后成为吴家堂……”

“到第二十三代吴家家主吴丰廉，彼时世间纷争四起，各处动乱不断，死伤多数。为求自保，家主在吴家堂开始推行剑术修行，创立吴家剑术……”

……

“后辈谨记，知医者何所医，系世间万种疾苦，救己所能救。”

“行端立正，凡众生生而平等又脆弱。”

“命无别，仁慈为心。”

……

从千峰台下来几步路，也不是什么恢弘气派的亭台楼阁，不过更像是一处隐士高人的淡雅居所。

旁边有用竹篱围起来的一小块田地，里面似乎是才翻新的泥土。

质朴的门前小院整洁宽阔，与门前在绿松石上雄劲笔锋的“千峰台”三字相比，实在是格格不入。

但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地方，却是吴家先辈立世之地，也是在此地，吴家先辈将医术发扬光大。

后来吴家后辈们认为此地祥瑞，便将此庭院和千峰台完整保存下来，用结界封住。

外人皆认为，气魄雄浑的吴家天鼎台是吴家的神圣之地，但其实千峰台更重要。

所有过往吴家最重要的医术古籍和剑术秘籍，都藏在庭院下的密室之中。

此刻，南齐归正站在江陵吴家的千峰台上，俯瞰着整个江陵城，似乎在等什么人，又似乎在等什么事情发生。

他整个人拥有一头飘逸的银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脸静默，双眼直视前方，嘴唇微闭，一身轻盈的雪白直领纱袍无风自动，尽显儒雅，但却又透露出一丝妩媚。面容虽不显老态，但岁月还是给他刻下了时间的痕迹。

不多时，千峰台上迎面又走来了一位年轻人，身着吴家淡蓝色长袍校服，手执一把素剑，步履稳重，眉眼清秀，面色平和，看起来倒是还算稳重。

“沧溟大长老，千里迢迢您不请自来，到我们吴家千峰台是为何事？”吴卿尘声音淡雅却掷地有声。

南齐归闻声而动，转过身来，看到来人却是微微皱了皱眉，随即恢复了常态。

“嗯？还以为能等来你们吴家大家主，结果只是个小年轻人，你回去吧，让你们吴家家主吴世安来见我！”

吴卿尘面露不悦，语气重了些，“沧溟自诩天下第一世家，就是这么不讲礼貌，擅自闯入他人境地的吗？！”

南齐归连这些话都没有听完，就伸出右手，手背朝外摆了摆，意思好像是“我不想和你多说，你下去吧”。

吴卿尘被忽视，面色微变，毕竟他是吴家年轻一辈的佼佼者，还是吴家家主的小儿子。

“我父亲有事来不了，有什么事情您可以和我谈，届时我告知父亲即可！”吴卿尘看起来有些生气，但还是强压住了内心怒火，言语中充斥着不友好的气息。

南齐归一副悠哉游哉的样子，“不着急，我再等他一会，就委屈你这年轻人陪我这个老头子一起等了。”

说完便转身，站在千峰台最外沿，指着远处，“你看，你们江陵城，比我们九湖城还真是繁华热闹多了啊！”最后还嘟囔了一句，“还真是块绝好的风水宝地啊！”

吴卿尘心里突然一紧，回想到自家父亲和大哥急匆匆地赶往吴家天鼎台，大哥走之前，还面色凝重地让自己带人立马赶到千峰台。

“难道吴家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不行，沧溟大长老法力深不可测，我必须稳住！”吴卿尘一边心想一边退后，右手往身后轻轻一捻，悄悄发出灵识信号给驻守在千锋台的长老们。

却突然发现，“怎么回事！怎么感知不到吴家长老们的灵识了！”

吴卿尘心里一下子就有点慌了，这独自面对其他门派大长老的大场面，他这可也从没见过啊！于是想着赶紧催促正上山的吴家子弟们上来。

但是，他发出的所有灵识信号皆石沉大海，无一回应。

吴卿尘的冷汗一下子都冒了出来，四周的空气都开始凝固了，危险的气息正迅速朝他奔来。

“别费力了，你们吴家果然还是安逸太久了，这点警惕心都没有。破你们这点小小的灵识交流简直易如反掌。”南齐归不知何时转过了身，“对了，你们家千峰台的结界估计也快破了，这院子也破破烂烂的，你看你们吴家真的是落……”

话还没说完，吴卿尘实在忍不住了，执剑出鞘，瞬间闪身刺到了南齐归身前。

他知道自己是等不来救援了，再拖下去，千峰台的结界一旦被破，此地被摧毁，那他可真算是吴家的大罪人了，估计到时候吴家祖宗们都会被气得立马从棺材板里跳出来指着他骂……

吴卿尘越想越觉得不能坐以待毙。

“年轻人怎么这么暴躁……”南齐归轻轻往侧边一动，轻松躲过了破空而来的利刃。

吴卿尘趁势继续出剑，他的剑法是沈豫章师傅的亲传，又经过父亲的指点，虽然赶不上他大哥，但在吴家年轻一辈里面也算是修炼得比较好的了。

但他好几次出剑都是差一点，最后都被南齐归巧妙地躲过去，而面前这人迟迟不出手，只是一味躲让。

一来二去，吴卿尘倒觉得他是在戏耍自己。

“沧溟大长老你这是什么意思，晚辈就想和你切磋一下而已！”

“年轻人不要那么沉不住气，按理说我也算是你的长辈，我不和你打，免得传出去世人说我欺负幼小。再等等吧，好戏就要开始了，这么好的位置就不要错过了！”

话音刚落，只见远处城外一半山腰的楼阁竟然燃起了黑烟，似乎是什么东西烧着了，还有逐渐扩大的趋势。

吴卿尘定睛一看此处方向，一下子察觉到不对劲，那是吴家天鼎台，怎么着火了？！！！

吴卿尘一下子慌神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正准备说话，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一股力道压制住了，现在根本无法动弹，只能瞪大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南齐归。

“不要激动，年轻人，你是吴家三公子是吧，你看，你家天鼎台不小心着火了，你的父母还有你的大哥，此刻应该都在那吧，那还真是不幸啊！幸好你和我在这里，要不然你可也就惨了哦！你放心，我只是怕你冲动会伤害到自己，才用了点小伎俩把你控制住。”

“呜……呜……”吴卿尘没法说话，哪怕是用尽了内力也无济于事，反而还觉得自己的内力和修为，好似被一股若有若无的力量慢慢蚕食。

“嘘！小点声，仔细听，说不定在这里，你还能听到你父母和大哥的呼喊声。只可惜了，他们好像……还没有找到你二姐。”

吴卿尘没办法，只能被迫眼睁睁地看着天鼎台的火势往外蔓延。

他看到江陵城中的百姓们注意到天鼎台的滚滚浓烟，有人在大喊，有人在驻足看热闹，有人在远离，更多人是无动于衷……

燃起的熊熊大火穿过江陵城，直直地烧入吴卿尘的心中。

他一会觉得自己葬身火海，一会又觉得自己掉入无边黑寂的深渊之中，或是在绝望的孤岛中沦为野兽的盘中之餐，亦或是海面上被巨浪掀翻的一叶扁舟……

在这些颠簸痛苦的场景中，他似乎听见了父亲威严的声音：“下次再偷跑出去，就别再回来了！”。他母亲温柔的声音：“阿尘，快去洗手吃饭啦！有你爱吃的红烧鱼！”。还有他大哥宠溺的声音：“三弟，我把你要抄的医书都写好了，下次再惹你二姐生气，我可就不管你了哦！”

……

泪水早已打湿了吴卿尘的脸庞，他的双手和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他心里一直在祈祷期盼，希望父母和大哥此刻都没有在天鼎台上。

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怎么办，我到底要怎么办！！！

吴卿尘他禁不住回想过去这三十一年的成长历程，一路顺风顺水，有父亲和大哥在前面永远为他遮风挡雨，他就永远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孩子，吴家翩翩书生三公子……

思绪杂乱，吴卿尘内力消退，加之悲伤过度，精神开始恍惚。

不多时，吴卿尘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繁乱脚步声干扰，瞬间回了神。

下一刻，压制在他身上的力量突然消失得无影无终。他一下子没站稳，双腿跪下，右手撑在地上，头往脚步声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一眼，吴卿尘便认出了走在最前面穿着黑色披风的男人。

宽大的披风帽檐挡住了男人小半张脸，他的整个容貌和神情都隐匿在阴影之中，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阴冷和肃杀之气，空气中甚至还传来淡淡的血腥味。

吴卿尘强打起精神，再次看了这个男人一眼，心里一凉。

他记得！他记得眼前走过来这人的这张脸！

那张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等比放大的一张脸！

“大长老，天鼎台那边都解决干净了！吴世安和楚林菀，以及他们的大儿子吴泽谦都已经死了，只不过他们的女儿吴悠澜现在还没有找到。”黑衣男人说完后竟然转过头，还面无表情地看了吴卿尘一眼。

“没事，她父母还有她哥，说不定等会还有她最爱的弟弟。那么多吴家人的尸首摆在天鼎台上，还怕她吴悠澜不来吗？”

“是的大长老，家主还说……”黑衣男人还没说完话，却只见一把利剑突然从身后刺穿腹部。

黑衣男人慢慢回头，只见不知何时勉强站起来的吴卿尘头发凌乱，满脸恨意，双目怒瞪，青筋暴起。

黑衣男人却是笑了笑，腹部刺穿之处竟也未见一滴血液流出，整个人突然化作了一缕黑烟，转眼间便消失不见。

“傀儡术！你们沧溟家！都是些什么邪魔歪术！尽干些见不得人的小人勾当！我们吴家哪里招惹你们了！你们就这样来大肆杀戮！！！你们早晚都是阴沟里的烂骨头！幽冥殿里的踩脚石！不见天日！不得好死！……”

“找死！！！”南齐归听到吴卿尘突然发狂般地口吐狂言，顿时发怒，随即右手推出一掌，将吴卿尘打出好远，重重摔在地上。

吴卿尘没有了内力，只能硬接住了这一掌，哇地一声口吐鲜血，全身经脉尽断。

“沧溟，就是阴沟里的…”

他使出全身力气，只想最后再恶心一下这些外来的入侵者们，但还没说几个字，便觉得自己突然被人扼住了命运的喉咙。

黑衣男人再次突然出现，轻而易举地用右手拎起了绝望愤怒的吴卿尘，肃杀感和窒息感迎面扑来。

他这一次仔细看到了眼前这张冷漠的脸，想到二十年前，拥有同一张面容的那个怯生生的小男孩。

“谢谢阿尘哥哥，小糖人好吃……”

“谢谢阿尘哥哥送的小熊泥人……”

“阿尘哥哥，我要去南边……”

“我叫阿……阿远，我……我满八岁了。”

……

吴卿尘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二十年前，在长洛城外遇见的那个唯唯诺诺如惊弓之鸟的小孩，竟然就是眼前这个嗜血暴戾的男人！

他双手死死抓住黑衣男人扼制住自己咽喉的右手，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阿……阿远？！”

黑衣男人的眼神似乎顿了一下，但也只是转瞬即逝。

吴卿尘有那么一丝丝的错觉，感觉扼住自己咽喉的力道，似乎小了那么一点。

沧溟大长老突然说：“南溟风，你去把他处理了吧，虽然是个啥也不知道的无用公子，但毕竟是吴家人，留着是祸患……”

“好。”黑衣男子答道。

但还没等吴卿尘反应过来，他似乎就被人敲晕了，重重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