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角巷少风道馆,门口清楚地写着:明日开张大吉。
黄昏日落,夕阳的余晖透过树荫在院子里面洒下斑斑余晕。小四合院里面只住了一家人,前厅大堂全是道馆的设备,南屋一角辟出的房间才有生活起居的气息。
少女正把乌溜溜的长发放在手心里搓洗,一边脚踩着井压着新水。雪白的小脚丫赤着放在青石地板上,一丝凉意打脚心沁入心扉,好不惬意。陈圆圆哼着小曲,把洗发水搓出泡沫揉在头上。
另一角的少年却是另外一番完全相反的光景。他蹲在地上,气喘吁吁地使劲捅了几下,干流浃背地鼓捣着堵塞的水管。
“陈房房,洗衣机可以用了耶。”
陈圆圆歪着头托着湿哒哒还滴水的发尾,把手里面几条吊带背心扔进了滚动,滴滴几个键按下去,洗衣机正常运转。
“陈房房能干啊。”
陈房房停下手里面脏巴巴的活,扭过头冷冷地看了陈圆圆一眼,怀疑是不是亲的,也不知道刚才他急得心肌梗塞跑回家看的是谁躺在摇椅上做面膜。
汗巴巴的T恤拧在背脊上难受极了,陈房房单手一挥褪了汗衫扔在地上,气得胸口一起一伏地,搞出一番大动静。
陈圆圆正在擦头发裹毛巾,歪着头看了满脸写着我生气了的少年笑道:“前几天不是说自己是个男人呢,怎么这会儿当着你姐又脱光.腚了。”
“我没有脱光……”
那个.腚字硬生生地被陈房房咽回肚子里,他一个大男人都不好意思说,陈圆圆说完之后又在继续哼着小调了。
陈房房叹了口气,心想就陈圆圆这个死样子,陆彦做姐夫的事情八成悬了。
“姐,水管堵了你打个电话找个疏通师傅啊。”
“不行。”陈圆圆哼的调子骤然停了,咬着字音道,“道馆明天开张,今天喊外人入门不吉利。”
呦吼,这会儿可知道弟弟不是外人了,当苦力使用还不报酬,不亏是亲的。
“陈圆圆,给我倒杯水。”陈房房龇着牙粗着气道。
任谁一片好心送给驴肝肺都能这样吧,陈房房已经觉得他足够有修养了。
一秒之后,他眼睁睁地看着陈圆圆托着毛巾悠悠然头从他眼前飘过,凑到水管底下洗了根翠绿绿的水黄瓜,塞进樱桃小口咔嚓一口,嘎嘣溜脆的感觉。
“一根黄瓜都不给是吧。”
“老实点修水管,我明天还要开张呢。一点点粗活都叫苦跌天的,难怪上学一年了都领过一个小姑娘回来。”
陈圆圆回到房间解开头发上的毛巾,摇着手扇拧眉叹气,就陈房房这个死样子,毕业之前能找到姑娘八成悬了。
*
陈房房的书包就放在窗台边。
陈圆圆咬着黄瓜把书包拎了出去,陈房房用一种神奇的眼神盯着她。
“姐,吃书包能解渴?”
“我要学金融。”
诡异地静默三秒钟,陈房房干咽了水,摊开污泥的双手:“书在包里面,你自己拿。”
陈圆圆滋溜带着书包闪得连人影都没有,照旧没有留下一根黄瓜。
现在可以明目张胆地掏书包了。
陈圆圆熟练地翻出课本,皮甲以及皮甲中的重要物件——课表。
作为从小到大给弟弟理书包,培养他良好记录课表塞钱包好习惯的阿姊,陈圆圆第一次觉得十几年的努力收到了回报。
课本拍了张照片,课表她看了一眼,金融学,8:30,918.
挺容易记的。
*
“姐,水管好了。”
陈房房拎着脏兮兮的T恤进来,自己给自己洗了一根黄瓜,进来之后兀自愣了一下。
陈圆圆手里面看的那个是他的金融学?并且书还是正着拿的?
“干嘛这么鄙视你姐,我道馆要开业了,学一点财务知识不行吗?”
“姐,你想学财务有专门的财务学,还有我觉得你就算开道馆,学会计就行了。”
“废话少说,你姐现在对金融学感兴趣。”
陈房房的心扉好像被小锤子咣当敲了三下,多少年手边摸书就困的她姐,现在已经升级到对金融‘感兴趣’了。思绪转了八圈,陈房房心窍突然一通,敢情也许是跟陆彦缘分奇妙的开始。
这么一想,陈房房当即表示鼓励:“姐,我看好你。”
陈圆圆正儿八经地翻着那本砖头,困意袭来并且越来越浓,她当即把眼神从那堆蝇头小字上移开,醒醒困。
陈房房累蔫了,弓着背咔嚓着黄瓜,赌气似的,陈圆圆刚才吃了两根,他现在也吃了两根。
这倔巴的犟头驴劲,陈圆圆睇了他一眼忽然眉梢初动。
“陈房房,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说一下。”
陈房房抬起头看着陈圆圆。
陈圆圆叹了口气,难得细声细调地说话:“我说了你先别生气,前两天不是有个黄毛来踢馆,小北说他告诉你了。”
陈房房点头:“后来不是被姐摆平了吗?”
“摆平是摆平了,”陈圆圆又叹了口气,“可是啊,摆平一个摆不平人心呀。”
“姐什么意思啊?”
陈圆圆看着陈房房,眼睑低垂,心想赶明真的要把红楼梦恶补一下,现在只好凭着印象唉声道:“这些人说到底就是欺负你姐是个单身女人,开个男人都开不了的道馆,说陈家跟没男人一样。”
“这说的什么鬼话。”
“对啊,我说陈家的男人不就在这么,还是堂堂A大才子。”
“本来就是。”陈房房脸都激红了。
“可是人家没见过你,你自己想想,自从我们从北街搬到这西街四合院张罗道馆之后,一年来你连寒假都留在学校搞课题,这周围的街坊见过你几次。”
陈房房闷声,想想的确如此。
“所以姐觉得,要给你一个露脸的机会。”
“怎么露?”
“明后两天道馆开业,你好好跟姐学学。等下周,你当开业馆长,站馆一周!”
“啊!?”
“你是陈家的男人啊!”
“也对也是,不过……”
“站不站,不站又得你姐被人说一个单身女人……”
“不不不,”陈房房立刻打断,少年骨子里面的男子汉气概瞬间被激得热血沸腾,“我的意思是,我站馆一周,我的课怎么办呢?学校不给请假一周的。”
“我帮你上。”
“啊!?”
陈圆圆眉梢垂落,失望极了:“又怎么了,说到底还是不情愿。”
“不是,有些课的老师是认识我的。”
“那你把认识你的课挑出来,我不去。我就不信你陈房房是A大名人了,所有老师都认识你。”
陈房房思量一下,觉得也行,认识他的老师想来想去除了英语小课,还有陆彦的金融学,别的好像真没有。
“那我把课表圈出来,圈出来的姐不要去。”
“圈吧圈吧,磨磨唧唧的。”
陈房房抬笔圈出英语,笔尖划到金融学的时候顿了顿。陈圆圆要去上课了,上陆彦的课,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干嘛要阻止?认出来不是陈房房不是正好,无梗不成缘么。
这么一想,陈房房盖好笔帽,看起来老实巴交地道:“就一个英语课,不要去上。”
“你刚才不是说好多课认识你?”
“仔细一想,就一个。”
“……”
“……”
“去去去,臭汗衫还往屋子里面带,啃黄瓜去院子里面啃去。”
陈圆圆连推带拽地就给人弄了出去。
“你干嘛呀?”被扫出来陈房房有种被卸磨杀驴的恍然。
“别打扰我,姐想预习一下金融。”
“啊???”
*
天色蒙蒙一点亮,阳光攀上树梢头,鸟鸣着欢快的调子,没有等到闹钟响,陈圆圆就一骨碌起了床。
高马尾,帆布包,白球鞋,陈圆圆撂下刚开张的道馆往A大跑。
路上,陈圆圆给陈房房发了一条简讯:“陈房房,我去上学了,道馆你好生招呼着。”
西屋口雪白的枕头底下,手机嘟嘟两声。
陈房房翻了一个身毫无察觉,两天跟着陈圆圆‘学一学’,学得腰酸背痛腿抽筋,好想回去上学啊。
陈圆圆撩了下马尾,站在A大校门口大口地吸着清新的空气,还拿起手机自拍了一张。跟着她到学校就近的书店,比着照片的样子,买了一本新的金融学,拿起黑色水笔在扉页一笔一划地写了陈房房三个字。
天衣无缝的完美机会,她居然有点激动。
这是A一家复合型书店,教辅书考试卷耳机U盘什么都有,都是大学生日常用的东西。时间还早,陈圆圆逛了一圈,买了个笔袋,挑了几只笔,最后又精心选了一个蜜桃亲吻图案的笔记本。
几样东西鼓累累地塞满了她的小帆布书包,这下更像大学生陈房房了吧。
陈圆圆满意地带着她的装备,轻轻松松找到八教918教室,特意选了一个第一排坐下。这么难才来上一次课,总得让老师注意吧。
*
A大东门口,陆彦一身正装打扮正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一个与他整个人装扮不太协调的袋子,似乎在等什么人。
他偶尔看一下手表,最后又接了一个电话,笔挺的身材站在那里,自然成了一道亮丽瞩目的风景,时不时有女生故意绕路从陆彦身边走过去,特意地去叫一声:陆教授好。
陆彦看了好几个都是陌生面孔,但凡他带的学生,即使名字对不上的,他也能脸熟。
开始他还有点奇怪,不过随着等待时间长了,打招呼的人也越来越多,陆彦便只都淡淡点下头算回应。
“陆老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久等了。”
东门口停下一辆车,车上下来的人满脸焦急,看到陆彦就道歉。
陆彦看到他也上前,把那一大包袋子的东西递过去:“没关系,你能来得及吧。”
“来得及来得及。”
“快去吧。”
陆彦简单地与那人告别,抬手扫了眼手表,跟着长腿抬起快步向前,怀里面夹着一本厚厚的教材还有一个纯黑色的笔记本。
只是他刚刚转身,忽然迎面撞上一个女生。他转身转得急,女生又跟在他后面,这么一下子两个人就撞在一起。
“陆教授好。”女人嘴边的话刚溜出来就立刻花容失色,连忙蹲下来想替陆彦捡起来。
“对不起陆教授。”
原来是刚才一撞之下,陆彦的黑色笔记本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昨日下雨积攒未散的水坑里面。
见那个女生要去水里面够笔记,陆彦忙拦住了她。
“没关系,不用再拿了,那上面没什么重要东西。”
女生仍然一个劲道歉,陆彦只好安慰了两句,其实还是只是重复说那个笔记本本来也不要了之类的,不过对于陆彦这种从来没见他除了课业之外多说过几句话的人,女生实在觉得这已经是天大的安慰。
好不容易女生的情绪终于平稳,跟陆彦礼貌的告白。他再次看了下手表,时间还能勉强来得及,如果他待会儿走路速度快一点的话。
陆彦张望了一下,迅速进了A大的复合店。
“有笔记本吗?”他直接问。
老板立刻给他引荐:“这边都是的。”
陆彦看了眼便微微蹙眉:“没有黑色的吗?或者,纯色的也可以。”
“抱歉,没有了。店里面卖文具不是主业,记笔记之类的,买的大多都是女生,所以我们卖的也是女生喜欢的类型。”
店主解释之后,见陆彦仍然犹豫,推荐了一款:“这个呢?刚才有个很漂亮的小姑娘一眼就相中了。男生用其实也不错。”
店主也把陆彦当学生了,尽管今天需要上课,他穿得颇为正式,但是A大大四的学生们濒临毕业季,也都大多这样打扮。
A大的校规规定,老师上课必带教材和教学笔记。尽管他无教案上课已经通过教务处的批准,但是条规上还是不能太越矩。
陆彦轻叹一口气,拣起封面是蜜桃亲吻图案的笔记本:“那就这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