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清冷的声音分明透着六月阳春的温暖,由不得人不感觉到其中的热忱。洛天涯站直,不知该怎么回应,离开客栈前,他分明选了背道而驰的路,他分明对自己说过,这辈子希望再也不要遇见他的,怎么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冷凌卫从树上飘然落下,轻松地站在夜色中愉快地笑,“就知道你会回来。”
洛天涯默然,他不是归队去了吗?怎么还在尔塔。
“我和大将军讨了花展熠的差事,回来查温涟怡的案子。线索是我弄断的,自然也要由我重新牵起。”他凑在到洛天涯面前,“这里没有秘道,我们已经抄底查过了。”他看了一眼洛天涯手里的刀,“这些人用黑竹做的刀子,光都被刀身吸走,晚上根本看不见。”
“你不归队,你的将士谁管?”
“萧良威啰,他喜欢带队,我喜欢天马行空,各取所欲,不是很好。”元闻香手下三路先锋,各有带队将领,论级别,萧良威还是冷凌卫手下。
“大将军这么纵容你?”这和传闻并不相符,冷凌卫所带九千先锋,向来军纪严明,唯元闻香马首是瞻,并没有自由散漫一说。
“嘿,大将军收养我,我便是他半个儿子,他不纵容我,又能纵容谁?”冷凌卫用肩顶他一下,神色有些轻佻,“我与你一般,无父无母。”
洛天涯退开一步,都传他为人疏远,性情清冷,惜字如金,怎知如此粘人多话?想来传闻多不可靠。
“如今线索已断,你打算怎么办?”洛天涯怕他继续纠缠,转移话题。
冷凌卫看一眼他手中的刀,“找钱守义啊,他管这滩地,谁用这种刀,问他一定会知道。”
“好。”洛天涯一抱手,等他行动。问钱守义,应该朝东去,回尔塔不是走反了路。
冷凌卫也没动,“我不能去。”
“为什么?”洛天涯不解,人已经说清是他救的,护符也给了他,为什么不能去找钱守义?
“我不想做他女婿。”冷凌卫眼也不眨地看着他。
洛天涯愣了一愣,随即明白,“那天他拦住你,就是为了提这个?”原来这个无以为报,以身相许是要看对象的。
“是,所以只能来找你去。”冷凌卫拿出护符来,递给他。
洛天涯垂眼看了看,没有接,“既然看中的是你,我去怕是不管用。这种美事,为什么要推,娶了钱家大小姐,以后进退有序,还不是由你天马行空?”
“她看中的不过是付皮囊,你若觉得这是美事,你去接啊,反正你有百变之身,要换个她中意的模样,还不是小事一桩。”冷凌卫把护符塞他手里,半哄的口气,“别这么小气,就当还我救你的人情。”
风黑月高,快马栈道。
洛天涯望望天上明月,不明白为什么这几天总是在乌雨镇和尔塔之间的路上折来返去。
中年发福的钱守义一脸愁苦,自从钱秣儿无端失踪,被人诬陷私奔以来,他就没过上太平日子,这人送回来了,麻烦事反倒更多了,他看着手中的黑竹刀,唉声叹气,“洛义士来问的事,还关系到我爱女被劫,我钱某自当尽心尽力办妥,只不过你这位朋友,救人不能只救一半啊。”事到如今他也顾不得颜面,当着洛天涯就直话直说了,“我这个女儿,从小养在家里,当着宝一样,怕她出门冻着吓着,被人骗了偷了抢了,从来没敢给她一个人出过门,更没让她见过生面的男人,除了家里的亲戚,信得过的朋友,那是谁也没敢让近她身啊。这好端端的,突然就出了这样的事,本来人平安回来了,怕她受惊吓,再出事,只要那些人放过她,我也就不追究了。谁想着她自己就跟自己过不去了,非要见她的救命恩人,我拗不过她,见就见吧,道声谢也是该的,谁想这就惦记上了,这几日跟我闹死闹活的。我就这一个女儿,招个上门女婿也好,这本来也想顺着她了,谁想你那朋友死活就是不答应。哎,你说了,我女儿哪点配不上他了?除了那皇帝当不上,做我家女婿哪点缺他了?金山银海不去说它,这乌雨镇上和这附近百里还不是我钱江府说了算?话再说回来,就算他有啥想法,我女儿人都被他抱过了,清白多少给他毁了,哪家好男人还愿意娶她?你说他是不是总得负责负到底,把人给娶了吧?不然还不如不救,还落个干净。你说你说,他这到底算什么意思?”
洛天涯沉着头一声不吭地听他絮叨。
钱守义见他不说话,更着急,“洛义士,我这不是没有办法,只能找你商议,你倒是说句话啊?能不能帮我劝劝你朋友,就答应了这门亲,其他事,都好商议啊,你说是不是?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抬出元大将军去压他,你说我逼不得已直接去元大将军那里提亲,他要是答应了,你那朋友还能推吗?”
洛天涯清了清嗓子,慢吞吞地开了口,“钱府主这话我不是不能带,不过这提亲之事钱江府上可是想清楚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钱守义打了个突,莫非这冷凌卫有什么不能告人的秘密他不知道?
“冷将军人品才貌自有公论,钱小姐中意也不为过,不过战场无情,若这次出征有何三长两短,钱小姐可做好了守寡一辈子的准备?”
“这个,”钱守义顿了一顿,“若然结了这门亲,我自当求大将军让他提前退队。大将军手下这么多能人,也不缺你朋友一个。”
洛天涯在斗笠的遮盖下冷笑,还真有人以为钱多无事不能办,“这样也好,不过据我所知,看中冷将军的人极多,日前被人杀了的禁国公爱女就是其中一个,冷将军至今未娶,也不过是大家忌讳将来守寡没找大将军求亲而已,若是钱老爷能将这难题解决了,上门提亲的肯定不少,不知钱老爷是否都能打发了?如果打发不了,钱小姐这么金贵的身子,经不经得起七姑八姨九妹的折腾,怕是嫁了也是守活寡。”
钱守义抖了一抖。
洛天涯追问一句,“提亲之事,还要不要我带话?”
钱守义被他吓到,连忙打哈哈,“我再想想,再想想。”
洛天涯出钱江府,冷凌卫在老地方等他,一脸笑眯眯。洛天涯本不想说话,总觉得他笑得邪乎,忍不住问,“你笑什么?”
“我的人品才貌,在你眼里,怎么个公论法?”冷凌卫追着他问。
洛天涯冷了脸,“没想到你偷听功夫这么厉害。”
“不是我,是大将军手下能人多。”冷凌卫矢口否认,偷听这种有**份的事,何用他出面?
花展熠在城头那惊艳一现闪过洛天涯的脑际,这人神出鬼没,即便存了小心,竟然还是完全觉察不到他的存在。
三天之后,南麓山区丽王观景台,由钱守义出面,安排了一场会面。
这个丽王背景复杂,据传他是天赫的皇室后裔,他的先辈在欧雅大陆内乱之时流落南麓山区,被当时羁留在禾的名士陆战收养,禾分南北,一度内乱,内乱结束之际,因缘巧合陆战被扶持成了南禾国的国王,天赫皇室的这一条血脉就留在了禾,成了皇室要员,而这个丽王又和双子皇室结了姻亲,所以在欧雅大陆很有说话权。今次借他的地盘安排这次见面,主要是怕会面双方一眼不合拔刀相对。冷凌卫代表的是元闻香,天赫的军方势力,这另一方的来头自然也不小。
洛天涯是到了场才知道对方是谁。
观景台建在一座山头上,十分旷阔,四周青山绵延,一眼望不到边。山间凉风习习,天高云淡,行走其上,颇有凌云天下的豪迈,有人侧坐于观景台南位的测天坛正中,宽摆大敞的黑衣,在青翠山脉中,无比显眼。那人身前的黑漆长台上一字摆开三只金玉镶嵌的酒鐏,满杯的佳酿折射着七月骄阳的金辉,在清风中微漾。
洛天涯与冷凌卫齐步,迎风前行,一人低首,一人昂扬,灰色的布衣,淡红的盔甲,无论神态或者相貌,尽皆对比鲜明。
测天台上黑衣人一双遮在眼罩后的眼在两人之间逡巡,形象差异如此巨大的两人,为何会如此亲近?
洛天涯和冷凌卫同时踏上测天台,黑衣人身后的两名护卫齐声喝止,“见楼主者,留步两丈,违者立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