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克莱德曾想起这一段时光。
如果,他没有做出那个“按照自己意愿行动”的选择。
如果,那些好心的虫族没有及时把疗愈园的教师带过来。
又如果,他没有在治疗期间溜走的话,那他说不定就在撒穆尔的软磨硬泡下,去看了那年的实战比赛。
那么,之后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只是克莱德依然无比庆幸,虽然经历了无数艰险,但也正是那一串没有发生的“如果”,让他获得了此生至宝。
而此时此刻的克莱德,正在等待喝药。
每个药剂师的制药方式不同,有的像童话里的女巫似的,用一口大坩埚熬。
有的就会像米勒克学院这位药剂师一样,拿一整套精致的水晶仪器蒸馏萃取后,再放到融合的瓶子里调整效用。
这位满头白发的药剂师,看上去就像是科幻小说里的疯狂实验家。
一头白发乱糟糟地顶在头上,脸上戴着厚重的黑框护目镜,额头的皱纹深如沟壑,像只被晒干了的橘子。
他的手指灵活,把一个个精致的仪器舞得像要活过来。
但嘴也没闲着,一刻不停地数落:“你们雄虫就是这样,又娇气又任性。该死的、该死的,我的加热垫去哪了?”
克莱德把掉在他脚边的暗红色皮革捡起来,放到对方手边。
年迈的药剂师尤纳看也没看克莱德,大声地哼了一声,把手里平底的圆锥状容器放到那块皮革上。
克莱德也没在意对方的话语和态度,只是坐在旁边乖乖等着。
绝大多数药剂师在制药时会用一种长得像海胆的道具。
道具会实时监测一定范围内所有物体的湿度和温度,避免因为微小的差异导致药剂失败。
但尤纳并不用。
他一只手戴着隔热皮手套,捏着圆锥瓶的瓶口,时不时把瓶子拿起来晃几下。
另一只手搭在一堆经过预处理的材料旁边,随时准备拿起来往瓶子里放。
圆锥瓶里的药剂在克莱德刚进来时是种诡异的深紫色,还咕咚咕咚冒着粘稠的泡。
可随着尤纳利落流畅的动作,液体一点点变得轻盈顺滑。
当尤纳把药剂从加热垫上取下,快速放进加了冰的水盆里晃动后,瓶子里的液体就逐渐变得清澈起来。
“赶紧喝。”
克莱德接过来,把瓶里变成透明亮橘色的药剂仰头喝下。
药剂从舌尖滑进喉咙,一种又苦又腥,还混杂着类似腐朽木头发霉的味道猛地在口腔里爆发。
克莱德痛苦地皱起脸,差点生理反应地反呕出来。
“......谢谢、您的药。”
克莱德忍着恶心感艰难出声道谢后,把空瓶子放回操作台上,逃跑似的回到了他在疗愈园的房间。
疗愈园的结构很奇特。
就跟这儿的房间里一样,所有走廊线条都不是死板的直线和直角,而是柔和且充满变化的曲线。
走廊是类似叶脉那样的分支状,每一根分支通往一个房间。
克莱德数着路口左转右转。
突然,他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嘈杂声。
他停下脚步听了一下。
雄虫的五感一般,他又已经走过了好几个岔口,所以只能隐约听见几个词。
虽然听不太清,但克莱德推测治疗室那边应该是来了伤者。
今天是实战比赛第一轮的最后一天,克莱德想大概是实战中,有学生受了伤被送过来了。
想着这些事也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克莱德就抬起脚,继续朝自己的房间走。
在他身后的治疗室里,几个面容稚嫩的虫族满脸惊慌。
“不不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快去找校长!快去啊!”
一只雄虫正焦急不已,眼中含泪:“都怪我......都怪我,埃德你醒醒,呜呜......”
“吵什么!”
一声大吼让这群吓坏了的学生立刻闭上了嘴。
尤纳大口喘着气,抓着药剂瓶的手骨节凸起。
瓶口和瓶壁糊着膏状的黑色药剂,他身上本就泛黄的袍子也粘上了一些。
尤纳把废掉的药剂连同瓶子往角落一扔,水晶瓶撞在地上发出破裂声,让那几个学生吓得一抖。
他两三步走过来,把挡在面前一动不动的雄虫推开。
担架上躺着一只雌虫。
这只雌虫身材偏瘦小,所以能看见他身.下原本雪白的担架上全是血。
雌虫脸色发灰,暴.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长约一厘米的细小伤口,还在源源不断往外渗血。
尤纳转身打开保温储藏柜,从里面抓出两瓶满当当的银蓝色药剂,拔开塞子就往那只雌虫嘴里灌。
在场唯一的雄虫之前被推了一把差点摔到地上,这会儿看尤纳话也不说就一通乱搞。
他皱起眉指责:“你知道是什么情况吗,怎么随随便便就给他喂东西!”
没人理他。
雄虫脸都涨红了,用手指着尤纳拔高音调:“你竟敢——”
“闭嘴!”
尤纳把空了的瓶子随手放在担架边,从衣兜里摸出一个菱形小瓶。
“现在就从这里滚出去,不然我就把这东西扔你脸上。”
菱形的小瓶表壁通透,能清清楚楚看见里面玫粉色的东西。
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光从颜色上看就不妙。
旁边一只雌虫开口小声劝说:“瑞安,我们走吧。”
瑞安气得发抖,他冷冷地看了一眼担架上生死不明的雌虫,转身离开。
几只雌虫赶紧跟了上去。
很快,治疗室就彻底安静了下来,只有空水晶瓶相互碰撞的清脆声偶尔响起。
............
克莱德喝的那种药剂有唯一的一种副作用。
——犯困。
他回到病号房倒头就睡,醒来时已经是大半夜。
由于他之前是在住宿楼里发生的意外,而据他所说又是药剂导致的。
所以,他的房间暂时被学院看管了起来。
那些器材都已经被统统收走,每天还有教师进去检测房间情况,避免里面还有什么药剂残留。
直到他的身体完全康复之前,他都只能住在疗愈园。
当然,这也是为了方便药剂师们给他治疗。
在疗愈园已经住了快一个月,克莱德也已经习惯了药剂的副作用。
他就像前世那种经常倒时差的人,生物钟乱得不行。
克莱德从床上爬起来,披上外衣准备去商店买点吃的。
米勒克学院里每个区域都有几个商店,但只有北侧教学区、东侧疗愈园里的两个商店是二十四小时开启。
疗愈园商店里的生活用品倒是很丰富,但食物种类单一且味道不好。
克莱德看着商店里清一色的病号营养餐,面色痛苦。
他已经睡了一整个白天,这会儿精神头很足,就打算走去北侧商店买。
克莱德回到房间,准备把身上轻薄的奶白色病号服换下。
现在快要入冬了,疗愈园里有保温的法阵还不觉得,但如果直接穿着病号服出去肯定会冷。
他正往自己的房间走,路过治疗室时下意识瞥了一眼。
治疗室里只有几个暖黄色的法阵在发着暗光,法阵旁摆放着一张椅子,一个瘦弱的身影在坐在上面,暖光把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那头乱糟糟的头发太具有标志性,克莱德犹豫了一下,还是调转方向走了过去。
说是疗愈室,但其实这儿只是一块用特制布料隔出来的空间。
布料双面透明,里外都能看得清晰,但上面其实刻着肉眼不可见的精神图,能最大程度隔绝声音和过滤空气。
克莱德小心翼翼地掀开布料的一角,侧身钻了进去。
四个直径一米左右的法阵两两垂直,两个悬浮在半空,两个贴在地上。
法阵相互呼应,在空中隔出了一块空间,把一只雌虫罩在了里面。
克莱德看了眼雌虫,觉得这张脸好像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雌虫全身**,仅仅只在腰间搭着一件病号服的上衣。
克莱德嘴角抽了抽。
一看就是尤纳先生懒得动手,为了避免有碍观瞻才随便往那一盖。
克莱德没有欣赏病号裸.体的爱好,他四周环视了一下,在一堆水晶瓶旁边看见了块深棕色的毛毯。
克莱德把水晶瓶收到一边,拿起那块毛毯轻轻抖了抖。
他看着手里的毛毯,站在那想了一会儿才地把毯子叠起一边,走到尤纳前面,笨拙又轻巧地放了上去。
............
因为校长的特批,克莱德在彻底恢复之前可以不用去上课。
他也不想再经历一次受人瞩目的感觉,于是就一直躲在疗愈园没有离开。
只是如果在白天醒来,且治疗室又没伤者的情况下,克莱德就会去后面的药剂间旁观尤纳教师制作药剂。
克莱德第一次去的时候还以为会被赶出来,可尤纳只是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克莱德每天喝药的频率不变,但他却发现那药剂的颜色越来越浅。
果不其然,在药剂颜色已经几乎是无色透明后,克莱德终于被告知已经痊愈。
此时,已经是十二月月底。
克莱德专门挑了上课时间返回住宿楼,可没想到刚走到住宿区,就碰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身材娇小的亚雌朝他一蹦一跳地跑过来。
“恭喜康复,我请你去吃大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