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眠坐在床边,解下衣带,将云灼身上惨不忍睹、破旧不堪的衣衫脱了下来。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还是被少年身上斑驳、深深浅浅的伤痕震惊到了。
自她刚收留云灼那日,就知道他是个秉性执拗、坚毅不凡的孩子。
深冬腊月、鹅毛大雪,为了一块饼和一群乞丐争执不下,哪怕被揍得头破血流,断了骨头,还是将饼掺着雪吃完了,也因此被揍得更惨。
自满岁时起便经常下山游历,期间什么伤都受过,也从不见他抱怨过半句。
她本以为不过小伤而已,如今看来……
是她这个当师尊的,太不尽职了些。
棠眠是个冷清性子,敷药包扎喂药动作轻柔,一气呵成。
她不会轻易同情这孽徒,可她也承认,自己也有很大问题。
……
云灼再次苏醒,是第二日清晨,室外空气潮湿,碧空如洗。他只觉得记忆恍惚,唇齿间蔓延着未散尽的苦味。
有人给他喂药?
端起碗勺细细闻了下,没有异常。
这倒是怪了,平日他受伤向来是无人问津的,怎么会有人这么好心?
哐啷!
起身时不甚触动了伤口,药罐被打翻,药粉药丸散落一地。
棠眠听到动静,端着汤药走了进来,淡淡问道,“怎么了?”
“师,师尊…”云灼呆了呆,手足无措道,“我是不小心打碎的,不是故意的。”
原来是师尊。
“不过几个瓶瓶罐罐而已,碎了就碎了。”棠眠没放在心上,走到床边,又仔细诊了脉,“烧退的差不多了,但是鞭伤还是要慢慢养。”
“你的伤…怎么会这么多?”她敷药的时候就觉得不对了,简直是惨不忍睹,“有人欺负你?”
云灼顿了顿,没有说话,等于默认了。
他也不知为何,明明他从来没有惹是生非过,可那些人就是看他不顺,百般刁难羞辱于他。被当诱饵,被妖兽群殴,被毒虫攻击、被丢入蛇窟……
这么多年,他都已经麻木了。
室内一片安静,只有炉中安神的息香,静静地燃着。
云灼忽觉哪里不对,身上的衣物光滑亮泽,一看便是价值不菲的布料。
有点像师尊平日穿的衣服。
一定是师尊毫不介意,救下的他吧。
心中的暖流犹如清泉,缓缓流过心底。
云灼眸色发亮,乱动的时候又碰到了伤口,绷带染上点点血迹,少年手忙脚乱,想将衣衫脱下来。
“不要动。”棠眠按住对方肩膀,“伤口太深,稍有不慎就会出血,你不要动。”
“可,这是师尊的衣服。”少年犹豫着,动作停了,还是没敢躺下去,声音充满着小心。
他皮糙肉厚的,再重的伤都死不了,只是师尊的衣物一向珍贵,他还是穿自己的好了。
“你的衣服不能穿了,我已经让银粟去帮你置办新的了,明日就能送过来,你先将就一下吧。”棠眠端起汤药,“你的伤不易乱动,暂时就不用修炼了,好生静养就是。”
她发现了,这孩子只有在受了极重的伤时,才会逼出残魂,绝地反杀。只要他现在健康无虞的,危机概率就会小一半。
轻轻吹散热气,将汤药递了过去,“这药一天三副,不可间断,我会吩咐银粟每日煎好送来的。”
棠眠的声音清冷柔和,云灼有些受宠若惊,端起汤药一口喝光,随后一脸欲言又止。
“怎么了?”
“师尊…徒儿真的没有犯错,你可不可以相信我?”少年面容清俊,墨睫眨动,期待着问。
现如今,他相信师尊是相信他的。
棠眠愣了愣。
这孩子还真是对她十分信任,竟然真的从来没怀疑过她。
思及此,棠眠心生恻隐,微微点了点头,“此事我已经查明,的确与你无关,我相信你。”
随即顺手摸了一下少年的头,“景珑今日会在凌苍峰当众认错,我罚了他,他以后都不会再欺负你了。”
少年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雪衣黑发,面容清舒俊郎,目如朗星,见棠眠摸他也不躲,安静乖顺的不得了。
双眸黑亮幽深得宛如海上月、干净澄澈,波光粼粼,细看仿佛如漩涡般。
触之即溺,无法自拔,
倘若不知面前人乃是昔日搅动六界的魔尊,仅凭这皮相,乖顺可怜,便可迷倒修仙界一大群女修了。
可对于一向冷心冷情的她来讲,毫无作用。
魔物就是魔物。
这些东西,最擅长的就是伪装,以姣好的皮相迷惑世人。
老把戏了。
“灵草一事,既然是被污蔑的,为什么不解释?”棠眠疑惑问道。
她百思不得其解,如果解释反抗了,怎么也不会落得那么惨的后果。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宁峰长老使了禁言术。”
“……”
云灼微微一笑,佯装轻松道“我没事的,师尊,弟子贱命,轻易是死不了的,这么点伤过几天就好了。”
“我本不过人界一孤儿,在世间水火险恶之中挣扎求生,算命老乞丐说我活不过十五岁,若不是师尊大恩,我如今早已成了白骨。余生只求侍奉师尊,报此大恩。”
“徒儿一直很感激师尊,别的绝不强求,是我抢了其他师兄成为您弟子的机会,他们只是出于嫉妒。”
他的声音清润平和,听不出悲喜,好像真的完全不介意。
棠眠静静听完,心中毫无波澜,人的嘴巴天生就会编织完美的谎言,这实在算得上是一件天赋。
可她,一个字都不会信。
同样的错,她绝不会犯第二次。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说完,她又有些反应过来,凭她前世那万事不经心的样子,哪怕真说了也不一定会上心的吧。
“咳,是我平日里疏于关心,往后再有什么事,都要一一告诉我,不得隐瞒,知道了吗?”
这样一来,云灼一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就可以最先察觉,以防不测了、
“是,师尊。”云灼满心欢喜的点头,眉梢舒展开,点漆般的眸子像有亮光流动。
他从来不在乎别人,只要师尊关心他,信任他,就够了。
棠眠却十分不解。
这小子怎么这么开心?
一点都不像装的一样。
“只是作为我的弟子,在外也该拿出首徒的样子出来,太过卑微,只会让人看扁了去。”
“师尊的话,徒儿一定谨记。”
“……”
这小子,未免也太听话了一点。
沉默片刻,棠眠继续道“昨夜你高烧不退,可有…出现什么幻觉?”
昨夜云灼残魂躁动的时候,已经被高烧烧的糊涂了,很难说还记不记得,不记得自然最好。
但她还是不解,这孽徒孤僻乖张的性子,应当早就暗地里恨死她了才对,竟然没有动手,简直不对劲。
难道他真的不是演的?
“徒儿发烧时意识昏迷,醒来后都记不太清了,师尊,徒儿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啊?”云灼惴惴不安着开口问,生怕自己做了什么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