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 判 第6章 三娘子的驴

茶足饭饱之后，鹿盼带着小糖去城里最大的茶馆听说书。

这里的规矩是，出一人一位的茶位费便可听上一下午。还可以根据个人需要点上一些干果点心之类，鹿盼点了一壶铁观音，因为中午吃的太撑了，便没有叫任何点心，恐怕今天连晚饭都省了。

进去的时候上一个话本子刚说完，说书先生稍作休整便开始讲下一个话本——《三娘子的驴》。

这故事说的是唐朝的时候，有一个商人名叫赵季和，他把南方的货物运到东都洛阳去贩卖挣了不少钱。鹿盼听着不禁有点好笑，自己跟这赵季和倒是不谋而合。

有一天他行至汴州城外一处叫板桥镇的地界——此地的驴肉火烧很出名。他见天色已晚，就想着在镇上的客栈住宿一晚，明天早起再接着赶路。

他见有一处客栈的门口停满了住店客人的驴子和车子，此店生意如此红火选这里应该没错。

没想到这家客栈竟然只有老板娘一个人经营。大家都唤她三娘，是一个寡妇。三十岁上下长相十分标志。偌大的一家客栈她一个人忙得过来吗？赵季和好奇便和人攀谈起来，打听到这家店生意好全因这个三娘子特别会做饭。老板娘是个风姿绰约的小寡妇，服务热情价格公道，生意怎么可能不好？说完还露出略显猥琐的笑容。

赵季和把自己的行李安置妥当。

晚饭也包含在房费里，席间三娘子还出来敬酒，她不住地劝酒，但赵季和平日里几乎滴酒不沾，所以他只意思意思沾了一点，实际没喝多少。

其他客人喝的烂醉如泥，相互搀扶着才勉强趟到了炕上，一触到枕头就不省人事了。

三娘子见客人们都喝醉了，便把残局收拾妥当也进屋休息去了。

赵季和却睡不着，一是其他人的呼噜声实在太吵，一是他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正在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之际，忽听得隔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两个房间之间只有一层木板相隔，透过木板之间的缝隙可以窥探到隔壁屋里的动静。

只见那三娘子从橱里拿出几件器具，一共三样分别是——木头做的犁子、一头木牛、一个木头小人。

只有正常尺寸的十分之一大小。她将这三样物事在地上摆好，赵季和看得目不转睛，大气都不敢出。

三娘子拿起水壶猛灌了一口，噗地均匀喷洒在木偶木牛和木犁上。

喷过水之后她便在一旁静静等待着，等了一会儿，木人突然动了起来，从身上抽出一根小鞭子抽打在木牛的身上。木牛也站了起来，摇头晃尾朝着小人轻轻叫唤了一声。

木人将犁套在了木牛身上，那木牛便在三娘面前的空地上卖力耕作起来。

木人驱策着木牛，来回几遍之后，三娘看那块地耕得差不多了，便拿出一包种子撒在了空地上。播种完以后很快就发芽了，接着又开花结穗成熟。

木人收起鞭子掏出了镰刀，开始收割然后脱粒。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赵季和决计不会相信世间有这等奇人奇事。木偶人脱粒完成后，一共获得了7、8升麦粒。三娘子又从橱里掏出一件石磨。

木人驾轻就熟把木牛套在石磨上，把麦粒磨成了面粉装入袋中。此时天都擦亮了。赵季和不知不觉竟然已经看了那么久。鸡鸣之后，木人木牛就停止了动作。

三娘子把它们收进柜子里。赵季和一夜无眠本想睡上一会儿，但无论如何睡不着，只能先闭幕养神。

三娘子可没闲着，又把磨好的面粉揉成了面团，不一会儿就做成了香喷喷的饼子，还用煮熟的驴肉碎填得满满登登，香气扑鼻。忙活完这些天已经大亮了。

房客们也纷纷起床准备赶路去了。三娘子从厨房里端着驴肉火烧放到了桌上【香喷喷刚出炉的驴肉火烧，又香又酥，吃完还想吃。量大管够。】

免费的早餐还如此丰盛谁舍得错过，众位房客纷纷围到桌子边，大口吃了起来，边吃边赞【三娘子，你的火烧真是一绝啊！】

【别客气，多吃点！】三娘子笑眼盈盈，热情招呼着大家。

赵季躲在门外的窗户边上，早就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知道这火烧的奥秘，哪里敢吃，不晓得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怪事。

一大盆火烧被一扫而空，烧饼还没吃完，突然有人跌倒在地，变成了一头驴。

旁边的人吓得不轻，正想张口喊叫，自己也倒地变成了驴子。紧接着，所有人都接二连三变成了驴，躺在地上不知所措。

三娘子看到这幅情景，哈哈大笑，满脸得意。接着她把这些住客的财物全部搜罗起来，放到了自己房中。这些变成驴子的人，都被赶到了院子里，和之前的驴子锁在一起。或被来往商户低价收走当成驮物的苦力，或变成三娘子免费提供的早饭。

赵季和此时终于明白，院子里那么多的驴子从何而来。他赶紧骑上自己的驴子仓皇离去。

一个月之后，他在洛阳把货物都卖完了，又来南方进货。快到汴梁的时候，他发现了一处卖驴肉火烧的店。和三娘子做的火烧一模一样，于是心生一计。

他买了三个火烧放入背包。当天晚上他不动声色又下榻在三娘子的店里，果然那女子半夜又故技重施炮制了一袋面粉。

第二天也端上来同样的火烧供赵季和食用。赵季和借口口渴，让三娘子去帮他倒水。

就在这时候，他用行囊中的火烧替换了桌上的火烧。

他大口吃着火烧，然后告诉端水回来的三娘子【我在来的路上，碰到一个卖火烧的，他做的火烧和你做的不分伯仲啊。】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我对自己的火烧可是十分自信，十里八乡无出其右的。】三娘子此时已经上当了。

赵季和从包里掏出替换过的火烧说道【不信，你自己尝尝？】

三娘子不疑有他，拿了一只大口吃了起来，边吃还边念叨【果然很像。】

赵季和见她把自己做的火烧吃完了，便不紧不慢地静静等待。果然，不一会儿，三娘子也跌倒在地，变成了一头驴。赵季和给她套上绳子，牵着它走出了客栈。

接下来的几年间，赵季和骑着这头驴，走南闯北去了不少地方。这头驴倒是温顺听话，脚力也很好，他很是满意。

直到几年之后的某一天，赵季和途经一处庙宇。偶遇一位老人，这老人看了一眼驴，哈哈大笑【板桥三娘子竟然成了这幅模样！】

赵季和一惊，这老头如何知道这驴是三娘子变的。

老人说道【三娘子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这几年你罚也罚过了，看在我的面上就饶了她吧。】

只见他在驴嘴和鼻子的地方轻轻一拉，将三娘子从驴皮中扯了出来。

三娘子出来后，对老人不好意思地说道【多谢大师救我。】

赵季和明白遇到了高人，还想再问清原委，但转头老人和三娘子已经消失了。

这便是板桥三娘子的故事。

【这故事可真是稀奇！那三娘子究竟是神仙还是妖怪？】茶馆内掌声不绝于耳，显然大家对这个故事都十分满意。小二拿着托盘出来讨赏钱。不少客人都打赏了几枚铜钱。

三娘子用面粉控制顾客变成了驴，从而一本万利，那几日不吃便会抓耳挠腮的清水烫看来也暗藏玄机啊。

【主人，明天我们还去听书吗？】小糖似乎已经对茶馆着迷了。出来这一路上兴致不减。

【小糖，接下来几天我们可没时间玩耍了，过几天要去见一个人得提前做些准备。】鹿盼虽然不想浇灭她的热情，不过既然发现了端倪充耳不闻显然不合适。

又过了几日离中秋节更近了，这天一早两人用过早饭就出发了，还特地都换了男装。鹿盼告诉小糖要去见的是此地一位大人物的门客。【主人，门客是什么？】【门客就是有权有势的贵族招募的能人异士。有的是江湖上的高手，有的是有才华出众的谋士一类。你只要有特殊的才能便可以去试试，比如你特别会做饭，也可以成为门客啊。】小糖听完鹿盼的解释若有所思【那我算不算你养的门客啊。】【哈哈哈，我就当你夸我有钱有势吧，不过我可养不起那么多门客。今天去见的这位来头可不小。我是因为经常寻来一些稀罕的玩意儿，一般的买家吃不下来。收古玩的老板把他介绍给我当主顾才有幸结识。不然要见此人一面可说是难如登天。】鹿盼这个奸商今天也不空手来，前两天搜罗的那个珍品香炉也让小糖装在盒子里带着了。

【毕竟我带来这个消息做顺水人情，你不表示一点诚意可说不过去。】鹿盼暗自窃喜。

到了府上，小糖先把盒子交给小厮让他呈上去，过了一会儿小厮送来了一个小盒子，里面装满金饼，看来这香炉果然价值不菲。【请二位随我来。】

他们主仆俩跟着小厮走到一处会客的房间。要见的人就坐在最里面的正中间。不过有丝质的屏风隔档，所以也看不清楚对方的脸。

虽然做过好几次生意了，但这人依旧保持神秘。不过世上有本事的人大抵都有些怪癖，鹿盼也犯不着为了微不足道的好奇心去计较。

【你的盒子里附了字条，说你觉得城中的清水烫有问题？】这人虽然不知道长相不过名字却不是秘密。大家都管他叫石芜存。

【不错，石先生可听说过“美味粉”？】鹿盼开门见山。

【你是说他们生意好皆因为偷偷加了美味粉在汤底里？】石芜存将信将疑【美味粉如果这么容易搞来，其他家为何不跟着效仿？】

【传统的美味粉早就被明令禁止使用了，但我听说西域有人会将美味粉制作成墨汁形态，抄写在特殊的布料上晒干后装订成册，等要用的时候，撕下书页浸泡在清水中待字迹溶解后将布料取出，再用这水去煮汤便会鲜美异常且一般人只当是普通的书籍根本不会引起怀疑。我找人打听过了，每隔几天半夜里就会有波斯货郎来给他们家送货，送的既不是食材也不是调味品却是成捆成捆的书？一个酒楼又不是私塾，要那么多书做什么。】鹿盼不疾不徐把自己调查的情况和盘托出。

【你又是如何知道这墨汁的典故的？】石芜存已经相信了十之**，但鹿盼小小年纪怎么会通晓这些，在旁人看来确实十分可疑，因此还得再仔细盘问一番。

【石先生不必担心，我只是因为从小喜欢听南来北往的生意人们讲各地奇怪的见闻，并搜集整理成自己的笔记。这个西域墨汁的典故也是我在做生意的过程中听一位老先生口述的。这种墨汁提炼浓缩的工艺很不简单，本地根本造不出来只能从波斯人那里进口，如果不是吃准了运书到酒楼的行为反常，就算我觉得清水烫的生意好的过了头，恐怕也没机会趟这趟浑水。他们熬煮汤底应该是每日夜里打烊以后，先生可以通知那位大人派人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即可。看看他们熬煮汤底的清水里是不是如我所说泡了什么不寻常的物件。】鹿盼回答地十分坦然。

【如果最后查下来情况不属实，那你提供错误消息可难辞其咎，你想清楚了吗？】石芜存可不是谁都能拿来差遣的。

鹿盼也很无奈，我要是自己能见到大人本人何必再拜托你这个中间商【一切都听石先生安排。如果出了任何问题都由我一人承担，与我的同伴小糖无关。】

【你不用急着逞英雄，万一你因此获罪，这个小糖我自会帮她安排好去处。】总觉得石芜存语气似笑非笑，听得人心里有些发毛。

说实话，鹿盼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但事关长安百姓的身体健康，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如果这件事和自己推测的不谋而合，那么帮石芜存提供可靠消息的自己肯定也少不了获得可观的奖赏和好处。富贵险中求，这次来长安如果只做小本买卖，岂不是脸上无光。不过石芜存说鹿盼和小糖现在哪儿都不能去，得乖乖待在石府，还派了好几个身手不凡的家丁看守她们，真是插翅也难飞了。

小糖被整的紧张兮兮，鹿盼倒是一脸满不在乎。这石府比起上一个副本里的梅府那不知道豪华到哪里去了。

听说这里的家厨手艺更是一绝。来都来了，不狠狠薅一把石芜存的羊毛那不是亏了。

鹿盼一边想着一边又倒了一杯竹蔗茅根水一饮而尽。真是不懂那些喜欢喝酒的人，这酒哪有饮料好喝啊。

府里临近中秋做了好多精致的糕团点心。有一款外形像刺猬一样的绿色果子，外皮软软诺诺，中间包裹了轻盈的芋泥和一整颗大大的鸭蛋黄，口感层次丰富，简直令人欲罢不能。鹿盼像老鼠掉进了米缸，都快乐不思蜀了，要是真的得在这石府关上一辈子，那根本不是一种惩罚而是一种享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