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黎明时分,所有人都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三家的香火没断,上仙法外开恩,将他们带回来了。
坏消息是,那些个孩子一个个陷入昏迷,似乎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丢了魂魄。
范和玉本来在养伤,一听说这事儿,提前闭关而出,仔细查看孩子们的情况后,眉头深深皱起。
他被赤诛伤到,那是刚到雾林边缘,尚未脱离追杀时候的事情了。
看似他被赤诛重伤,似乎是那师傅要清理门户,然而从现在回看当初……当时面对他这个打架不行,背景又不够深厚的大司农,哪个长老不想亲手取了他的项上人头,拿回宗门邀功来着?
从实际的角度出发,对上任何一个长老,范和玉能接他们三招就不错了,唯独到了这亲师傅手下,这才只是中了一剑赤诛,活了下来。
而赤诛的伤势在不断恶化——这和肖元长老想要让这孽徒感受生命流逝,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一文钱关系,纯粹只是因为,当时清羽门太上长老和掌门人说不定就在旁边看着呢,你肖元长老哪来的底气打假赛?
只能真刺一剑,等待时机成熟,回禀师门,说是想要再争取一下这个徒弟,因为常言道,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大机缘,没准这徒弟死一死,就开窍了呢?回来还能把咱们这灵米灵果的产量再翻一翻?
清羽门掌门一听,觉得这范和玉确实是个人才,是该再努力争取一下,就允了肖元长老的请求,给他一个机会,还许诺了一些好处,只是,若是那范和玉再执迷不悟……
这才有珂芋之前所见,在云端上的喊话。
当然了,知徒莫过于师,肖元长老能不知道他的徒儿范和玉,就是个臭石头嘛?又臭又硬,大道三千,条条通天,非得选一条断头路!
这做师傅的能咋滴?心里一边愁苦,一边默默准备好凡人用的伤药,还有兵粮丸啥的,最后拿出自己都舍不得用的,身为长老也没攒下几粒的大青还丹,全都装到一个价值不菲的芥子袋里头——寻常芥子袋,恐怕受到一丝赤诛剑气侵扰就完了。
之后,肖元长老带着监视他的一众人等,追上了范和玉。
此间种种,不似师傅的婆婆妈妈的唠叨,都在一寸袋的一封书信之间详尽写明,所以当时范和玉看了那封信,才会当场失态。
那封信珂芋也看了,要说这肖元长老其实是个好人?
大概也不尽然,想想对方见面,抬手就是一剑送那些重伤员上路,在漠视凡人生命这一点上,肖元长老与其他修士并无太多不同。
毕竟南方的鱼米之乡,就是漩涡的中心,想要在漩涡之中遗世独立,这纯属想太多。
之所以说是漩涡中心,这是因为,据说在灵气较为贫瘠的北方,反而有不少修真者对凡人还是不差的。
话头扯远了,总之,范和玉那个时候,伤势恶化得厉害,实际上,一路都模模糊糊的,连三家的孙儿没了,都没有注意到。
直到他们把人救了回来,范和玉才后知后觉。
到底是伤得极重,当时勉力支撑着面对上仙,其实眼睛都在发花。
知晓了前因后果,范和玉自然自责,便想要尽可能的帮助这些孩子,可是,他的道,基本都在种田上,天赋也是如此,实在是对神魂一事知之甚少,别说他了,当今天下,就没人敢拍着胸脯说,自个儿搞懂了神魂所有的奥秘。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这些孩子的一魂三魄,不知为何,去了十分遥远的地方。”
范和玉只能得出这个结论,然后,他又多解释了一句:“人有三魂七魄,通常所言的丢魂,确切来说,是丢魄,只要天地命三魂尚在,就能重新聚拢丢掉的魄,所以,喊魂,喊的是孩子的三魂,应答,应的也是三魂,为的是让魄听到应答,明白自己该归去何方。”
黄老爷子摸着重新开始留长的胡须,受教的点点头。
喊魂这其中详细的原理,凡人多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因为这事儿,修真者往往不屑于与凡人说,而那些懂点法术的能人异士,道士方士僧人之流,又敝帚自珍这点道道。
想到这里,黄老爷子又觉得,成立一个所有人都能来看书的书院,似乎也没那么糟糕,不然,老祖宗传了几千年的土方子,他们都一知半解的,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只是,他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因为范和玉很快又道:“但魂魄离体太久,很容易烙下病根。”
“范仙长,这又该如何是好?”
黄老爷子愁苦了脸。
“唉……我对此道一窍不通啊。”
范和玉哀叹一声,算是明白啥叫书到用时方恨少了。
大司农没法子,准备好香供,径直去了仙宫那边。
只是,在路过田块的时候,顿了顿脚步。
一望无际,绿油油的麦田,此地灵气充沛,气数极易五谷生长,良田美地,莫过于此。
当初他们背井离乡,所求的,不正是这样一片土地嘛?
三十万余柏溪子民,最终只有一万人得偿所愿。
范和玉叹息了一声,走到了仙宫脚前。
珂芋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一顿操作等于零。
先摆一个简单的香案,三碗满满的灵米饭,依次摆列,手拿三柱清香,叩拜后插入香炉之中。
以仙宫为位,范和玉这一套流程行云如水,带着独特的韵律,看着还挺赏心悦目的,一看就知道平时没少对着镜子练习。
可惜珂芋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不是,根据她这几天的学习,这种供奉,用的香也不差,还是一位据阿余前辈所言,勉强算是大道可期的金丹真人,看起来如此虔诚的祭拜,怎么她都应该感觉到一点香火愿力吧?
居然一点都没有,范和玉你是有多不诚心啊!
内心虽然满是吐槽,但珂芋还是翻着白眼,让云梯上的云雾散去,露出真容,这很明显是在说,你丫的可以上来了。
然后,在范和玉踏上第一块台阶的时候,所有台阶都旋转起来,范和玉也跟着上升。
说白了就是电梯,就是旁边没得扶手和护栏,看着很容易让人脚软掉下去的样子。
这是珂芋那会儿醉心于家家酒的时候,自己琢磨的。
不是那些偃术人偶自己琢磨出来的。
所以说,那些人偶,根本算不得有神智,没得创造力,整个词汇库,也都是珂芋自己一字一字手打输入进去的,本质上就是一群复读机。
电梯很快到达了仙宫门口,期间大概是引起了下边辛勤劳作的百姓一阵大呼小叫,但珂芋浑然不在意,她只是全程盯着范和玉有点摇摇晃晃的模样。
看看有啥可以改进的地方。
嗯,虽然是提高了电梯的速度,而且没得扶手,但连金丹真人竭力站稳都都还是有点晃,果然当年那些偃术人偶只是凭借着自重没从电梯上边摔下去。
这玩意想要投入使用,看来还远着。
范和玉到了仙宫之上,于主殿见着了上仙,当即一个大礼,而珂芋脸色不变,心里却泛起了嘀咕。
在外边摆了供台,没得一丝香火愿力,结果到了跟前,只是这么随便拜拜,怎么就有香火愿力过来了?
……这范道人,有意思。
“上仙,范某人先谢过您救了柏溪城上下万人的大恩大德,范某人无以回报,唯有种田的功夫可堪一用!”
“客气了。”
珂芋瞟了他一眼,倒要看看这人葫芦里到底卖的啥药。
“既然上仙不仅救了我等,还赏柏溪人良田万顷,范某自当……”
珂芋伸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赏赐?我只是暂时借给你们住的。”
“范某知道……”范和玉再次行了个大理,“范某斗胆一问,这福地,上仙是否肯卖?”
珂芋挑起眉毛,她现在也不是啥都不懂的小灵仙了,知道这样的福地,对于当今世道来说,有多难得。
说得难听点,那高高在上的三清派,要是听闻有这么一块福地,又知道疑似有一位上仙坐镇,肯定会召集全家老小一起打过来!
别以为三清派的底子又有多浑厚,根据阿余前辈的说法,当时拔苗助长的法术,可不止神州大陆在用,而是很多地方都在用!
而且还不像神州大陆这般,多少会补贴一二,所以外边的良田,烂得更快,更糟糕!
此法伤及土地根本,更加糟糕的是,事后多数被糟蹋的土地又没有得到妥善的保养和护理。
外加灵气乱流的摧残。
最终导致很多地方,如今就算恢复了元气,也早就不是适宜耕种的土地了,至少种不出灵米。
这让能够大批量种植灵米灵果的福地,变得难得起来。
所以,清羽门即便是对三清派每年索要如此之多的年贡,有天大的不满,也不会傻到决定挣脱三清派的掌控,因为只要他们一天归顺于三清派,就一天不用担心一觉醒来,山门会被围堵。
如此……
珂芋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准备怎么买啊?”
范和玉也知道,这事儿不知道要花多少神仙钱,或许,根本就不是钱的问题,但有些事情,范和玉还是必须为柏溪乡亲们多考虑一下……
珂芋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戳戳戳他的额头。
“你的道心都快散啦,不想着补救一下,还老做这种戳窟窿的事情,难怪你家师傅赤诛劈下来的时候,带着几分真火气。”
刚刚被救,就立刻忘恩负义,想着带着柏溪乡亲们跑路?明知亏欠甚多,却还是斗胆问她福地是否可卖?
都是违心的,范和玉那会儿真正想要做的事情,是领着所有人一起拜谢上仙,尽己所能的报答这份恩情,而现在真正想要做的事情,其实是为了报恩肝脑涂地。
然而,正如之前黄老爷子做出那般抉择,想要以死赎罪,却不能去死一样,范和玉也不能,他知道,这些柏溪人走到今天很不容易,真的很不容易。
整个柏溪一带,所有有骨气且还活着的人,大概都在这里了,他范和玉说什么也不能对感激到了极点的上仙低头,一旦他臣服了,所有柏溪人也会跟着俯首称臣。
那么……这不过是把跪拜的对象,从清羽门换成了上仙而已,若是如此,当初他带领这批人那么辛苦的逃跑,为的又是什么呢?
对此,范和玉自己也说不清楚,道不明白,只是隐约有一种模糊不清的憧憬,觉得自己绝对不能如此行事。
面对上仙连戳额头的举动,范和玉也不敢躲,只是感觉神台一颤一颤的,忍不住呲牙咧嘴。
“我就不懂了,面对值得尊敬的人,会自然而然的低下头颅以示尊重,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拘谨个哈子?”
范和玉先是一愣,突觉感觉豁然开朗,道心一振,立刻作揖道:“多谢上仙指点!”
竟是完全无视了对方的用词。
久病成医的珂芋点了点头:“这才对嘛,少年郎,有点朝气和活力才对,虽然需要考虑的问题甚多甚是折腾,但也要松紧有度。”
“上仙教训得是。”
“买下福地?你就别想了,我的就是我的,不会变成你的,土地所有权想都不要想,但……你可以试试看,从我这买下土地使用权。”
范和玉没搞懂这两个于他来说的生造词。
“算啦,这个先往后挪挪,咱们先来谈谈那几个孩子的情况吧。”
听到事关几个孩子的生死,范和玉忍不住正了正颜色,只是听着听着,他脑袋上的汗就下来了。
“嗯……我确实懂一点唤魂仙法,但是没对凡人用过,而且还是几个神台不稳的小孩,不知道经不经得住……”
范和玉感觉自己鸭梨山大,他顶着巨大的压力回答:“上仙,死马当作活马医,请您放手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