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船扬帆全力航行之下,不过十数日便入玉剑山庄所辖内海,沿途早有玉剑山庄门下部属不断放出传信符并信号烟火,通禀自家少主行程所至。
至船队到达缥缈岛的这一日,玉阳码头早早摒开一干闲杂人等,由玉剑山庄右长老率众列起长阵,恭迎少主卫青锋归来。
卫青锋踏上舷梯,负手而立,一双清目淡淡扫过下方列阵众人与不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收敛于内的通身剑意骤然放开。
众人只觉一道绝强剑意冲天而起,以卫青锋所立之高处为中心,仿佛一柄通天巨剑,澎湃剑威如海浪般向四面汹涌而去。
剑威仿若凝为实质,锋锐无匹,强悍无匹,拂就之处,草木尽折腰,生灵皆俯首。
倘或雪羽初见雏形的剑意可归为‘**’二字,那卫青锋身上的磅礴剑意则是已成王者之威。
“恭贺少主修为突破!”
右长老步履踉跄地冲上前来,手扶舷梯,老泪纵横:“老夫得见少主威能,纵使当下闭了眼也无憾!天道,天道!天道不负苦心人啊!”
卫青锋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一下。
武修长年淬炼体魄,形容样貌较之寻常同龄人不易显老,待修为一朝破入韵灵境,武修之肉躯受神魂之力滋养,衰老之势更是会大为缓解。譬如卫青锋的母亲惊鸿剑尊,已有百岁之寿,因早早破入韵灵之境,如今与卫青锋站在一处只如姐妹一般。
而眼前这位右长老年一百二十余岁,却已是寻常花甲之年的老者模样,修为徘徊于韵灵境五重,数十年不见寸进,可见其天资悟性虽有,却远不及惊才绝艳的程度。如此却能得庄主青眼被提拔至仅次于左长老之下的右长老之位,实在是论及此人‘整活儿’之能为,整个玉剑山庄一帮子铁头剑客着实望尘莫及。
卫青锋步下舷梯,亲手扶住激动到几乎站立不稳的右长老,而后看向一众面露敬畏尊崇之色的玉剑山庄弟子,眉峰稍缓,颔首免其礼,道:“回宗。”
众人朗声应是,齐齐退开三步让出一条坦途,恭迎自家少主载誉而归。
卫青锋翻身上马,领队在前,右长老、船队主事并山庄数名长老陪行在侧,因知晓自家少主秉性端肃,故也不多加赘言,只谈些卫青锋离开之后的玉剑山庄事宜。另有船队主事随行,替不喜多言的卫青锋大略叙海上剿匪之事。
至玉剑山庄众人身影消失于视野之中,玉阳码头方重新热闹起来,人流不断涌动,随处可见数人乃至十数人围成一簇交头接耳。方才离开的玉剑山庄一众自然是话题中心,遥遥被剑威所摄的不少围观者竟似得了如何了不得的荣耀一般,面色赤红手舞足蹈地向不断围过来的众人描述方才的经历,混杂在人流中乘坐马车离开的雪羽一路听得满耳都是玉剑山庄少庄主威名。
“少主厚积薄发,一朝突破便有如此赫赫剑威,这般天资,纵然放眼整个武林,堪与并肩者也屈指可数。”与雪羽同乘一辆马车的医者状似不经意赞叹道。
雪羽收回追随卫青锋身影的视线,含笑点头:“少庄主剑心通达,意志之坚悍不可摧,偶或遇上一二壁障,也不过是作磨砺之用,为其剑威再添光彩。”
医者捻须:“雪羽公子聪慧过人。”
雪羽睫羽轻垂,浅淡一笑:“浮萍草芥之辈,只求一身安然罢了。”
医者恍然,不由心下微叹,转而与其说起江湖闲事,雪羽自然配合。
笑谈之中,小小车厢内的气氛轻松了许多,雪羽不经意间将话题引至药理医道之上。因其言之有物,医者不由被牵动心绪,又有雪羽取出一张自仙剑秘境得来的上古药膳方子,医者一时便忘却前因,与之凑在一处细论个中精妙,直至马车入得玉剑山庄侧门仍意犹未尽,顺理成章地定下来日相访的约定,浑然不觉自己对雪羽的感观已然与最初大为不同。
前来相迎的流霞苑内掌事卫疏桐与雪羽一同目送医者离开,见此情形眸色微动,心下转过无数计较,只面上不显,向雪羽颔首一礼:“雪羽公子。”
雪羽欠身还礼:“见过掌事。”
卫疏桐相貌英挺,三十余岁的模样,实则其已年逾五十,原是武修年岁不显的缘故。流霞苑设内外总掌事各一人,总领卫青锋御下内外事务,另有管事一十二人,其中内务管事四人,外务管事八人。卫疏桐便是流霞苑的内掌事,亦是一名锻体境七重的女剑修。
卫疏桐微微含笑:“公子不必如此客气,唤我名字便可。”
雪羽亦笑面相迎,从善如流:“疏桐姑姑。”
两人足以称得上一句熟人。
雪羽本就是流霞苑的常客,庄园之中甚至有他固定的一处客房,卫疏桐对他自然不会陌生。
“先前已接少主传命,属下已着人将屋子收拾出来,公子舟车劳顿,不如先行过去安置。”
雪羽含笑道谢:“劳烦姑姑了。”
卫疏桐展臂相引:“公子随我来。”
卫疏桐在前引路,雪羽随后而行,一路所行所见且不提,总归一个和煦周到,一个风度翩然。
流霞苑是一座环湖而建的雅致庄园,既为少主所居,位置地形自然绝佳,背依青山,环绕清流,一路醒来水木清华,郁郁葱葱,亭台楼阁分布错落有致,如诗如画。
正院是一排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另有左右两处跨院与主院不在一条轴线,而是通过游廊过厅与主院相连,旁侧单开了一处垂花门形成一座相对独立的院落。左侧拱门上方悬有一幅匾额,书‘桐剪秋风’四字,谓为栖梧院。与之遥遥相望的是另一处右跨院,门悬匾额‘杏花春雨’,是为惠风院。
因雪羽某种意义上算是初至,卫疏桐便引着对方自正院经游廊过厅穿行,一时指向以花园相隔的两处跨院道:“少主的二位侍君便居于此处。”
雪羽颔首相赞:“果然明静清雅。”
卫疏桐微微莞尔,心知这位能走到今日,心智城府皆非寻常,也不多做试探,只继续引路道:“公子这边请。”
同一时间,惠风院中,红衣剑客舞罢最后一路剑招,随手挽了个剑花敛去余威,还剑入鞘,看向不止何时到来的青衣公子。
“真该给你照一照镜子,这副样子真是难看!”
“别说你不在意。”
“在意如何?不在意又如何?”红衣剑客关棠溪将长剑抛给候在一旁的剑侍,接过布巾擦拭双手,冷眼看向青衣公子林泽漆,似笑非笑。
两人皆是品貌出众的青年男子,前者剑眉星目,冷峻孤傲,后者身染药香,温润如玉,正是玉剑山庄少主卫青锋的两位侍君。
卫青锋地位尊崇,又成人已久,身边不乏服侍之人,只是她醉心剑道,秉性刚毅冷硬,来去十数年,流霞苑中最终留下来便只这两人。
林泽漆原本便是玉剑山庄之人。其父祖皆为玉剑山庄杏林殿的医者药师,母亲为庄主惊鸿剑尊身边剑侍,因年岁相仿,林泽漆也算自幼伴卫青锋长大,慕其风姿,故成人后便向庄主求得恩典,做了卫青锋的侍君,他也是卫青锋身边第一个服侍之人。
关棠溪出身中原,家中虽非名门显赫却也是一方小有名气的武林世家,数年前因其叔父历练时偶然得到一门玄妙剑谱招来觊觎,一夜之间满门浴血,唯有关棠溪在其父兄搏命相护下逃出,后在被追杀过程中为卫青锋所救。因胸怀血仇不甘碌碌,为谋求上乘功法与修炼资源,索性舍去原本的名字,留在卫青锋身边做了枕边人。
事实上,不止内掌事卫疏桐,林泽漆与关棠溪两人对雪羽其人也并不陌生。
轻衣楼十二宫使素以‘美’名著称,在缥缈岛也算不大不小的人物,更遑论此人一朝‘见客’便被素来端肃刚正的玉剑山庄少庄主钦定,美男子之名自然更盛。
但无论坊间传言如何甚嚣尘上,在今日之前,林泽漆与关棠溪都未曾将这个姿容无双的翩翩美男子看在眼中。
卫青锋确实秉性强硬不为外物所挟,却也并非是个只为一人喜好便枉顾其他的任性之人。雪羽再如何出众,单出身轻衣楼这一条,便绝了他登堂入室的可能。
然而,如今事实就在眼前,卫青锋确实为此人破了例。
侍奴虽沾了个奴字,却是实打实被卫青锋承认的身边人。
“我是好意提醒,你还是在意一些的好。”林泽漆道:“这一位的手段可不简单。”
关棠溪不由嘲讽一哂:“他的手段尚未可知,阁下的高招在下却是深有体会。”
“你出身世家,真能做到分毫不在意被一名欢场之人强压一头?”
“还是那句话,在意如何,不在意又能如何?”关棠溪净过手便开始拿软布擦拭自己的长剑:“我服侍的是少主,修行的是剑道,其他与我无干。阁下不必在我这里操这些闲心,真有什么心思尽管朝那边使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