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黎伊终于被放下来,他一身青衣飘逸翩跹,衣料柔软,头发被挽成温柔的半髻,剩余发丝柔软的披散在身后。柏玄琴带着他到不远处,抱着他温声安抚着。
罗黎伊被大石头魔尊安抚,终于有些哀怨消散,但仍旧忍不住用原本的声音低声抱怨:「说的好像我愿意似的……我又不是师尊。」
柏玄琴抱着他,不说话,指尖在他腰间轻轻拍着,拍打的频率很是稳定,罗黎伊原本心绪不稳,被他抱着后鼻尖萦绕着青竹冷香,待在腰间的手又很温暖,过了会儿他才终于彻底接受自己女装的现实。
怀中的小白鸡终于被顺好毛,柏玄琴嘴角浅浅笑了下,而后他抱着人,靠在一棵树上,和他一同看着天边透漏天光而幽蓝如泼墨般远处。
此时其他人还在小木屋旁沙盘推演,或许是念及罗黎伊好歹被折腾一夜,暂时让柏玄琴去安抚他受伤的心灵,并没有人过来叫他们,恰好给了罗黎伊休息的空档。
如今修为被压制,虽然神魂强度依旧,但是终归对世间的百情百感不复以往的抽离,被一夜女装搞的精神疲倦,情绪就有些无法平静。
得到喘息后的罗黎伊靠在柏玄琴宽厚的胸膛上,感觉精神上不自觉的懒散下来,但他还是提了个刚刚在众人面前不能提的问题。
「你打算怎么应付离更兰?」
柏玄琴沉吟了会儿,「你或许知道,魔族之间大部分并不重视亲缘关系,这点跟妖族及人族并不同,除了特定族群,大部分魔族诞生后都是自己成长,并无长辈护佑。」
罗黎伊微微一愣,他确实对魔族并没有那么清楚,毕竟他这六年忙着在三界中杀大鬼,实际上除了人族跟妖族他多有驻足外,魔族他大多都是斩杀完妖鬼就离开,确实对他们风俗民情并无深刻了解。
难怪他在魔族看到年幼孩子时,大多孤身一人,他原本是因为灾祸流离才导致那些孩子无人照顾,原来不是吗?
「我并不知道这件事,我在魔族虽然多次看到在路上或是荒野徘徊的魔族孩子,但我以为那是因为灾难让他们失去亲人。」
柏玄琴牵着他冰凉的爪子,缓缓揉捏润白的指尖,「魔族崇尚力量跟强者,但弱小的群体反而会聚在一起,形成村落或城市,也会发展类似的亲族关系,但本质上魔族并不重视血缘,而是力量。所以我来到魔界,了解诸多后,其实对于父亲不在乎我这事,已经可以理解,故而其实我并不在乎,要杀他也并无不可。 」
他将罗黎伊的指尖揉捏到回暖,有些血色后才停手,但仍将他的手心包裹在掌中,然后才开口:「我的魔血觉醒后,自然也保有人族有的道德习俗,但是对于魔族的本能也多有体悟,会护持年幼孩子长大的魔族不多,那是因为在养育孩子的同时就得放弃追求强大的本能,本能强大的魔族都不愿意,但相对的,魔族在情感上非常专一,大多一生只爱一人,或是没有。」
罗黎伊静静听他说完,终于大致上理解魔族这个种族,确实与妖族及人族多有不同,这也能怪柏玄琴可以如此迅速收服魔族。
在继承魔神传承后的现在,他是现今魔族中力量最强大的魔,本能上追求强大的魔族自然也会在本能上愿意追随他,而拥有此等本能的魔想必也力量强大,又被柏玄琴收服,战力确实会获得指数型的上涨。
但罗黎伊却稍一推想,突然觉得魔族这个种族的生物演化很诡异,自然界中不养育幼仔的状况到处都有,但是相对的采取的生存策略不是一次生下上千个卵,不然就是疯狂找伴侣。
可魔族又不养孩子,又不大量找伴侣,不是得迟早灭绝?
罗黎伊对柏玄琴提出这个困惑,而他对此回应:「也不是所有魔族都专情或不养孩子,跟人族里大部分人三妻六妾,有的人也可以专情一人一样,只是这部分魔族更遵从血脉里的本能。」
然后柏玄琴说到此处,有些狎昵的吻了下他的耳尖,把罗黎伊吓了跳,止不住的红透耳尖。
柏玄琴轻声低语:「但若是能跟你有孩子,我怕是得寸步不离的守在你们身边了,也不想当什么魔尊了。」
罗黎伊听了,恨恨一磨牙。
此人特别无耻,第一次时他慌了手脚,口不择言说的话竟然被他一直记着,还时不时拿出来调戏他,简直过分!
看着怀中清清冷冷的一人终于有了些烟火气,柏玄琴心底无比满足,他掩不住餍足的愉快,慵懒的声音道:「刚刚韶羽提起件事,倒让我想起来。说来,有谣言说人界有一人,为了博得白乐仙君一笑,铺开满天星斗,却只换了你一个回眸。」
罗黎伊无比冷淡:「……有吗。」
柏玄琴低下头,轻轻蹭了下他的侧脸,「有的。」
罗黎伊:「没有的。」
柏玄琴放在他腰间的手指,又安抚似的轻拍起来,「有的。」
罗黎伊便知道他没有生气,只是好奇是否真有其事,他望着已经稍稍亮起的墨蓝天际,不知为何想起身为杀手的伊.黎斯特死去的那天。
那时他连夜开车往荒原驶去,因为位处极为偏僻,又是远离文明开发的地方,天际一片干净空旷,那时他已经身上有处伤口溃烂,加上被追击至此,他隐约知道自己将要丧命,所以反而在片刻的停歇中靠着车门,抽着烟,吐出的烟雾缭绕在他的眼眸前。
那时他仰望天空,看见荒野的星辰宛若打翻的碎钻落满如上等漆黑绒布的天际,一轮圆月高挂在天际,清冷浅淡的月光铺落在荒野之上,而吹拂而过的风除了夹带着土壤跟湿润的气息,甚至还有种萧索的错觉。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当有个陌生的人为他铺开满天星斗,才让他想起身为杀手他的死前的场景,因而回眸,在人海涌动中,他恍惚间仿佛看到自己一路走来的满路鲜血跟死亡。
罗黎伊望着天际,然后轻轻闭上眼,「或许有吧,我记不清了。」
柏玄琴看他不知为何有些失落怅然,便收紧了手臂,散了一点火灵力出来,暖着他冰凉的身子,与他一起等着天明。
等到天空彻底大亮,确认好计画后,他们这些要潜入拐卖来的女子中的人员们,已经潜伏在宁韬城已被废弃的小门旁,而剩余几人则是潜伏在更隐蔽处,除了伺机行动,同时也警戒上次突然被袭击的状况。
此时已近中天,
一队车队皆由瘦马拉着慢吞吞地穿过小门,马车上各有一位车伕,而马车旁也有几名护卫,车上偶尔有女子的哭声,但或许哭了一路,有人早已麻木不仁,有人已经放弃希望,大多都没什么挣扎,就算有哭声也很微弱短促,反倒像是痛苦到极致的麻木中,偶尔有的一些反应。
在马车接近他们的位置时,青文冬及罗黎伊同时拿石子暗掷打击这些瘦马的关节,马吃痛后仰起前蹄,嘶嘶鸣叫挣扎跳跃,一时之间车队陷入混乱,车伕忙着拉住缰绳,而护卫也忙着上前安抚受到惊吓的马,而他们四人就趁着一片混乱,毫无声息的窜上马车上。
他们虽如今被封住修为,但这些运送凡间女子的人员也都修为低下,根本没有金丹期,因此也没人发现他们的行踪,而马经过长途拔,多少都会有状况,也难以追究是否是人为。
他们四人一窜上马车,里面本毫无生气的女子们一见他们上来,都因为惊吓而连连惊叫,但车阵混乱,不少其它车里的女子也在惊叫,所以并无人注意,而他们在窜入马车后,也迅速表明身分。
邱雪卿散了点安抚心神的药粉,药粉带着温暖花香,让这些女子紧绷害怕的精神得到些许喘息,同时她也快速低声道:「姊妹们莫怕,我们都是追查失踪女子而追来此处的修士,妳们不要声张,但凡有危险都有我们顶上。」
这些女子才不再恐惧他们,因为邱雪卿这番话,她们死寂的眼神中甚至有了鲜明的光亮,罗黎伊听外面骚动差不多,而因为刚刚的骚动,不少车里的女子都因为害怕而哭,他便对她们道。
「接着哭。」
这些女子们互相看了看,其中里面有个机灵的,带头哀哀哭咽,其他女子反应了会儿,也跟着垂泪低泣。
车外的护卫们大抵是听了一路女子的哭声,很烦,便用剑柄狠敲了几下他们这车的车壁,恶狠狠的啐了声,「一堆晦气玩意儿,一路也没短妳们吃喝,还是带妳们来此处享福,竟敢如此不知好歹,妳们要是留在那穷乡僻壤,才是庸庸碌碌一生,简直一群蠢货!」
外面又有几人跟着骂骂咧咧,大多都是低劣粗俗或是自视甚高的话语,可这些女子大抵没有多少读过书,或即便读过也知道他们说的都是歪理,总之这些被拐卖来的女子被他们一通喝斥,又加之长途劳累,也确实没什么力气在哭。
车队再次前进,罗黎伊又丢了个隔音阵,直到此时这些女子们已经按耐不住,有人已经急急问他们:「各位女侠,你们说是追查失踪女子而来,敢问是从哪地追查而来?是否、是否见过我郎君?」
青文冬这时道:「姑娘家住何方?」
她回答约在西南一处水乡泽国的小镇,青文冬摇头,「我们从东南的小村落而来,一路上已听闻不少女子无辜失踪,才一路追查而来。」
那姑娘听了,愣愕着短促啊了声。
也有人喃喃:「是了……我家住东南的山腰村落,不知我母亲是否安好,她腿脚不便,不能无人照顾。」说完,又呜呜哭泣。
但也有姑娘相信带他们来之人说的话,对他们并不完全信任:「这些仙君说要带我们修道,入仙途,我是厌极了任人践踏的生活,不想在为人做娼,我愿意跟着他们来冒险一试,也不信妳们是真的好人。」
那姑娘衣衫破烂,却生的貌美艳丽,她幽怨的说:「妳们这些好人家的姑娘,最瞧不起我们这些青楼女子,若妳们要救,我是不大信的。」
这姑娘说完,车厢里还有些跟她一样自愿而来的姑娘,对他们始终都是不相信,邱雪卿微微皱眉,正要再说服他们,青文冬冷冽的声音却淡淡道。
「也不是只妳为人做娼。」青文冬此话一出,罗黎伊狠狠愣住,错愕地望向他,就连邱雪卿跟阿正都神色错愕,可他妆容过后的冷淡清雅容颜却平静的道。
「为人做娼自然想求得生机,但妳们求的不是生机,而是死路。若我们不是在柏家已见过众多被拐来的女子,何必冒险混入妳们,进而潜入。」
那些女子听青文冬这番话,几人都陷入沉默,而被强行拐来的女子则终于知晓了接下来会如何残酷,各个神色呆滞或惶恐不已。
邱雪卿又安抚他们几句,就让罗黎伊撤了隔音阵。车队摇摇晃晃地前进,罗黎伊却因为刚刚青文冬那淡淡几句,被搅的心神俱荡。
邱雪卿神色凝重,似乎没想到她调侃的傻小子所提及的遭逢大难,竟是如此大难,或是还不只如此,而罗黎伊更是因此心神动荡,甚至连无情道都有些运转不动。
他身边就坐着年少的青文冬,可是他想的却是已经是望月仙君,被众人敬畏的廉水峰峰主。
青文冬生**洁,不喜人多,不善交流,又脾气暴躁,可他心肠却又比谁都善良,他心系众生付出许多,可他眷顾的众生却曾对他做出如此混帐的事情吗?
生**洁的人,却沦为他人娼妓,青文冬不善交流又不喜人多,真的是天性如此吗?
他是因为萧亦雪相救,才因此踏入仙道,可会不会他原本也是一户平凡人家的孩子,过着柴米油盐的生活、会被父母拧着耳朵碎念,和同龄的玩伴从白天贪玩到日落西下,会恶作剧但也是很贴心的普通孩子,可是一场变故,就都没了?
……他的心魔,又是因为什么,才会如此胆小又易碎?
罗黎伊从未想过,也从不知道这些,此时他听闻青文冬的过去,寥寥几句,竟如锈蚀的砍刀一点点辗过内脏,他心痛如绞的当下,又觉得满目空茫。
这时青文冬冷冽的声音如冰泉醍醐灌顶。
「你无情道已成,便不要介怀凡间俗事,若因此动摇道心,被你师父知道,定要狠狠罚你。」
罗黎伊:「……」
他几次张嘴,却无声可出。
青文冬冷冷撇了他一眼,然后重重一哼:「过去种种,不必再提。」
罗黎伊愣了会儿,深呼吸一口气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