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大脑蜿蜒复杂,深有沟壑,是鬼斧神工的艺术品,但它同时固步自封,局限在一隅,思考的电流一旦撞上一面墙,就错途知返。
贺烯在过去几周,总是遇到这面巍峨如山的巨墙,他没有转身离开,而是撞了一次又一次。
就在昨晚,他撞开了。
说觉醒并不那么准确,应该是......顿悟。
他的世界其实就是蜂巢里的其中一个巢脾,但它并非用来产卵,而是献给养蜂人的表演剧台。
里面的微生物以为眼前所思即为真,从未意识到这一切都只是编订好的低俗剧本。
而母亲从小灌输给他的有关信仰的圣经,当然也全都是谎言赋予的加工。
人写出来的东西,又怎能奉为神旨?
起初贺烯会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困惑不已,为什么他所有的时间所有的思想都在围着另一个人?好像他的生活里除了暗恋,再没别的追求。
但他明明有很多事可以做。
例如他有一个后花园,里面养了匹马。他大可以放下手机,不去发送无人回应的信息,而是去做自己更喜欢的骑马喂马和洗马。
可即使是这样无聊的念头也无法实行,他又很快拿起了手机,继续发着不断重复好像台词般的卑微字眼。
又比如,他明明提前看了天气预报,大雨,不宜出门。但他在那天还是迫不及待冲了出去,只来得及提醒自己穿厚点,并带上一把伞。
可最后的结局根本无法更改,他还是淋了雨,生了病。不过,也正是这场大雨彻底浇醒了他。
贺烯在混沌里找到了头绪,新的意识告诉他,这是书中世界,你只是一个配角,你要为了衬托主角缔造冲突,穷其一生都要努力做一个竞争中的失败者。
你拥有的财和权要归还给主角,你爱的人最后选择的也只能是主角。你不需要信仰,只需要服从。
这样大规模的造出一个世界,难道就只是为了一个主角演一出戏?
贺烯无法理解,如此错漏百出剧情离谱的小剧本占用这般庞大的世界地图,真的能带来收益吗?不会亏死吗。
有没有可能,这里还存在着其他故事的角色?
为了验证,贺烯推着输液瓶连逛好几个病房,和里面的病人聊了后,猜测初步得到了证实。
他们无一例外都有自己的苦恼和故事。
每一个的既视感都很强烈。
有怀了孕偷偷跑掉,孩子的总裁爸苦苦寻找的坚韧女主。有真假千金抱错后来换血治病的恶毒女配。还有受尽欺凌后黑化当反派的纨绔。
就算这些是日常里有可能发生的,但全都撞到一起的密集几率也有点过高了。
看来这个蜂巢一点也不铺张,反而很抠,类别都不分就全装到了一起。
贺烯向来喜欢思考问题。
例如,主角为什么会成为主角?他是养蜂人本身还是被投入进来的蜂王?这些被操控的角色真的只能跟着剧情走吗?会有改变过程和结局的可能性吗?如果有很多人都像自己一样觉醒了,会给这个巢脾造成什么样的蝴蝶效应?
贺烯看着眼前满脸懵懂的病人们,神色平静,像个在传递非正常福音的小神父。
“或许,选择继续伪装才是最优解。但我最讨厌演戏。”
“咳咳。”坐在沙发上的陆延恩头痛地闭了闭眼,“让这些人出去,你妈有话跟你说。”
病人们不等贺烯开口就蜂拥而出,仿佛熬过一劫。
贺水清捋了捋耳边的长发,看不出有多担心入邪的儿子,语气格外冷淡,“你确定不再住两天院?真的要回学校?”
贺烯点头,“我不能把时间浪费在医院里。”
陆延恩也赞同,“你确实该做些正事了。找个时间接手A市的公司吧,好好干,别让我失望。”
说完又问贺水清的意见,“你觉得呢?”
贺水清“嗯”了一声,“听你的就好。”
贺烯却直接拒绝,“我还没有运营一家公司的能力和经验,如果您坚持,我可以先加入沙盘模拟训练,但我个人认为,还是先把书读好比较重要。”
陆延恩皱眉,“不用这么复杂,你只需要去管理,当发号施令的就行。”
贺烯问,“A市的公司主营什么?都有哪些部门?我的专业能派上用场吗?我的能力又是否有发号施令的资格?我是不是还要考些验证自身水平的证书?”
陆延恩:“......”
商界大亨沉默着,脸色铁青。
他当然无法回答,因为小说里没写这个。
角色的脑子里当然也没装。
大亨就是大亨,谁还把怎么当上大亨和怎么管理公司的专业知识写进小说?反正这本没有。
气氛僵持,尬出门外。
站在门口的谢灵保终究是偷听不下去了。
贺烯身上这病毒简直有要烧掉整本小说的威力,再不出去阻止,世界都要塌了。
“烯哥哥!灵保来看你了!”谢灵保冲进屋内,直接扑到贺烯的胸口上,还蹭了两下。
没听到贺烯说话,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得手底下的身体又暖又硬,还散发着洗衣液的香味。
“.....是灵保啊,既然你来了,就多陪小烯说说话吧,我们先回去了。”贺水清拉着陆延恩的胳膊就往外走,像是一刻都不想跟儿子待了。
门“咔嚓”一声合上。
谢灵保这才抬头看向贺烯的脸,赫然发现他并没有要推开自己的意思,甚至搂到了腰上,表情平静的对上视线。
贺烯的瞳孔颜色很浅,像蒙了层雾,他好像就站在雾的后面,仔细的,剥皮拆骨一般观察自己。
后背发凉。
谢灵保赶忙挣开他,乖乖坐到了床边的小凳子上。
“烯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呀?”
冷雾散去。
贺烯终于开口,问得严肃又认真。
“你四六级考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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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