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衔英看了一眼表,时针指向9,分针指向12,秒针还有最后半圈。
高希还没有从楼上下来。
距离约定的时间剩下30秒,他带上耳麦,进入了与指挥台通讯的频段。
“9组就位。”
“好。”耳麦里传来郝局的声音,他是这次行动的指挥。随即,又响起一阵细微的碾磨声,仿佛是把烟头按进陶缸。
他嗓音沙哑,问道:“情况怎么样?”
“一切正常。”白衔英说,“来了一个游客。还有两辆车从路口经过,没有停下。”
“也是游客?”
“可能。”白衔英知道他的言外之意。每辆车经过的时候,他都用透视扫过内部,确认里面没有任何可疑的物品。为了避免麻烦,加入编外队后他没有跟任何人透露过自己的能力,现在也没有这个打算,只是点到即止,再次重复道,“一切正常。”
“另外几个观察点也报告有游客进来。”郝局拧起眉头,手忍不住又开始摸烟,“等到中午,来的人可能会更多。”
这意味着布控中心可能会有更多难以预测的情况出现。
但是他们又不可能封锁入口。交易制剂的人像泥鳅一样滑不留手,稍有异常,他们就溜了。
白衔英无声地叹了口气,目光移向二楼的楼梯:“我会注意——”
两个人走下来。
一前一后,脚步都很急促。
走在前面的是方潮。
他本来走得很快,看见白衔英之后停住了,慢慢转过脸,站在转角处,居高临下地看着白衔英,神色很不对劲。
仿佛暴风雨上空漆黑如墨的滚轴云,一身黑压。
白衔英:?
他缓缓察觉到了什么,把目光投向跟在后面的高希。
这个人飞快地躲过他的视线,低着头左瞄右看,行为之刻意,就像把“心虚气短”四个大字顶在脑门上。
方潮把白衔英和高希的眼神交流尽收眼底。
刚才在楼上,高希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件黑色高领毛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顺口就道:“这就是我那朋友的衣服。他这人太讲究,昨天穿的衣服,今天就要换。大冬天的至于么。”
一句话,成功把方潮心里的疑问变成了确定。
——呵。
方潮一嗤,从白衔英身上收回目光,径直走下楼,头也不回地出了客栈。
“……那个,这事也不能全怪我。”高希顶着白衔英的目光,慢吞吞地朝他挪过去,“唉,主要还是你。你说,人家方潮大明星哪点不好,好端端的,你非说你讨厌他干什么。”
白衔英一手按着耳麦,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高希从他的动作里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他低下头看手表,下一刻,表情突然惊恐。
他手忙脚乱带上耳麦:“郝局,我——”
“迟到了五分钟?”郝局呼了口烟,呵呵一笑,“行啊高希,你小子给我等着。”
高希:!
队里规定,出任务迟到,处罚都是按照超出的秒数往上叠加的。
他疯狂用眼神向白衔英求救。
白衔英淡淡道:“实际上迟到了5分37秒。”
他不再理会高希的吱吱哇哇,转头看向外面。
大约是一种直觉,他觉得方潮在“找麻烦”上似乎天赋异禀。
这让他不太放心让他离开客栈。刚才方潮走出去的时候,他有一瞬间动了上去拦住他的念头。
然而,这样做有暴露行动的风险。所以他没有动,只是让目光穿透门帘和墙壁,观察到方潮离开的方向。
幽蓝的光点再次从他眼底浮上来,白衔英沿着刚才记下的方向看去。挨挨挤挤的土坯房和曲折盘绕的小街小巷像被烤软的石蜡,形状依然存在,但是变成了如同液态的透明体。繁杂得近乎抽象的色彩在他眼底起伏,那些人形的波动中并没有方潮的影子。
白衔英微一凝神,瞳孔深处的幽蓝骤然间强烈了一倍!
他视野覆盖的范围瞬间扩张。
终于,白衔英在一家卖山货的商铺门口发现了方潮。
一手插兜,眼眯着,好像在晒太阳。
方潮正在跟小唐打电话。
“你估计想不到我今天遇到了谁。”方潮靠在山货店门口的柱子上,微微眯着眼。
“谁呀?”
“就是昨天晚上在直播里说最不喜欢我的那个人。”
“什么?!”小唐讶然半晌,才发出声音,“……这也太巧了。”
“谁说不是。”方潮顿了半天,实在无话可说,“啧。”
说实话,干这一行的,被人喜欢和被人讨厌都是家常便饭。方潮早就难得因为这些事起什么强烈的反应。今天完全是因为过于巧合,短暂了上了一下头。
现在冷静下来,他淡淡地哼了一声:“对了,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哦,不是什么大事。”小唐说,“是《阳止》,这两天应该要去拍定妆照了。”
《阳止》是方潮准备进组的戏,一部大制作的武侠权谋戏。无论是剧本还是制作团队都称得上良心。方潮在里面的角色是戏份相当重的男二,一个武功高强的大内千岁。
这部戏本来上个月就该开机,但是导演组相中了一个半隐退状态的老戏骨,花了很大功夫劝人加盟。加上其他七七八八的事情,时间一拖再拖,到前几天才正式筹备好。
小唐:“哥,山里那么冷,你干脆现在就回来吧。马上要拍定妆照,你别把自己冻病了。”
“我开了俩小时车才到,刚来就走,我亏不亏啊?”方潮说,“行了,别操心了,我随便找个景点溜达一下。”
他放下手机,研究了一下木板上粗糙的古寨景区地图,向断桥崖走去。
*
从上午到现在,连通指挥台的频道里一直热闹得像是早八点的菜市场。
“东一观察点报告,游客正在往演出广场方向聚集,人流明显增大。”
郝局:“五组六组七组,各分两个人来演出广场盯着。”
“二组报告,目标‘鱼饵’出现,他进了东关街西口的小何茶楼!我和小夏跟进去了。”
“行动组注意,目标“鱼饵”进入小何茶楼,二队三队按照预案在茶楼周围蹲住。”
“鱼饵”是这起制剂交易案中的买方,当地人管他叫五叔。他也是专案组最先锁定的嫌疑人,之所以没被抓,是为了留着钓鱼。
白衔英目光微深,直起身,看向茶楼与演出广场的方向。
两簇幽蓝的光点像跳动的细火,在他眼底一闪。
——饵来了,鱼就快了。
……
一辆暗色的越野车在山路上颠簸。
驾驶座上的人抬起眼,通过后视镜扫了一眼后排座椅下方。
——那里的加密储藏格中,锁着装有交易制剂的冷藏箱。
“周围没什么异常吧?”他问。
副驾驶上坐着一个古铜色皮肤的男人。他的脸上从左眼到右半边脸颊,有一道横贯鼻梁的伤疤,再仔细看,他左眼的瞳孔边缘有不自然的灰蓝色浑浊。
伤他的那一刀毁掉了他的左眼。
“上面怎么会派一个只有一只眼能用的人过来……”驾驶室上的男人在心里嘀咕。
“没异常,继续往前走。”刀疤男人说。
司机一脚踩下油门。
越野车驶入广场。
交易地点在东关街西口的小何茶楼,司机正准备打方向盘左转,手臂突然被人按住了。
刀疤男人沉声道:“减速,围着广场绕一圈。”
司机一激灵:“有情况?”
刀疤男人并不能确定,只是在之前无数次的任务里摸爬滚打的直觉,让他嗅到了异样的气息。就像自然界的生物在草丛里下意识地察觉到了逼近的危险。
他用仅剩的右眼死死盯着演出广场上移动的人群,试图找到异样的来源。
仿佛是因为直面日光的折射,他的虹膜上浮现出一层闪着微光的灰蓝色光圈。
刚从车前走过的那个人,腰间别着的,是……
“枪!”刀疤男人咬牙切齿,“这儿不对劲——”
几乎同时,隔着无数砖瓦钢铁的空间,白衔英的目光锁定在那辆暗色越野车的后座下。
隐蔽的暗格,装着生物制剂的运输箱赫然在内。
白衔英按住耳麦:“九组报告,刚才游客提到,演出广场不允许车辆停留。如果遇到表现异常的车辆,可能是目标正在观察环境。”
片刻,他果然看见一个巡查组的组员走向了那辆暗色的越野车。
随即,就像往烧开的油锅里倒入开水,水油迸溅,频道内倏然炸裂:
“目标‘毒鱼’出现!报告,目标‘毒鱼’出现!”
“目标‘毒鱼’正驾驶黑色丰田汉兰达向中寨西南段逃窜!”
指挥集结,沿路设卡截停,报位,围堵,疏散群众,通讯频道里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
“白,你真厉害。”高希由衷道,“刚才要不是你提醒那一下,目标恐怕就溜了。”
“但有一点我想不通,这回巡查组从头到脚连皮带都不一样,毒鱼是怎么在演出广场看出布控的破绽啊?”
白衔英垂下眼,就听见通讯频道里传来一声极高的声音:
“‘毒鱼’换上一辆灰色岩羚Z2!他正在向断桥崖方向加速,那里有游客,三组去疏散!”
“断桥崖,那是死路啊?”高希拧眉,猜测,“他要自杀?”
白衔英:“不。”
在早年前,断桥崖曾是极限飙车的场地,后来因为出了事才彻底关停。
古寨早已被层层封锁,那人如果想逃,这是唯一的出路。
他脑中忽然闪过早上方潮说过的话:“……断桥崖怎么样……”
“……等会儿我们可以一起过去看看。”
白衔英一凝,目光如电,转向断桥崖的方向。
下一秒,他的瞳孔微微放大——
方潮在断桥崖边的岩石洞窟里。
这洞窟长而深窄,羊肠一般,别人怕黑不敢进去,他倒不在意,开着手机的手电筒一路往里走,拍拍看看。走到头,前方是一道鱼唇般的窄缝,过不去了。
他原路折返回来。
刚出洞口,转过身,突然看见一辆灰白色的岩羚汽车以一种恐怖的姿态,毫不减速地冲过来!
岩羚车头雪白的大灯开到最亮,那刺眼的白光像神话中巨兽的眼睛,或者两轮逐渐放大的烈日,逼近着,直到与方潮的瞳孔重叠。
周围的一切都被拉长,拉慢——
就在白光要彻底吞噬他的时候,一个人突然飞扑过来。
那人身上,是一种仿佛卷过冰雪一样寒冷的气息。就像大雪覆盖的早晨,推开窗户,用力嗅到的第一口空气。冷冽的,如同带着无香的香气。
岩羚汽车冲出断桥崖,在崖头烙下深深的车印。它飞跃山涧,一头撞进对面的莽莽山林。
白衔英用身体护住方潮,沿崖滚落。
要换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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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你真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