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并未马上住进韩府,而是先去了韩、张两家——也就是此次说媒的男女双方。
韩老爷心宽体胖,脸上笑呵呵的,端的一副和善模样。
韩公子名唤韩允,也是一位端方公子,嘴角噙着笑,双眼发亮,陆景甚至在眸光中看到了……几分急切?
张老爷相对瘦削,也是笑意盈盈的,看来很满意和韩府做亲家。
唯独没见到张家姑娘。
陆景等了一会儿,张家姑娘仍未露面,便问道:“张小姐她?”
张老爷一顿,而后笑道:“真是不巧,小女近日得了风寒,正在卧床修养,还请陆媒婆转告韩老爷,请他宽心,不日小女便登门小住。”
陆景应下。
回到媒婆府,陆景收拾行囊,独留小离一人在府中留守,自己隔日便到韩府客院住下。
却没想到,在此处见到了周安景。
到了韩府,修行之事也不可落下,府中有一处假山,陆景便找了个地方修炼。
下了山,一抬眸,便看到周安景迎面走来。
陆景以为自己眼花了,眨了眨眼,周安景还在。
周安景慢慢踱到她面前,满目温柔,陆景被看得直起鸡皮疙瘩。
好死不死,她想起了周安景那句“她们皆不如陆景可爱”,顿时吓得倒退三步远。
周安景急得要上前拉她:“陆景,你怎么了?”
陆景双手一推,制止他道:“别,没事。”
周安景的双手停在半空,只能收了回来。
然而,那股不自在还未消失,为了搞清楚怎么回事,陆景眯着眼睛,缓步靠近周安景,直直盯着他,仿佛要在他脸上瞧出洞来。
然后,她突兀问道:“周安景,你不会对我有意吧,我告诉你,我家里人说了,我和你不能在一起的。”
陆景神情认真,眼神纯粹。
望着这样的脸庞,周安景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不过下一瞬便恢复如常,他笑了开来,仿佛陆景说了多么好笑的笑话:
“我上次开玩笑的,你不会往心里去了吧,我的意中人,自然是陆十六。”
听周安景这么一说,陆景反而放松下来。
周安景见状,也松了口气。
然后,两人并道往回走。
路上,周安景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陆景长话短说:“韩老爷给我递了聘媒帖子,我来韩府,过了三关,便被邀上门来说媒。”
周安景转头望着她,欲言又止。
陆景却一瞬懂了他的意思,叉腰挑眉道:“你还好意思说呢,之前要给你说媒,你百般抵赖,好不容易给你说上媒了,你也没看对眼。”
然后似老头般叹了口气,说道:“我也知道看对眼没那么容易,这样吧,你要是看中了哪家姑家,你和我说,我替你说媒。”
没想到,周安景神色颇不自然道:“你不是还要回家吗?我记得,你要给我说成媒才能回家吧。”
刚开始她缠着他那会儿,天天说要回家,怎么现在不急了?
陆景点头,并未反驳他的话,然而她又说道:“其实回家也不是只有给你说媒这一途,还能给九十九位书生说媒,当初想着,你只有一个人,说媒容易一些,没想到也是困难重重。”说完,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
周安景神色一僵,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回事。
接下来轮到陆景发问了:“周安景,你怎么会在这里?”
周安景还未从陆景的话中回过神来,陆景见状,扯了扯他袖子,周安景陡然回神,问道:“什么?”
陆景重新复述了问题。
周安景回道:“韩老爷的哥哥在京城当官,与我们家有些交情,韩老爷请我来小住几天,我应了。”
原来如此,那周安景出现在韩府也不奇怪了。
接着,周安景偏头瞅了陆景两眼,有些结巴道:“你身子好些了吗?”
陆景歪头,看着他不安又愧疚的神色,自她受伤以来,周安景好像一直都这样,让他往东不敢往西。
原本她不忿周安景不讲义气,抛下她独自行动,李仪仪倒是同她解释过,周安景找过她但没找着,想来是她那时外出溜达错过了,这也怪不着他。
再说了,她茬也找过了,气也出过了,周安景倒也不必如此。
想到这,陆景举起手,用力拍了周安景一掌,拍得他往前一个趔趄,都得陆景哈哈大笑,她道:“你说,我的身子可好了?”
周安景赧然一笑,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没开口。
遇到周安景是意外,还有件事让陆景没有料到,直到五日后,她才见到张家小姐——张晚晴。
其实在给周安景搜罗美人图时,她已见过张家小姐,面容姣好,性子娴静,最喜一人独处,写字画画,给人一种岁月静好之感。
总之,陆景对张家小姐的印象很不错。
彼时她刚修炼完,从假山上下来,听到丫鬟说张家小姐已经到了,兴冲冲地去见她。
张家小姐住在韩府一个名叫“静安苑”的小院里,这名字倒也衬她。
说明来意后,张家丫鬟很快放她进去,没一会儿,张家小姐缓步走来,端的是大家闺秀之姿。
刚打一个照面,陆景心里泛起一个咯噔。
怎么说呢,以前张家小姐的眼眸如湖,虽然幽深但还有些活泛,如今变成了一摊死水,毫无生机。
怎会如此?
只一眨眼的功夫,张家小姐脸上泛起笑意,好似方才是陆景的错觉,她颇热情道:“可是陆媒婆?年纪这么小,我怕错认了呢。”
陆景眨了眨眼,没想到张家小姐见人是这么一副活泼样,她点头道:“是的,张小姐叫我陆景就好。”
张家小姐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我闺名晚晴,陆景也唤我晴娘就好。”
“成,晴娘。”
晴娘迎着陆景到茶桌入座,张家丫鬟上了茶和果盘,晴娘递给她一个果脯,说道:“这是自个儿做的杏子干,你尝尝味道如何?”
陆景尝了一口,甜而不腻,干而不柴,滋味正好,遂笑道:“晚晴的手晴娘艺真好。”
晴娘道:“这是闲来无事做的小物件,可不得陆景夸奖。”
陆景想起,此前她感染风寒,遂问道:“晴娘,风寒可好些了?”
晴娘递给她一盏茶,道:“好多了,那日你来拜访,我爹唤我起身,见你,不过我着实病重起不来,还请陆景见谅,说起来,我爹也不用这么着急。”
说完,她拿起茶盏,借着饮茶的功夫,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啊?”陆景愣道。
晴娘笑道:“陆景可是刚来青城县不久?”
陆景点头。
“怪不得呢。”晴娘道:“青城县不少媒婆都知道,在我还小时,有次我娘带我和韩伯母她们一起出游,遇到一个疯疯癫癫的神棍,韩伯母和我娘要驱赶他,我也不知怎么想的,竟递给他一颗糖,他吃了糖后,掐指算卦,说韩、张两家必成姻缘。”
“如今我和韩公子均已适龄,自然可成婚,倒也不必着急。”
陆景恍然,原来如此,这么说来,请她来说媒也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那么她只需让晴娘和韩公子见上几次面,双方熟悉熟悉,互有好感,到时姻缘自然可水到渠成。
不料,在她回屋后不久,韩公子韩允便找上门来,样子带了几分急切。
“陆媒婆,说媒之事能否动作快些?”
陆景愕然。
既然韩、张两家必成姻亲,他这么着急做什么?
韩允低垂着眼睑,支支吾吾不肯说。
陆景笑道:“我已在想撮合之计,到时请韩公子出现便是。”
说完,陆景轻揽了下门,韩允以为她要关门,双手一扒,急急说道:“晴娘此前误会我喜欢旁人,怎么解释都不听,我不想这变成一根刺横亘在两人中间,故央爹爹,请媒婆来说和。”
陆景再次愕然。
方才听晴娘所述,既然有神棍断言在前,且两家都当回事,为何还要请媒婆上门,没想到真正的原因在这。
也不知怎的,话说出口后,韩允反而变得丧气起来,他怏怏道:“不知道陆媒婆是否方便,一起去园中走走,说说我和晴娘的事情。”
陆景欣然应允。
路上,韩允愁眉不展,连声音都透露着惆怅:“我爹和张伯父是故交,我和晴娘打小就认识,晴娘活泼,我闹腾,我们从小就在一起玩。”
“长大后,两人暗生情愫,只不过那时我不懂事,和一个丫鬟走得近了一些,晴娘便闷闷不乐的,有一回,她撞见那丫鬟倒在我怀里,她更是气了,跑回家里不理我了。”
“打那之后……晴娘和我,便生了隔阂。”
陆景了然,这也能解释为何方才见到晴娘时,她那神情平静如死水了。
大概是被伤到了,若不是在意到一定程度,也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看来,晴娘是痴情人。
陆景问道:“韩公子可解释过了?”
韩允应道:“解释过了,可她还是对我不理不睬。”
随后,韩允目带怀念,露出一丝苦笑,指着前方道:“这棵树啊,还是小时候我给晴娘种下的呢。”
顺着方向望去,陆景看到一棵树干约一人环抱粗细的大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陆景还等着韩允说更多关于这颗树的事,没想到他不说了,只垂头叹着气,喃喃道:“晴娘,我该怎么办?”
瞧着甚是情真意切。
陆景斟酌了下,安慰他道:“看来晴娘也是心悦你的,不然何必伤心到这地步呢?”
韩允望过来,眼中迸发神采:“真的?”
韩允这般,陆景反而不敢说得太过肯定,她打算换个委婉的说辞,道:“晴娘……”
话甫一出口,便被一声叫唤打断:“陆景!”
陆景定睛一瞧,原来是周安景来了。
近至身前,韩允向周安景拱手:“参见大人。”
周安景点头应允,遂转头面向陆景:“怎么来到这里?”
陆景道:“与韩公子有事要谈。”
韩允见周安景与陆景相识,遂道:“韩某先告退了,说媒的事还请陆媒婆多多费心。”
陆景应下。
韩允离开后,周安景陪着陆景慢慢往回走。
路上,陆景问:“你知道韩公子的事吗?”
周安景摇头:“陆景忘了?我其实来青城县也不久。”
“哦。”陆景说道:“听韩公子说了他和晴娘的事,两人因误会而生隔阂,有些唏嘘罢了。”
说道这,陆景好奇问道:“周安景,若你做了对不起陆十六的事,你会如何?”
周安景淡淡道:“我不会这么做。”
陆景更好奇了,问:“为何如此笃定。”
周安景看着陆景的眼睛,笑道:“一旦走了岔路,很多时候已经回不去了,即便侥幸回去了,东西也不是原来的了,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做。”
陆景被他盯得些许不自在,莫名觉得他说的另有它意,可转念一想,若自己意会错了,那岂不是要被周安景嘲笑?
她眨了眨眼,把脑海中的乱七八糟的想法挤出去,而后怅然说道:“希望两人尽快解开误会,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周安景见状,眸底失望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