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来的比往年早,我躺在铺了好几床锦被的柔软的床上瑟瑟发抖。即便屋子里生满了暖炉,我却依然觉得如坠冰窟,彻骨寒凉。
我转头看着窗外,只能见得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如织如绣。我想看看屋外的景色,这么大的雪,景色一定是美极了。可我知道,少渊是不会同意的。
“小萤,该吃药了。”
我转回头,少渊正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苦汤药站在床前,一身白衣胜似满天大雪。我不禁盯着他的衣裳多看了几眼。
少渊将我小心的扶起,又用被子给我包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个脑袋。
“小心烫。”
他的声音温柔似水,让我寒冷刺骨的身子稍稍暖了几分,比这几床锦被,一屋子的暖炉都有用。
我喝了一口苦药汤,苦的我眉毛鼻子皱到了一起。少渊淡淡一笑:“乖,喝完了药给你糖吃。”
其实都喝了大半年了,再苦也都习惯了。只是在床上待久了,没得风景可看,没得事情可做,每日的乐趣之一便是听少渊温声细语的哄我。而每次喝完药,少渊都会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红色的糖块给我。
我以前吃糖时都喜欢嚼着吃,可如今我的牙齿早已掉光,只剩一口牙床,嚼着吃糖……怕是要硌出一嘴血,想想那个画面委实血腥可怖了些。
我躺在床上,嘴里含着糖,少渊在一旁的案几上弹琴给我听。每日看少渊哄我,弹琴给我听,这是自我生病后的全部乐趣了。
我不懂音律,只会分好不好听,爱不爱听。少渊每日弹的曲子都是同一首,我却怎么也听不够。我跟着曲子一下一下的晃着脑袋,听曲之余会想少渊总弹一首曲子是不是因为他只会这一首呢?
额边的一缕碎发撇到了眼睛上,我抬手想将碎发拨开,却发现手臂沉重如山,抬不起来。
我是个不服输的人,我心里鼓着气,嘴里咬紧牙关,脸色憋的涨红,却也只是将半截手背露在了被外。
我转头,垂眸,那露在锦被外的半截手背,干枯如柴,点点黄斑。我像中了晴天霹雳一般恍然惊醒。
我都忘了,我已耄耋之年,命不久矣。
“天冷了,不许调皮。”
少渊来到床边,动作有些慌乱又极其轻柔的把我露在外面的半截手放回被子里。我瞧见他漂亮的眼睛中有惊慌,有怕意。
少渊一直是一个好看的人,我与他生活了几十年,他的容貌从未变过。
遥想当年,初见少渊,一袭白衣似谪仙下凡,没想到却被我这个小屁孩抓脏了衣服。少渊当时那又愠又无奈的神情至今想起来都让我想笑。其实他不知道,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最会识色辨人了,我吃定少渊是个温柔的人,便借此赖上了他。
我嘴角才勾起一个浅笑,眼前的景象突然变得飘渺起来,我侧目,视线穿透了少渊的身体,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黑白无常。
“芙萤,你阳寿已尽,随我等入地府,面见阎王爷去罢。”
我收回目光,看向少渊。他将头垂的极低,我瞧不见他的脸。我顿时急了。我即将入地府,就想最后再看一看他。
黑白无常同时摇起手中的哭丧棒。我感觉到自己的魂魄正从身体中剥离,身子也愈发的冷了。我恳求黑白无常再给我一刻钟的时间,让我最后再看看少渊。黑白无常不为所动,我只能一点点的看着自己魂魄离体,生机殆尽。
魂魄方一离体,我便欲扑向少渊。无意间瞥见自己虚幻的魂体,皮肤白皙莹润,吹弹可破。
竟是回到了少时。
牛头马面给我戴上手链脚链,押着我。我动弹不得,失去了看少渊最后一眼的机会。
牛头马面押着我转过身,眼前出现一个漆黑无底的通道,这大概就是通往地府的路了吧。
此次一别,我就再也见不到少渊了。
“少渊!少渊!”我转回头高声大喊:“你抬头啊!你看看我,看看我啊少渊!”
我一只脚已经迈进漆黑的通道里了,少渊还是低着头。我想我是看不到了,可我还是不想放弃,不想回头,哪怕只是少渊的背影,我也想多看几眼。
通道很长,我身后的光线越来越暗,就在我快要看不到少渊时,少渊猛地转过了身,面朝着我的方向。
少渊听到了,他看到我了!我心中喜出望外。可我已经没入黑暗,已经看不到少渊了。
少渊眼神寒凉如冰,语气却温柔如春风拂面:“小萤,你等着我。”
这是我尽数没入黑暗前听到少渊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