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进门的时候就看见观青正在写字。
他写字的方式与常人不同,看上去颇为怪异,写上去的东西也是奇怪的涂鸦。不过他面容冷清严峻,让人不得不怀疑这并非是涂鸦而是定国之策。
见有人进来,观青立刻停笔,冷声问道:“有事?”
“主子,司姑娘明儿起可以去听政了!”常青面露喜色,“没想到这么快做到了,不愧是司姑娘。”
观青颔首而后吩咐道:“将她周围的人撤了吧,不必再盯着了。”
言下之意便是他要抽手了。
常青兴奋地应了一声后就小跑着出门,将观青的嘱咐转述了下去,末了还是自己提笔写了一张纸条,让人转交给司明月。
纸条传到司明月手上时,她正坐在勤学殿看着公主习字。扫了一眼上面的话后就将纸条丢进水中搅乱搅散。
下学后她带着一份竹简绕小路走进了正德宫的清心殿后堂。
那里摆着不少书案,还有一些身着青衣的人已经坐在其中,正在侃侃而谈。看见司明月过来,不少人先是面露惊讶,随后又默不作声地远离了她。
这些人是听坊听政之人,而清心殿便是朝会之所。
他们将坐在这里记录朝会,并且在朝会结束后汇集在前堂帮着皇帝分析朝中大小事情。
司明月见他们面露嫌弃,于是自己找了一处远离他们的位置就坐了下来。
此时朝会还未开始,朝臣们也尚未到场,于是不少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司明月虽然没有他们说话,但是他们所言之语皆被她听去,不一会就明白了他们为何排斥自己。
能来听政的皆是在学识上有所研究之人,他们自认为自己不输外面的朝臣,只是时运不济,才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参与朝政。
说白了就是一群心高气傲的家伙,如今看见来了一个年纪小还是女儿身的她心中不满罢了。
司明月默默听完了他们的话,一时间百感交集,这世上能以平常心对她之人果然是少之又少。
朝会在内侍一声“陛下,太子驾到”声中开始了。
司明月闻言收了心,开始听着外面的朝会。
前堂之中,齐帝坐在龙椅上,他前面是朝臣们已经递上来的奏章,再前面便是坐着的太子,最后太子面对的则是一众朝臣。
这样的场景从太子八岁监国到现在已经上演了十几年,所有人都已经习以为常。
今日朝会的重点是御史大夫一职人选。
这件事情已经被争论了很久,其原因在于两人人选身上。
他们中间一位是郡御史,姓邹,负责江南道四府之一的静安府,推荐他的人是李相。而另一位则是御史中丞孙儒席孙大人,是季相推荐的。
以往朝堂之上大小事情,若不涉及根本,两位阁相便默认一般,一人开口,另外一个则缄口不言。然而这一次,为了一个御史大夫的位置,两派人马竟然撕破了脸皮,在朝会之上公然吵吵嚷嚷,你骂我一句我还你十句。
好好的朝会竟弄的跟坊市一般。
司明月听着半天,实在是觉得头晕,最后只能自己提笔在竹简上写写画画。
一旁听坊的人见她模样,嗤笑一声后就与身边人交流起来。
按理说他们是不应该发声的,但是前堂实在是太过吵闹,因而盖住了他们的交头接耳。
司明月听着周遭喧闹的声音,总算是明白为何自己父亲每日下朝回府都显得疲惫不堪。
在那之后她又废了好半天劲后终于理清了朝会之上众人争论重点:
郡御史邹大人在江南道四府之一的静安府勤勤恳恳五年,颇有功绩。而另一位御史中丞孙大人虽然这些年平平无奇,当论资历却是够了,更何况姚御史北上之时,御史台的诸多事宜便是有他负责。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最后又被按下不表。
朝会结束,朝臣散去后,听坊众人也来到了前堂,太子也在,他看见人群中的司明月时也有些惊讶。
齐帝坐在龙椅上,看上去有几分疲惫,也不知是否是因为方才的争论。
太子坐直了身子,开始询问:“方才之事众位学子也听见了,你们有何看法?”
听见太子发问,其中几位跃跃欲试,最后由一位有着桃花眼的青衣学子率先开口,他先是朝着两人行礼,而后开口:“陛下,太子殿下,任人唯贤,邹大人这些年在静安府青名远扬,又整治吏治,多年前静安府还是一团混乱,如今在他监察之下已经是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实为不可得的才德兼备之人。反之,孙大人多年来碌碌无为,不才以为,这御史大夫一职还是交于邹大人为妙。”
他刚说完就立刻有人反驳了:“御史大人北上数月,御史台多亏有中丞大人这才能一切如常。私以为孙大人完全可以胜任。”
两人政见向左,心下不快,虽然不能像朝臣一般吵闹起来,但也是暗下较劲。
司明月躲在最后暗中观察齐帝和太子的表情,心中暗自揣测着他们的心思。
与他父亲明里中立暗中保皇不同,姚御史确确实实是一位中立派,这也是他能成为御史大夫的根源所在。然而眼下不论是原来天边的郡御史还是近在眼前的孙大人各自选择了阵营,如此一来御史台日后落在谁手还犹未可知。
她相信,比起这二位,面前两人更加想要选出一个新的中立或者保皇派。
可是问题也却是摆在眼前,俞朝虽然有科举制度,但是四品以上的官却需要朝中有人推荐,如此一来真正的中立派又有能力胜任此位的人怕是真的没有。
“司江心。”
正当她思索之时,座上之人突然点了她名。
司明月立刻抬头,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经汇聚到了自己身上。
唤她的人是齐帝,他原本就被这些嘈杂的声音弄的心中不虞,放眼望去又看见司明月一个人躲在角落不知道在琢磨什么,联想起昨日的谈话,也就所幸点了她的名字:“你怎么看?”
被点名的司明月心中叹气,面上却是一副天真的样子说道:“陛下,大家都说邹大人品行俱佳,众人又说孙大人为官稳重,那为何不让他们相辅相成呢?”
一句话刚说完她就看见四周之人都涨红了脸,憋笑憋的。
不仅是他们,就连太子也为她的天真之语莞尔,反倒是齐帝打量了好几眼。
最开始说话的学子刚想说话,就听见齐帝淡淡一句“够了。”
说罢甩袖离席。
太子愣了一下,也连忙追了上去。
于是一众学子看着架势纷纷以为司明月触怒龙颜,看着她眼神也是讥笑中带着同情。
走出清心殿,不待一众学子有所反应,她便自发地远离他们,独身一人朝着长乐宫走去。
今日的长乐宫异常安静,司明月一连经过不少院子都没有听见说话之声,直到这时她才反应过来,今日是伴读们出宫的日子。
如此一来,这偌大的宫殿竟然只剩下她和朝阳公主二人。
司明月思及当初在狱中朝阳公主相助之情,便打算一会去见她道谢,熟料她刚进院中就看见一人站在石桌前,正盯着上面的棋盘。
听见院门处传来动静,五皇子齐泽回头,正好看见司明月愣怔的站在门外,一时也有些意外。
还是司明月最先反应过来,她抱着竹简立刻行礼:“见过殿下。”
“你怎么在这?”
司明月答:“下官至伴读时就住在这里了,如今也有小半年了。”
说完就走进院中,齐泽见她对周围的一切都很熟悉的样子便相信了她的话。随即拿起了她放在石桌下方的棋罐说道:“这也是你的么?”
司明月点头。
齐泽又道:“今日正好手痒,不如来陪本殿下对弈吧。”
司明月不知对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是犹豫片刻后还是同意了,她将竹简放于一旁,接过白子后坐了下来。
齐泽面上一喜,也坐到了她对面,两人各抓了一把棋子,摊开手,司明月比齐泽多了两颗。
“那下官先手了。”司明月笑了一下,随后拿出一颗落下。
齐泽紧跟着也落下一子。
两人落子速度极快,你来我往之间竟然不分伯仲,一局下来,齐泽以半子之差落败。
“再来一局?”
司明月来了兴致,自然点头。
二人又下了一局,这一次是司明月输了。
“再来?”
....
当司明月落下一子后,棋盘上的黑子已经彻底被黑暗笼罩,然而双方依旧没有分出胜负,于是司明月开口提议:“天色已晚,不如封棋,改日在战?”
齐泽看着上面胶着的局面,也跟着点了点头。
于是司明月找来纸笔和烛台,将棋局复刻成两份,一份留给自己,一份则是交给了齐泽。
齐泽接过纸感叹道:“今日倒是畅快,很久没有这般与人博弈了。”
说话间眼神也柔和下来,望着烛光之中的面庞突然开口:“皎月有两本簿子,一本是朝雀阁众人的笔墨使用记录,另一本乃仿制,上面记载的是她私卖御品的证据。”
司明月很快就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殿下是说她因为嫁祸下官,却被抓住了把柄么?”
齐泽点头。
司明月捂嘴轻笑道:“如此下官也是有功了。”
齐泽看着她,忽然抬手靠近,司明月立刻紧张起来,她后退了半步却听见对方说道:“别动。”
她立刻僵在原地,随后看见对方的手越过了眼前,紧接着就是头上有异动,对方为她取下了一片方才落下的叶子。
司明月缓缓呼出一口气,心中砰砰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