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黎伊感覺牽著他的大石頭又再無端傷感,他有些無奈,所幸對方的感傷很快的平復,他感嘆著這人調適的速度,正要開口時,那兩個被人架著卻還在面紅耳赤的大罵對方的文人爭執中,突然有兩個穿著不怎麼體面,雙眼卻精神明亮的乞兒闖進他們的爭執中,其中一個神色陰狠帶著痞氣將刀架在其中一個文人脖子上,兇惡的壓下眉毛。
「黃大爺是吧,打擾你們雅興了啊,實在對不住。」這名少年看著不過十七八歲,但面容俊朗,眉目秀氣,如果收拾乾淨大約也是個秀氣溫雅的少年。
可他凶狠的神色卻讓他看起來無比有氣魄,他拿著刀拍著那個被他威脅的文人臉頰,有條不紊的開口:「前天你在東邊的一條街上遇到一個十歲的孩子,他叫阿狗,是我底下的小弟,他跟你討了個你不要的毛筆,你那時怎麼跟他說的?」
少年陰陽怪氣的哼著聲,將刀重新貼上那名文人的脖子上,那文人已經嚇得兩隻腳都在發抖,而羅黎伊原本要安撫柏玄琴的話硬生生中斷,被這名少年吸引住目光,甚至不自覺地瞇起眼睛。
那少年一手扯著文人的頭髮逼他仰頭,一邊陰狠的開口:「你說他一個乞兒連個字都不認識,怎配拿你不要的毛筆?說完你還踹了他一腳,他一個十歲的孩子,肋骨被你踢斷,我沒用,籌了不了醫藥費給他治病,這不,來找黃大爺商量商量了?」
這熟悉的暗戳戳罵人的方式,還有雖然青澀太多但是熟悉的眉目,羅黎伊看著那名年輕卻膽子極大的少年,在認出他就是年少的江政慈時,甚至都沒忍住瞳孔瑟縮了下。
「他……他是江掌門?」羅黎伊一時難以將那個像是教書先生一樣的江掌門跟現在這個痞氣狠戾的少年連接起來,他語氣艱難,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什麼不得了的成長史。
柏玄琴似乎也被狠狠震撼,瞳孔微微一震,但很快的冷靜下來,比起才穿越到這個世界十年的羅黎伊,柏玄琴更加了解夢霄門的事情,他稍微冷靜後,低聲解釋給羅黎伊聽。
「你應當知道,夢霄門以及門派各處都是掌門夫人取名,江掌門在門派初建時,似乎還難以脫離凡塵,有段時間總要到凡塵走走。」柏玄琴看著年少的江政慈將那名黃姓文人踹到在地,坐在對方胸口兇惡霸道的讓人掏錢,沉默一瞬後才繼續道。
「掌門夫人的來歷沒有太多人知道,只知道兩人是在門派未建立前就認識,也是在那時成親的。」
羅黎伊試著回想了下原著劇情,但是原著中關於夢霄門的事情記載太少,畢竟這個門派在長達百年時間線的小說中,頭十年就滅門了,所以資料確實少,但羅黎伊也沒想到竟然會在這個幻境看到江政慈的年少時候。
而且還是這麼痞氣霸道的江政慈,和他現在一副書生文雅的模樣簡直相差甚遠。
大鬼虛境的第二層幻境,是由凡塵強烈的遺念所締造,江政慈會出現在這裡,是因為他有什麼強大到被刻畫下來的遺念嗎?
畢竟是個以凡人之身踏入修道一途直至元嬰後期的人,大約也不是個簡單的人。
羅黎伊忍不住好奇,小聲道:「倒想認識認識他。」
畢竟他以前曾經是心理學家,做過少年的心理發展歷程研究,像江政慈這類型,簡直是最好的取樣對象。
沒想到羅黎伊這番低語被旁人聽到,他旁邊一位大哥神色大變,無比緊張得向他低語:「小兄弟你剛來我們寧韜城吧?這個阿正雖然是個無父無母的乞兒,連名字都是自己給自己取的,但他可霸道的很,沒人敢惹他,為了你好,你也少靠近他吧!」
突然被旁邊幻境的人搭話,羅黎伊有些被嚇到,但仍舊微微靠過去認真聽著,這名大哥看他如此受教,又忍不住伸手重重拍了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道:「看你如此上道,我就也不多說了,你可千萬別接近這個阿正啊,他可會騙人了,小心吃不完兜著走囉!」
猛的就被大哥拍肩的羅黎伊:「……」
不小心就讓還是心理學家時的習慣跑出來了。
在年少的江政慈打劫文人的時候,看熱鬧的人群都像是看到什麼晦氣的東西一樣快速地散了,而那個提醒羅黎伊的大哥也在說完後就匆匆離開,等到那兩個少年搶完錢,圍觀的人群只剩下柏玄琴跟羅黎伊還沒走。
還不叫江政慈的少年阿正數完錢,滿意的拍了錢帶一下後塞進衣服裡,抬起頭就看到站在他們身前的羅黎伊跟柏玄琴,他隨即惡下眼神,無比警惕的摀著藏在胸口裡的錢袋,壓下眉毛瞪著他們。
「幹什麼?沒看過本大爺搶錢嗎?滾滾滾!」
羅黎伊看著江政慈這副痞氣霸道的模樣,猶豫了會兒,但還沒等他仔細想完柏玄琴已邁出腳步,走到他跟另外一名少年跟前,他一身黑衣錦繡,布料是凡人難以看見的珍品,盡管衣著內斂,但骨子裡散溢出來的壓迫讓還是少年的江政慈微微瑟縮,但他隨即又挺起胸膛毫不畏懼的迎上柏玄琴淺淡的視線。
「被打斷肋骨的孩子。」柏玄琴垂下眼眸,看著只到他胸口的江政慈那雙毫不避諱地明亮眼眸,開口:「我可以替他療傷,即便你拿著這些錢,也難以將他治好。」
江政慈沉默下來,跟著他一起過來的少年看他這個反應,頓時明白那個叫阿狗的孩子大約狀況是真的不好,他有些焦急起來,但江政慈卻在這時勾起嘴角,反問:「這位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大爺,你這麼說可讓我好生害怕啊。我手上這些錢確實請不了寧韜城最上等的大夫,但是阿狗他現在能吃能喝,想必是不嚴重,我這裡的錢可以請醫館裡最好的大夫給他看,何必需要大爺你呢?」
柏玄琴看著虛張聲勢的少年,繼續開口:「你可有掀開阿狗的衣服看過?若他皮膚上浮現大片瘀青遲遲不退,且有擴散跡象,即便你請寧韜城最好的大夫都無用,他遲早要死。」
羅黎伊走到柏玄琴身邊,他也看見江政慈在聽到柏玄琴這番話時,臉色徹底沉了下來,想必狀況恐怕是□□不離十,他旁邊跟他同行的少年緊張地扯著他的袖子,神色焦急又不敢在這裡多問,但他看江政慈的神色也知道,剛剛柏玄琴說的八成是真的,這讓他更加不知所措。
羅黎伊看著年少的江政慈臉色沉沉,似乎在心裡糾結拉扯,他有些於心不忍,於是開口:「年幼的孩子若是被踢斷肋骨,斷骨刺破內臟,血液堆積在體內太多,孩子會死於窒息,這並不少見。一般大夫難以處理,不若讓我們幫忙療傷,可好?」
柏玄琴在羅黎伊嘗試說服江政慈時,輕輕的撇了他一眼,一直關注著江政慈反應的羅黎伊注意到他的神情,抽空看向他,然後就看到柏玄琴神情沉著的盯著他,彷彿在思考什麼。
「……幹什麼呢?」為什麼要這麼盯著他?
在他問話時,柏玄琴牽住他的手後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讓他的眼神變的曖昧不明,他低聲道:「沒什麼。」
看他這副不肯說的死樣子,羅黎伊能信了他就有鬼了。
江政慈顯然是被羅黎伊跟柏玄琴的話嚇到了,他沉默的思考一會兒,才答應帶他們去找那名叫阿狗的孩子。
兩名衣著破爛的少年在前面領頭,路過的街道人們紛紛避退開來,伴隨著厭惡的眼神看著他們,但那兩個少年都不在意,江政慈甚至還有心情回頭調侃他們。
「看兩位大爺衣著不凡,想必是出生極好的人家,這待遇怕是一輩子都沒機會遇到,如何?快活嗎?」
柏玄琴沒有說話,羅黎伊感受著這個幻境中虛無飄渺的惡意,又看著眼前這名故作瀟灑的少年,問:「那你呢?如此待遇你可快活?」
江政慈往前走去的輕巧身影微微一頓,隨即側過半張臉笑道:「怎麼不快活?我走在街上無人敢欺,我要罩的人沒人敢動,哪能不快活?」
走在旁邊的少年聽他這麼說,忍不住看向他,張了張似乎想說什麼,但他看著靦腆內斂,又是個思慮萬千的人,最終他仍是沒有說出口,只是沉默的和江政慈將兩人一路領回偏僻的地方,看得出仍在寧韜城,但是這裡荒涼無人,有間破敗的小屋在不遠處,而有幾名孩子也在那小屋附近。
那些孩子在看到江政慈時,神色微微一亮,但在看到他身後的羅黎伊跟柏玄琴時,有人面露困惑,甚至有人目露兇光,走過那些孩子們身邊時,江政慈對他們擺了擺手,那些孩子才收起他們的視線。
江政慈熟門熟路的推開基本都快要散架的木門進屋,跟他們同行的少年則是留在院子,羅黎伊跟柏玄琴也跟著進屋,破敗的屋子東漏風西透光的,只能勉強休息,難以住人,但屋內唯一一張勉強稱得上是床塌的木板上,卻躺著一個高燒不退,嘴唇烏青的孩子。
這個名叫阿狗的孩子身受重傷,卻連個給他蓋著的薄被都沒有,江政慈看到阿狗狀況明顯惡化後,快步走到床邊蹲下,伸手搖了搖阿狗瘦小的身體。
「阿狗,阿狗醒醒,別睡了,我帶人回來給你治傷了。」
江政慈低聲呼喚,但這名叫阿狗的孩子氣息卻越來越薄弱,柏玄琴上前直接拎起少年的後領拉開,然後坐到床邊將阿狗扶起,蘊含靈力的掌心往他背後一拍,阿狗頓時張嘴吐出了一堆黑血。
「阿狗!」江政慈驚呼,搶上前就要把阿狗搶回來,誰知剛剛幾乎都快斷氣的孩子慢慢呼吸平穩,甚至還能張開朦朧的眼睛看向江政慈。
「阿正哥哥……我疼……好疼……」阿狗睜開眼睛後,一張燒紅的臉痛苦的擰著眉,對江政慈哭著喊疼,他眼眶頓時就紅了,江政慈抓住阿狗伸出要抓住他的手,哽咽道。
「不疼……你在忍會兒,一會兒就不疼。」江政慈說完,就要對柏玄琴跪下,幸得羅黎伊手快,把人拉住了,不然這一跪下去輩分就亂了。
「你去一旁,我要彈琴。」羅黎伊低聲哄了哄快要哭了的少年。
江政慈沒能跪到人,轉個身就要去跪羅黎伊,他眉頭皺了皺,把人抓好,聲音有些嚴厲起來:「除去父母師長,你不該隨意跪人。」
江政慈卻擰著眉苦笑,「若跪一跪兩位大爺,就能讓阿狗不疼,有何不好?」
羅黎伊聽了,緊抿著唇,只能再次道:「你若跪了,我們就不幫了。」
少年纖瘦的身軀微微一僵,他撇了一眼剛剛替阿狗拍出瘀血的柏玄琴,跟看著不好相處的羅黎伊,江政慈似乎也被逼得走投無路,只能緊抿著嘴唇,退到一旁。
柏玄琴扶著阿狗瘦弱的身軀,拿出一只袖珍玉瓶拔開塞子,讓他慢慢喝下,阿狗大約是重傷多天,身體極為虛弱,只能被扶著脖子,仰著頭慢吞吞的一口口吞著小小玉瓶的丹液。
羅黎伊便在這段空檔原地坐下,盤腿召出神武伊,指尖在剔透冰凝的琴弦上撥動,優雅空靈的琴音流洩而出,江政慈看著在破屋中席地而坐彈琴的羅黎伊身影,眼睛有些發直,那是近乎崇拜的羨慕眼神,純粹乾淨不染雜質的尊敬,柏玄琴便只有掀起眼簾看了眼,就又垂下眼眸。
療傷丹液被阿狗喝下後,緩慢的修復著傷勢,同時也給他止疼,這丹液一般沒什麼修士肯用,通常都是給年幼且尚未築基的孩子使用,但阿狗是完全沒有修仙基礎的凡人,即便是最溫和的丹液對他來說都性質太烈,所以丹液一入體,柏玄琴就將蘊含著靈力的掌心重新貼到他背上,協助阿狗消化丹液。
羅黎伊指尖彈撥琴弦,然後悠悠彈奏靜心凝神的安神曲,丹液悄悄化解在阿狗的體內,又有靈力在體內循環,重傷多日被傷勢折磨的阿狗很快的昏昏欲睡,等他真的睡著,柏玄琴收了掌,羅黎伊將安神曲彈至末尾才結束。
一直在牆角邊憂心焦急站著的江政慈,一直到阿狗睡著,柏玄琴扶著年幼的孩子讓他躺下時才敢過來,他看見臉色仍舊蒼白,但是呼吸平穩的阿狗時才慢慢吐出了口氣,然後滿懷期待地抬頭看向柏玄琴。
「阿狗的傷好了嗎?」
「還沒。」柏玄琴坐在木板床邊,收起已經空了的玉瓶,在江政慈失落後又迅速沉穩下來的神情中,開口:「操之過急,適得其反。療程約要三日,明日在繼續。」
江政慈沉默著,畢竟他不懂修仙這些有的沒的,如今人家說要三天,他也不能強求什麼,他只是靜默地思考著,然後開口:「你們要什麼?我知道你剛剛給阿狗的藥一定很貴,但我們沒錢,你們跟我說,要多少?我想辦法弄來。」
江政慈這番話說得很滿,但他卻不是自信,而是一腔熱血的投注在保護這些孩子身上,所以他可以在眾目睽睽之下去搶劫文人,也能在柏玄琴疑似拿出珍貴的東西替阿狗治療時,想盡辦法要償還。
羅黎伊收了神武,從地上站起身,他的衣料是柏玄琴準備的,不染塵埃髒汙,所以即便從滿是塵土的地板上站起來,他一身白衣仍然潔白如初,他正要開口,柏玄琴卻先道:「不用。你似我道侶的一故人,我幫你,不過是想讓他心情好些。」
羅黎伊微微一愣,然後有些哭笑不得的走到柏玄琴身邊,見他自己靠近,柏玄琴也不客氣,伸手環住他的腰將頭輕輕靠在他的腰窩上,羅黎伊看著靠在他身上的毛茸茸頭顱,伸手輕輕摸了摸。
「胡鬧。不可誆騙,好好說。」
江政慈眼睛瞠大,目光驚訝地看著他們兩人互動,隨即他很快的反應過來,頓時明白了柏玄琴說的道侶是誰,這世道男性結為伴侶很少,凡世之間甚少,多是在修仙者之間,而修仙者們離他們這些有今朝沒明日的乞兒太遠,所以江政慈才會驚訝。
羅黎伊這才明白,原來從一開始他對少年的江政慈流露一些興趣時,就被柏玄琴看在眼裡,而這顆沒有安全感的大石頭在收斂了所有狂肆的佔有慾後,變的用這種可愛又內斂的方式在表達他的不滿跟佔有,羅黎伊稍稍想了下,都覺得柏玄琴可愛。
太不合理了,果然人談了戀愛後,智商會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