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真假
这份小学生日记,其实很好理解。
【9月1日,晴天,今天新学期开学,我总算可以见到媛媛,今天好高兴啊!】
开学很正常,但为什么是“总算见到媛媛”?
要知道,方芳和齐媛媛可是住在同一个弄堂的邻居,几乎每天都在夹竹桃树下玩过家家。暑假不上学,岂不是更加天天黏在一块?
就算家里长辈管着,硬是不让两个女孩儿一起玩,但无人弄也就那么大,还能24小时看着?甚至两人打算共同赴死时,都能约到一块去。
所以,为什么方芳在整个暑假都见不到好友?
当然,硬要解释也行。比如,方芳父母带她去外地游玩,或者把她送去亲戚家暂住等,只不过显得牵强。若真的如此,方芳在日记里肯定会提一嘴。
【9月2日,雨天,今天摸底考试,虽然不太会,但我全部做出来啦!今天我过得特别开心!】
这条日记的矛盾很明显:方芳不会做题,为什么却都能做出来?
【9月3日,阴雨天,老师说,学校要组织征文比赛,就在下周五,我很想参加,今天我过得特别开心!】
【9月4日,晴天,明天是我生日,正好是礼拜天,爸爸妈妈答应带我去动物园,今天我过得特别开心!】
莫谦就是从这两条日记开始,逐渐明确自己的猜测。
小孩子写日记,和成年人模仿小孩子写日记,哪怕故意遮掩,也很全然骗过。
尤其莫谦是个作家,他对文字极其敏锐。
首先,方芳对天气的形容,一般都是晴天和雨天,“阴雨天”这种精确表述,不像方芳的性格。
其次,第三条日记用词是“周五”,第四条却用“礼拜天”的表述。尽管是同样意思,然而一个人的写作习惯怎么可能隔天就变?
再次,方芳的日记一般以自我为中心展开。
其实这也是大部分孩子的天性,他们写作文普遍喜欢用“我如何如何”,但第三条日记的前半段却以“老师说”“学校要”为主语展开。
最后,方芳喜欢绘画,她根本不喜欢语文,甚至连写日记的作业都很敷衍,怎么可能想参加作文比赛?
哦,对,还有“征文比赛”这个表述漏洞。
十岁小孩儿会说“征文比赛”?不,他们只会说“作文比赛”。
至于最后一条日记,不过是验证莫谦想法的最后一把火。
【9月5日,雨天,今天是我生日,妈妈给我买了一套名家散文集(字迹涂抹),老师,酸甜酸糖果很好吃,今天好高兴啊!】
方芳的妈妈确实是文艺女青年,但她疼爱孩子,不会强加自身喜好于孩子,书柜里之前没有文学类课外书(席绢的言情小说集显然不是给孩子看的)。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在孩子十岁生日时,给对方买一套不喜欢的名家散文集?
另外,涂抹掉的部分是什么?
还有好像随口提到的糖果,也意味着方芳在用日记向语文老师求救。
酸甜酸糖果,分成“救命”“尖叫”“秀逗”三种包装,很显然,方芳在用糖果喊救命。
“你亲手制造的幻境中,你的母亲在看冰心散文《父亲的灯塔》,那句‘和人群大陆隔’,还有装进瓶子里的帆船装饰,一层身份套着一层的俄罗斯套娃……”
“这些都是你在表达自己的切身体会,你被困在身体里,与现实一点点隔绝,看着外来的孤魂野鬼借用你的躯壳,购买名家散文集,参加学校征文比赛。”
莫谦仿若叹息般感慨:“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点点替换掉,这是什么样的感受?”
一开始方芳也许没有感知,就像做了一个悠长的梦。
随着替换逐渐深入,这个聪明女孩儿很快意识到问题所在。
也许她曾想过向父母求助,但这种荒谬的事情,很难说服“有理智”的成年人。
“又或者,你觉得母亲会更喜欢那个替代者,”莫谦猜测道,“你喜欢绘画,但你的母亲喜欢写作。当发现自己女儿参加征文比赛,甚至能在比赛中获奖时,她必定十分喜悦。”
“妈妈很高兴,当‘她’说要一套名家散文集的时候,”方芳不再露出凶恶模样,相反,她看上去极度平静自持,甚至带着点漠然,“妈妈很喜欢那套书,平时也会拿着看。”
“其实她曾经能考上北大的中文系,只是被那个时代耽误。她是个理想浪漫的人,而且内心敏.感又脆弱。她知道不能将梦想强加给孩子,却又忍不住期盼。”
“也许她也曾意识到不对劲,但太过文艺浪漫的人都是这样,喜欢自我欺骗。所以,我向她求救是没用的,至于我的父亲,作为初中政治老师,他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不会相信这种说辞,只会送我去医院看病。”
“我的语文老师也是我的班主任,她很年轻,而且疼爱我,最关键的是,正因为她年轻,才会无条件地信任孩子。只可惜……‘她’比我想得更凶残与现实。”
“你现在说话可真不像个孩子。”
女孩儿嗤笑道:“曾经我确实是个孩子,但现在肯定比你年纪大。我在这个世界待了多久?二十年,五十年,还是一百年,时间对无人弄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可你的好朋友齐媛媛仍然像个孩子。”
“媛媛和我不同,她总是不想长大,也不想面对现实。在出现问题时,她的第一反应永远是逃避。”
面对齐家的惨剧,齐媛媛其实有很多路可以走。
她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很大程度上是受害者,警方不会针对他,只会保护她,甚至让她隐姓埋名,换个地方重新生活。也许会被送去福利机构,但总比死在夹竹桃树下好。
“所以,你没有和她约定自/杀?”
方芳笑了起来,摊开小小的手,问道:“你看我像会随便放弃生命的人吗?”
莫谦沉吟片刻,摇头:“不,正相反,你是那种无论人生摸到什么烂牌,最终都会打出一副顺子的人。”
“你很聪明,也足够坚强。寻常十岁小孩遇到夺舍这种事,只会哭闹不休,或者彻底崩溃。但你非但知道不能向父母明说,还会用日记向老师求助。”
对一个小学生来说,已经足够有勇有谋。
方芳听完这番真诚的夸奖,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托腮平静道:“很显然,我的人生最终没有打出顺子,反而永远被困在这个没有未来的地狱中。”
“无人弄到底发生什么?那个占据你人生的外来者又是谁?”
“她自称是另一个平行世界的我,一个成年的我,但我觉得不像,”方芳再次嗤笑,“穿越?重生?异空间?谁在乎是哪一种?反正她总有借口为自己开脱,好像理所应当拥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你们这些失败的成年人总觉得:如果时间能倒流,如果你们能回到小时候重来一次,就一定会成为人生赢家。”
“有时候我真不明白,借着成年人的心智与手段碾压小学生,借着未来知识与信息鄙夷前行者,到底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这和考试作弊又有什么区别?”
莫谦叹气,他是真心觉得能理解方芳。对方足够不幸,却又足够冷静又犀利。
“你说得没错,但人就是这样的。比如,现在给你一次重来机会,难道你会放弃吗?”
方芳想了想,摇摇头,颇有几分不屑:“那你真是看不起我。”
“我斗不过她,所以输掉了自己的躯体和人生。尽管她作弊,但终究也是我技不如人,我认。”
“可若是重头来过,我用几百年的能力对抗她,并且靠这些年的经验出人头地,和比我小几百岁的孩子比赛,和比我小几百岁的男生谈恋爱,呵,那我和她又有什么区别?”
“令鬼都作呕。”
她的眼神沧桑、冷漠又凶残。
这不是十岁女孩的眼神,这是活了几百年的鬼怪凶兽的眼神。
所以,她有资格不屑。
“至于无人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方芳重新回到最初话题,冷笑一声,眼神更加不屑,“因为就像你说的,所有人都不甘心,都想重来一次啊。”
小女孩勾起嘴角:“你猜猜看,你如今在我的幻境里。那么外面的你是失踪了,还是被替代了?”
莫谦瞬间明白,他抬眸看向方芳。
旋即,他脸上的笑容比方芳更甚,拍着手掌微笑道:“原来如此,只可惜,你选错人了。”
“嗯,倒也不是,”莫谦无比怜悯,“只能说你真的挺倒霉,活着时倒霉,死了也倒霉。考不考虑问作家社要几件增加幸运值的道具?”
方芳: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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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啊,莫哥你刚才到底看见什么了?”吕洋忍不住回头询问。
无人弄四号的房子只有十几平,低矮,黑暗,陈旧,桌椅、书柜和洗衣机上落满灰尘,起码有几十年没人居住过。
但同样也没有鬼怪,吕洋和周勤既然能带着守护道具,自然也会带上灵异探测道具。
周勤手里就拿着一个老实罗盘。
罗盘没有任何反应,安安静静躺在男人手里。
莫谦叹了口气,无奈道:“也许我看错了?不过刚才的鬼影确实很真实。”
吕洋没当一回事,反正作家社让他们在这里待到天亮,他们照做就行,屋子里没有鬼不是更好?
年轻人拍打凳子上的灰尘,正想坐下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眼前闪过,摸到剑柄。
下一刻,锋利剑光亮起,割破莫谦的脖子。
吕洋愣住,接着才不可置信地叫起来:“周哥,不,队长,不是,你做什么?”
难道这个屋子里真有鬼魂,周勤被鬼怪迷了心智?
这事情也是常有的,灵异恐怖是轮回作家社最喜欢的主题,玩家们能遇到各种千奇百怪的鬼魂与怪物。
迷惑心智,只是这些怪物的常规操作。
所以,不少玩家都会把“意志”点到满值,或者干脆准备几件防止精神控制的道具。
可是不应该啊。
吕洋感到疑惑,作为彩云洲小队的队长,周勤的意志数值很高,而且他们也有准备类似的道具。
什么鬼怪那么想不开,不迷惑他这个愣头青,反过来迷惑最厉害的队长?
“想什么呢?”周勤伸手抚了抚额前碎发,忍不住发笑,“觉得我被控制了?”
“你睁大眼睛看看,眼前的这个东西是不是莫谦。”
吕洋这才从震惊中回神,接着他发现,莫谦死死捂住的脖子,竟然没有一滴血漏出来。
而对方的表情也逐渐狰狞,充满恶意与鬼气,甚至连容貌都变得陌生,看向两人的目光充满杀念。
吕洋:“不愧是队长,竟然一眼就识破鬼怪的伪装。”
周勤:……这种时候还拍彩虹屁,大可不必。
既然鬼怪都现原形,那还等什么?
揍他丫的!
*方芳的话仅代表这位反派boss自己的看法,更何况她还是一只被困住几百年的老鬼,被人占据身体,所以思想偏激一点很正常。
*莫谦说方芳死了也倒霉,是因为她这种低级副本竟然会遇到傀儡师这种高玩。被傀儡师盯上的猎物,怎么会拱手让给鬼怪吃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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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无人弄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