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政慈站在他们不远处,展开的钢铁骨风水扇慢悠悠地晃着,可他神色虽然平和,双眼却精明锐利的看着罗黎尹。
「我相信你们有自己的苦衷,所以你们把我们梦霄门关在这里此事等会儿在问,但你又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进来?」
罗黎尹听到这番问话,垂落纤软的眼帘,文雅的桃花眼便蒙上一层阴影,「跟伊吵了架,他不肯听我的话放弃你们的世界,所以就把我扔进来了。」
小伊现在坐在罗黎尹腿上,他抱着小伊,那一股子放肆锐利的气场收的干净,而他那对外的温文儒雅消失了,或许是因为刚刚崩溃了几次,又被自己的半身安慰,他现在平和安静,像是凶狼已疲惫的极致,耳朵垂落下来,在片刻的喘息中精疲力竭的趴在地上,失去了反抗的意愿。
罗黎尹牵着小伊的手,轻轻捏了捏他的指尖,声音带着哽咽刚散的虚弱,「你们也不要怪我不想管你们,我跟伊的确是计画好过来你们的世界,可是按照原本的命运轨迹,你们所谓的三界众生要死超过一半,大鬼是我催生的,但我能催生也是因为你们世界的气运自从虚噬界诞生后的千年,被你们历代败坏光的。我催生大鬼也是在平衡溃散的气运,不然这六年都不会只死这些。」
他似乎对所有事情都很疲惫,那股疲惫是从灵魂深处蔓延出来,攀爬上脊骨、纠缠上皮肉,他甚至因为这股疲惫,对众人的反应都没什么兴趣。
「我跟伊是在原本的命运轨迹基础上,做出干涉,但我们的干涉没有多害一个人……」罗黎尹冷冷笑了声,微微收拢了抱着小伊的手,「反正你们也只看到死在大鬼跟天灾底下的那些生灵而已,我们也不需要你们知道。」
小伊这时候抬起头,认真的看着罗黎尹,「我不会放弃的,两边我都要救。」
青文冬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小伊说出这番话。
罗黎尹低着头,平静地看着他怀中的小伊,那双与他一模一样的桃花眼透彻清明坚毅不移,他慢慢开口:「你做的在多都没人会感谢你。你忘了你六年来奔波,可是双生子的身分一曝光,你救过的世人怎么对你的?」
「他们都在对你赶尽杀绝。」罗黎尹慢条斯理,偏生语气又无比温和,他像是在用最后的力气劝着他。 「你自己想,从你穿越到这个世界,何曾愧对梦霄门?但他们一发现你不是真正的罗黎伊,他们是怎么对你的?」
江琴枫神色有些尴尬,手脚有些局促,而梦霄门少数弟子及大部分峰主们都因为罗黎尹在这里,而过来想寻得出去的办法,听到他这番话,人人神色各异,各自藏有心思。
罗黎尹握着小伊的手,声音轻缓疲惫地劝他,「对他们而言,只有他们经历的现实才是真实,你不管为他们做多少都没用。而且人本来就会计较利益得失,罗黎伊,他们跟你不一样,人本来就是不能共情的生物,你为他们付出这么多,他们也不会有感觉。」
小伊仰着头看着他,而罗黎尹在他的视线中,神色有些空洞而悲伤对他道,「你能不能想想你自己?你还想要为这些不相干的人死多少次?你还想让我经历你的死亡多少次?」
邱雪卿看着他们这对兄弟,神色难掩悲伤,可她知道自己的悲伤对他们而言是最难堪的怜悯,所以她一直极力收敛,也尽量避免靠近小伊,就是怕被他知道自己正在为他们难过。
小伊此时神情平稳如万年古潭般沉静,他那双水灵灵的大眼安静地望着疲倦不堪的罗黎尹,软糯的声音细微却也坚定。
「他们不知道我就不能做了吗?」小伊维持着仰头的姿势,伸手贴在了罗黎尹的脸颊上。 「我生来就要与人类共情,我知道他们的痛苦跟喜悦,明明我都看到了有人在受苦,怎么能装做看不到?」
「我们被当作实验动物用完就丢,就有人在乎了吗?所有人都当作看不到不是吗。」罗黎尹轻轻握着贴在他脸上的小手,与小伊平静的四目相对。 「没人要我们,你为什么还要他们?」
小伊却露出了笑容,如初春到来绽放的温柔花卉,他笑着声音甜软,「我要你们的啊,你们也要我的,我们有人要啊。不用其他人要,艾克跟艾琳娜都要我们,我们也要那群小不点的,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罗黎尹听着他这番话,肩膀却细细地颤抖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握着小伊的手,过了许久才慢慢地,哽咽地应了声。
小伊笑融融的安慰着他,接着罗黎尹抬手用力抹了把脸,然后抱着小伊站起身,低头对他轻声道:「那我们回去吧,艾克跟艾琳娜等我们很久了,那些小不点也都还那么小,我们该回去陪他们了。」
青文冬皱起眉,看着罗黎尹,「你要带小伊去哪里?」
罗黎尹用单手抱好小伊,然后慢慢抽出腰间的怨回,他这一举动立即让他身边的众人立刻退后与他保持距离,手上都各自戒备,唯独青文冬没有动弹,那双睫毛雪白的清冷凤眼凝视着他。
罗黎尹听到青文冬这么问他,他只是平淡安稳地笑了下,垂眸看了眼小伊,「我要带伊回家。我知道你们想问我什么,但是我的答案跟伊一样。你们要是现在出去就会回到命运轨迹里,所以我不会让你们出去,等外面平静了,你们就能出去了。」
怨气慢慢从怨回刀中散逸出来,这股怨气既凶且悍,又源自古老的凶煞之气,在场众人一时之间没有抵御之法,只能被他硬生生逼退出一段距离,而青文冬拔出空破剑,剑身空鸣,散发的剑气逼退靠近他的怨气。
罗黎尹看着青文冬逼退他的怨气,却什么都没有说。
青文冬握着空破,雪白的睫毛让他的那双如刀刃般锐利的凤眼,带上千古沉雪的温润,他看着被怨气挟裹在其中的罗黎尹,即被他抱在怀中的小伊。
「如果我说,我不愿照着你们安排的命运走呢?」青文冬看着他们,尤其看着他怀中的小伊。 「修道本就是逆天而行,我走我道,天道亦不能阻我。」
小伊听到青文冬这番话,从罗黎尹怀中抬起眼,透过重重漆黑的怨气看向他,然后道:「可是我不想你死,因为你是很好很好的大好人。」
罗黎尹也看着他道:「你们自有自己的道,可是我们想求的,其实不是道,只是……一切安好。」
罗黎尹最后看了青文冬一眼,便不再言语,他在重重怨气中转身离去,他慢步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重重怨气跟黑暗的空间中,等怨气散尽,罗黎尹跟小伊的身影便也消失在了这片诡异平静的黑暗中。
青文冬站在原地,双手背在身后,看着罗黎尹跟小伊消失的地方,轻轻叹了口气,其余人也一时之间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改变现现状。
廉木峰在这里耗时三个月想办法分析跟破解这个空间,但始终无果,他们也尝试着去问小伊,原本以为小伊会拒绝跟他们说,结果这孩子无比诚实,直接跟他们说不知道,在他忙起来前甚至还跟他们一起研究这个空间是什么。
依照小伊所说,外面的他也不是很清楚这个空间到底是什么,他只知道这是自己在不知到第几次穿越时,意外撕开的一个小空间,罗黎伊也不是说能进来就进来的,他只能偶尔的尝试着操控,能把他们带进来纯属是当时的状态特殊,才正巧打开通道让他们让整个门派的人都能进来。
小伊自己已经在这里研究这个空间一百多年,但根据他现有的知识,也还是搞不太懂这个空间是什么。他说就根本上,这个空间应该归属于集体潜意识,但似乎又不是那么一回事,似乎还混了什么其他属性,而当他发现众人不知道什么是集体潜意识时,他又花了几天跟众人解释。
这时有个高阶弟子脸皮较厚,在众位师长都没有说话时,小心翼翼地开口:「掌门及各位长老们,恕我多嘴……我觉得,如果我们不尽快出去,怕是会有大难发生──」
瑶光君听都没听完,就爆脾气的骂道:「难道我们都不知道吗?!我们也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白乐对我们门派也算是好事做尽,恩就摆在这,当然不能放任他们出事,但重点是我们被关在这!」
那弟子被瑶光君这么一吼,顿时噤若寒蝉,而旁边也有其他弟子推了推他,示意他少说话。
可此时就连归时君脸上都带着淡淡的愁色,叹气道:「即便没有刚刚那些话,白乐这些年对我们门派尽心尽力,本来也是我们没先分清是非才辜负了他,就算连这些都不论,我们这些时间与小伊相处,也知道那是个很好的孩子。」
归时君说到此处,又忍不住叹气,「小伊真的是我见过最好的孩子了,白乐跟他的兄弟自然也都不会差。」
邱雪卿身体已完全康复,她腰上别着剑鞘,一身温润鹅黄衣裙显得她温柔高雅,她也带着愁容道:「他们在外面到处搜集怨气,必定会招惹三界恩怨于一身,再加上梦霄门消失于白乐之手,三界只会将他们视为不可不除的祸患。若没人帮衬他们,这两孩子的立场只会更加艰难。」
江政慈听着诸位长老弟子,甚至妻子的话,眉头深锁,扇子摇得有些烦躁,「帮自然是要帮的,但话又说回来,这两人也真的能做,与天下为敌从古至今都没人敢,他们说做就做,我也真是……唉。」
青文冬洁白如雪的睫毛垂落许久,才慢慢抬起,他一头白发被发圈高高绑在脑后。起初青文冬刚醒,他懒得梳发,江琴枫又是个不会注意小细节的人,在加之他平时在门派里威严太盛,众人便只当他不喜束发,可白色如雪的长发铺散在身后,总归十分不便,还是小伊看到他不耐烦把头发随便打个结甩到脑后时,吓了跳,拿来梳子跟发圈替他梳理绑好。
罗黎尹不是他亲手教养,可罗黎伊是他亲手教养十年的弟子,这个徒弟心性如何,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青文冬便慢慢拔出腰间的破空,一身威压并着一层层翻涌的剑意汹涌翻滚起来,江政慈愣了下,立刻问他:「望月,你要做什么?」
青文冬将剑平举到眼前,他指尖抹上剑身,喂血给剑,顿时剑身发出长空清鸣,战意越发高昂,他战意凛然却声音平淡的道:「罗黎伊那不知死活的,在外面定是惹出了大祸,我是他的施尊,自去收拾他。」
江政慈目瞪口呆:「……」
他看着青文冬丝毫没有开玩笑地做派,立刻回神:「不是,理是这个理……难道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青文冬淡淡的撇了眼江政慈,一副他在废话的嫌弃模样,理所当然地开口:「廉木峰倾整峰之力都找不出方法,我要是知道,还能在这里待着吗?」
江政慈:「???」
那你现在一副要砍碎空间的气势是要做什么? !你这理所当然拔剑的模样当然会让他以为他窥破什么玄机,找到出去的办法啊!
……等等。江政慈看着青文冬如今这样子,心跳顿时漏了拍,望月这是想干嘛? !
廉木峰峰主在旁听青文冬这么说,眉毛抖了抖,他是个外貌大约三十来岁的男人,模样有些憨态,此刻更是冷汗不断落下,他只能拼命劝青文冬:「望月你冷静些,以力降力当然不是不可能,但有些状况是真的不行,这个空间我先前也说了,底蕴太深,恐怕有上千年了,你就算拿出十成十的力道砍,光反噬回来的力道就够你受的了,你才刚痊愈,万不可莽撞啊!」
青文冬听着这番话,凤眸只是淡淡一撇,「我知道轻重,你们不必在劝。」
正当众人不知道该如何劝下青文冬,而青文冬也已准备好力战这个空间时,整个漆黑的空间却有如掀起波澜一样出现了阵阵波动,众人一阵哗然,纷纷各自戒备,可随即波纹慢慢聚集到不远处,波纹聚集处慢慢堆积,接着出现了裂缝,裂缝中透出一道温和的白光,而一双漆黑的靴子从中踏出,接着就是玄黑金绣的衣摆顺着他的动作从那道白光中轻轻晃荡出来。
柏玄琴从那道温和的白光中走向他们,他仍是三个月前消失时的那身衣服,他的容颜没有任何变化,可是他的神态却不同以往的淡漠或是邪肆放纵规整克己,他像是回到了年少时那样清冷端正。
可那份庄严端正却不再是年幼的松柏,而是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巨大高远的大树在遥不可及的上空摇晃着树冠,而投落下的阴影是那样温和清凉。
柏玄琴如今周身都是那样的清正温和,他走出那道光后目光便似乎在寻找什么看着四周,可他没寻到他要寻的,便将目光投向众人,低沉的嗓音像是万古的树木般沉稳。
「他们走了?」
青文冬在看到柏玄琴那刻,发觉他如今修为已经高到他无法探测,他如今可以算是半个陆地神仙境,可连他都看不清柏玄琴的修为,再加上他这身温和却强大的威压,他便知道柏玄琴如今早已不是陆地神仙境,他甚至不是飞升成仙,他是几乎只差一步之遥,就能真正成为那上古之时尊贵无比的神尊。
青文冬看着柏玄琴走到他们身前,他简要说明刚刚发生的事,然后道:「你有办法可以出去吗?」
柏玄琴迎着众人期盼的目光,轻轻颔首:「有,我们现在就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