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齐承耀去西厢收拾东西要搬去谢湄筠房里。
“你留在这里别搬走,承耀!”
齐承耀继续收拾东西。
“你不爱我了!”姚凤喜拦着他。
“你怀孕了,我留在你屋里不方便,对胎儿不好。”她那样的行径他确实爱不起来。不爱她了?他以前爱过她吗?
“你可以不做,陪我睡觉就好!”
“别胡闹!”他不能总让她缠着,妻妾有别,他之前已经做错了,不能一错再错!
“我害怕,晚上害怕!”
“让丫鬟陪你。”
“你要不要看看孩子?”
“看孩子?”齐承耀愣了,“怎么看?”
“你来,”姚凤喜开始解衣襟。
无聊,“天冷,别凉着。”齐承耀把书放到箱子里。
“承耀,我冷!我卧房里要一个棉门帘,要新的!”
“没有!”他自顾自拿着东西出门,她想找补,还想跟湄筠平齐?没门!
“天冷,别凉着”,这是他回家后跟自己说的唯一一句暖话!姚凤喜看着关上的门。
妻子的陪嫁丫鬟招弟来开门,湄筠刚盥洗完正准备就寝,披散着乌发,脸上的肌肤光洁莹润。齐承耀想姚凤喜在戏班子时常年走乡串镇,风吹日晒,肌肤自是不如湄筠水嫩。妻子的睡衣还能更严密些吗?她几乎是从头裹到脚。凤喜总是穿着窄小的肚兜,丰满的胸部从肚兜两侧溢出来,令他色心顿起。他扫一眼女孩儿的胸部,湄筠的胸部应该没有凤喜的丰满。他很想知道娇娇柔柔的女孩儿抱在怀里是什么感觉,面对凤喜,他立刻就会把想法付诸实施;可对湄筠,冷冷淡淡的女孩儿让他无法造次。女孩子始终垂着眼,不肯看他。“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女孩子的容颜确不辜负她的名字。洗漱后的女孩儿身上带着爽洁的牙粉味道,这真是个好习惯,他要告诉凤喜跟着学。凤喜不大刷牙,早晨起来通常只用茶水漱漱口,凤喜又爱涂脂抹粉,他是男人,粗心,以前没注意,现在觉着香臭混合不好。
女孩子从箱子里拿出被褥铺在火炕对面的榻上。
“为什么在榻上另外铺被子,湄筠?”
“我睡榻上。”
“为什么?”他不死心。即便来了月事,也不必躲着他。何况他猜那是女孩儿的托辞。
“我不习惯。”
“你不习惯什么?”
“......”女孩儿红了脸,就是说不出口。他不明白她与凤喜同是女子,谢湄筠何以如此羞涩。
她既然不愿意,他不便勉强她。“我睡榻上吧,湄筠,榻上凉。”
“不用!”女孩儿脱了鞋,坐到被子里。
他只好去炕上已经铺好的被褥里躺下,被子是真丝缎面,皎月色底子,上面用各色丝线织出“百鸟朝凤”图案。被子里有淡淡的清香,令他十分心动,他以为好过姚凤喜身上的腻香,姚凤喜太爱用脂粉。
“湄筠,屋子大天气冷,你到炕上来睡,炕上暖和。”
女孩儿没动静,这么快就睡着了?
有人敲门,“谁?”
“少爷,姚姨娘不舒服,肚子疼!”凤喜的丫鬟三凤在门外说。
“叫医生!”齐承耀冷冷地。他很烦,他知道姚凤喜故意的。他最恨女人耍把戏。
一会儿,三凤再来敲门,“少爷,姚姨娘疼得厉害!”
“叫人明早来收尸!”
谢湄筠下地去外间把门打开,“你去吧。”
齐承耀下炕、几步到门口,“回去!再敢来就叫管家拿鞭子抽你!”他关上门。
一夜再无事,他也没了心情。
齐承耀醒得早,他在炕上静静躺一会儿,怕打扰湄筠。天渐渐亮起来,他心头的**也暗暗滋生。他悄悄披衣下地,轻手轻脚地走到榻前端量女孩儿,女孩儿面向外,小猫一样睡在榻上,十分乖巧,让他满心怜爱。他站得久了,女孩儿慢慢睁开眼睛,她忽闪几下眼睫,遽然坐起来,向后退去,身体紧紧靠在榻上,“你干什么?”女孩儿拥紧被子,很紧张。
“我看你睡觉的样子很好看。”他突然伸手把女孩儿连人带被子抱起来,“去床上睡好不好,湄筠?地上凉。”
“放开!放手!放开我!”她一叠声惊叫,拼命挣扎。
她挣扎得厉害,走到半途的齐承耀只好把女孩儿再抱回榻上。齐承耀刚松开手,女孩儿立刻推开他从榻上跑下来,跑到外间门口,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她时刻准备着夺门而出,像惊惧的小鹿。刚睡起的头发有些蓬乱,却一点也不影响女孩儿的美丽。齐承耀原以为睡眼惺忪的女人是不能看的,凤喜脱了妆后只有一半眉毛,且肤色暗沉。女孩儿一身月白色中衣裹得严严实实的,仅露出脚踝。她的脚小巧且肌骨莹润,齐承耀心里紧一紧,相比之下,凤喜的脚便显得粗蠢多了。
“好,好,好,我不碰你,你快把鞋穿上,披上衣服,别着凉!”
女孩儿拔开门闩。
“湄筠,你别出去,外面冷!”齐承耀赶紧拦住,“我保证不碰你!我保证!”
“那你不许闩门!”
“好!好!我不闩门!”
女孩儿几乎是面朝着他倒退着走回里屋,她从榻边圆凳上抱起自己的衣物便匆匆走到厢房另一头的书房里。齐承耀拎起妻子的鞋跟过去,“湄筠,穿鞋,地上凉!”
背对他正在穿外衣的女孩儿吓一跳,“你......”
“我现在就出去!”目前唯一能安抚妻子的方式便是他离开。他不愿勉强妻子,强扭的瓜不甜,这个理他懂。
齐承耀去卧房穿好衣服,出门去前院叫来丫鬟服侍妻子洗漱。提着热水壶的招弟跟着他刚进屋,湄筠便让她打开卧房里的窗子,
“湄筠,为什么开窗?”在这大冷天?他怕冻着女孩儿。
“换气!”
“换气?换什么气?”
“屋里臭!”
他明白是说他臭。他怎么臭了?他去女子师范接湄筠前特意洗了个澡,很彻底。他昨晚睡觉前洗脸洗脚、还换了袜子。哦,没刷牙。
女孩儿自去书房洗漱,齐承耀讪讪地出房门去自己外书房里洗漱。
待到吃早饭时齐承耀再看见谢湄筠便几乎转不开眼了,化了妆的女孩儿“粉艳明,秋水盈,柳样纤柔花样轻”,衬得姚凤喜黯然无色。
“湄筠,年节里不要穿得太素,要穿鲜艳的衣服。”齐母说。
“嗯。”女孩儿抬头看一眼齐母,双瞳剪水,眼波柔软得似水流转。齐承耀心里也似水般起伏不定。
饭桌上有一盆酸菜白肉血肠,齐承耀昨晚特意安排厨房做的,因为湄筠和他都喜欢这道菜。早晨吃白肉血肠?厨师腹诽。
“我听说白肉血肠最滋补孕妇,承耀,你让厨房做的?”姚凤喜欣悦,应该是为了昨晚的门帘,他心里抱愧。她把筷子在饭桌上顿齐,在嘴里咂一下,伸进盆里,在盆里抄一圈夹一块白肉来吃。
齐承耀没吭声,他以为姚凤喜的吃相颇有些难看。齐承耀昨晚就发现只要是姚凤喜涮过筷子的汤或炖菜,湄筠就绝不会碰。他先前与姚凤喜纠缠正紧时没发现她涮筷子的毛病,现在,他希望姚凤喜把这个毛病改了。齐承耀还发现湄筠吃菜时只在各个盘子里靠近自己眼前的一小块儿地方夹菜,只要是别人碰过的地方,无论是谁碰过的,她都不再下筷了。
“承耀,吃完饭你来我屋里,我有话跟你说。”
“有什么话现在说,我吃完饭忙!”齐承耀不喜姚凤喜神神秘秘的样子。
“这里不方便!”
“我待会儿也不方便!”从昨晚肚子疼到今早的白肉血肠,齐承耀讨厌她花样多。
“承耀,你就过去一下,从这里走到凤喜屋里没几步。”齐母说。
“哦。”
吃完早饭,齐承耀跟着姚凤喜去西厢,“什么事?”他一进门就问。
“你来,到炕上来坐,炕上暖和。”姚凤喜拉着他的手去卧房。
“我忙,有什么事你快说!”齐承耀把手抽出来,不动地方。
“她们说孕妇要有金子压身孩子才长得壮。我想打一套金首饰。”她见齐承耀没言语就继续,“不多,就要一个项链、一对镯子、一个簪子、一个戒指、一对耳环、一个耳挖子。”
“她们,谁们?你进门前我给你买过首饰了。现在不用!”他转身撩起门帘。她们?齐承耀皱眉,她借口找的挺好,胃口也大!
“哎,承耀,那些都是银的!”她打听过谢湄筠的聘礼,跟自己是天差地别!
“银的怎么了?银的挺好!”她是妾,就该戴银的!“凤喜,以后早晚要刷牙,卫生!”吃饭时,她坐在湄筠对面,她一说话,湄筠身子就往后靠,而且湄筠就不怎么吃饭了,好像是被恶心着了。齐承耀跨出西厢。
早晚刷牙?因那女人的洋做派,他就嫌弃她!他以前怎么不提刷牙?
首饰......齐承耀一边走一边想。
“湄筠,我去店里转一圈,中午不回来了。你有什么需要,让招弟跟窦叔说。”他特意去跟妻子说一声,为了让妻子知道他并没有在妾室的房里呆太久。
女孩儿置若罔闻。
中午,齐承耀在饭店请伙计们吃饭,辛苦一年,东家该酬谢伙计。饭后,他特意去布庄一趟,从柜上拿数块花色明丽、质量最上乘的绸缎,付了钱走回家。他径直去湄筠屋里,湄筠正站在书桌前练字,齐承耀走过去端详,女孩子一手纤媚的褚体,同她的人一样令他惊艳。他赞了几声,女孩儿低头一心一意写字,并不回应。
“过年做几身衣服吧,湄筠。”他见女孩儿衣着一向素朴,所以有此举。
“不会。”
“我叫裁缝来家里做。”
“不用。”
“你看面料我都买来了,怎么能不做?”
“给别人。”
齐承耀看一会儿窗外,走出去,他携着面料到外书房里坐下。良久,他起身去姚凤喜房里。姚凤喜看见面料喜出望外,“你还记得我要做衣服啊?我怀孕了身子倦,好不好让裁缝来给我做?”姚凤喜挽着他胳膊。
这个话多,那个话少,两个人说话的风格要是能换一换该多好!“有空就做,身子倦就休息,反正不着急穿。”他声调寡淡。
“哎,承耀,你去哪儿?”
“我有事。”齐承耀走回东厢房,湄筠依旧在写字。他拖把椅子在湄筠对面坐下,看着那骨肉匀停的握笔的手,女孩子连手都长得纤巧漂亮。他抬起头来看湄筠的脸,有些式微了的午后冬阳从窗外透进来照到女孩儿身上,女孩儿淡妆的脸在阳光里无比明丽。齐承耀看得出神,“你没事做吗?”女孩儿垂着的眼扑闪一下睫毛。“啊,过年,清闲。”齐承耀把目光从妻子脸上转到窗户上,这屋子里有什么不对头,他突然发现,跟昨天不一样了,他想不出哪里不一样了,可就是不一样。他满腹狐疑地站起来,三间屋子走个来回,确实不一样了。“湄筠,这屋里变了......”
谢湄筠没应声。
齐承耀走到屋外,从屋外打量整个东厢房,屋外没什么变化,变化的是屋里。他正要再进屋,“承耀!”他的妾在对面厢房门口叫他。齐承耀心里皱一下眉,回过头来看,他一看之下,心里轰地一声,他知道哪里不一样了:对面西厢房窗户里大红的“喜”字仍在,这边却没有了。他两步跨进屋里,把姚凤喜的邀请抛在身后,他在三间屋子里转个遍,一张“喜”字也没留下!齐承耀奔去前院下房里找招弟,“少奶奶屋里的‘喜’字谁拿掉的?”他厉声问。
“少奶奶今天上午自己扯掉的,少爷。”
齐承耀锐气顿减。
“少爷,您还有事吗?”
“没有了。”
招弟回屋里抱出一床丝绸被子打他身边经过。下人屋里有一床丝绸被子?齐承耀瞧那被子有些眼熟,“这是什么?”
“少奶奶说这被子不要了,让我打发给穷人。”
“给我!”他明白为什么,这被子他今早碰过了。人,他今早也抱过了,她难道能把自己打发了吗?死丫头!
他从前院慢慢走回去,抱着被子在院子中间站了半天,姚凤喜从西厢房里出来,“承耀,你来,我跟你说句话。哎,你手里是什么?”她就没这么一床好被子!
“我忙!”齐承耀回到东厢房,把被子扔到炕上。挺好,两床被子换着盖,日子挺富裕!
他依旧去书房在谢湄筠面前坐下,看着女孩儿。湄筠已经收了字帖,正在洗涮笔砚。他猜聪颖如湄筠,她一定知道自己刚才干什么去了。女孩子的性格不像她娇娇柔柔的外表,决绝得很。他看着笔在笔洗里摆动,他希望他们夫妻间的隔阂也能一并被洗刷掉。
“母亲,好不好叫个裁缝来家里给我做衣服?承耀今天拿了些绸缎给我。”四个人刚在饭桌上落座,姚凤喜便开口。
“眼瞅着过年了,这个时候叫裁缝,工钱要高高地给。不过......湄筠,你有没有衣服要做?叫裁缝一起做了。”
“不用叫裁缝,料子我本来买给湄筠的,她不要,就给凤喜了。凤喜,我说过不用叫裁缝,你闲着没事自己做!”齐承耀沉下脸来,他知道姚凤喜为什么在饭桌上开口。
“你怎么不要,湄筠?”齐母问。
“我不会做。”
“那么叫裁缝来......”
“我跟湄筠说叫裁缝来,她不用。吃饭吧!”齐承耀截住母亲的话,既然姚凤喜故意的,他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要姚凤喜明白妻妾有别!他再不能让姚凤喜有分毫压过湄筠。
“拿下去给各人分到碗里。”齐承耀对端上炖菜的婆子说。
“哎,承耀,放到盆里好吃,热乎乎的,为什么要分开?分开凉得快!”姚凤喜问。
“分开盛!”齐承耀没理会她,“以后汤和炖菜都分开盛。”他继续对上菜的婆子说。
一顿饭下来,姚凤喜再没有一句话。她知道为什么分开盛,他嫌她不刷牙!她恶狠狠地看一眼坐在对面的谢湄筠。
晚上,齐承耀给母亲问安时,母亲说湄筠想去自己姨妈家住几日,“母亲,你答应她了?”齐承耀赶着问。
“没有,像什么话!大过年的,一家人不在一起!”齐母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