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雪的沙石路一片泥泞,再往前,越不好走。
何欢说:“前面就是雾里村、秋那桶,之后就进藏了。我们就不去了。”
大家点点头,上车返回丙中洛。下车,何欢又不说话了,亚娜看了看他。
谷局也看了看小白龙,忍笑,没几个人敢在小白龙面前当导游呢!何况是这二十多岁的年轻局长。
“丙中洛原来是怒族和独龙族世居之地,后来喇嘛教传入后,进入很多藏族人,所以丙中洛的意思是藏族人的村子。”亚娜只好作起了介绍。
村子在群山包围,白雪覆盖下,十分宁静。
一行人跟着亚娜局长走,听她介绍概况。
看见一座教堂,亚娜说:“这是白汉洛教堂,怒江地区最早的教堂。”
“这里就是着名的白汉洛教桉发生地。”谷局补充。
“噢。”
“那个传教士就叫白汉洛吗?”梁安歌问。
何欢笑了,梁安歌问秦空:“他在嘲笑我吗?”
秦空看看他,何欢摇头,“没有,不了解宗教的不知道很正常,很多人就把主角当成白汉洛,事实上主角是法国传教士任安守。白汉洛是地点,因为在白汉洛村嘛。
白汉是怒语,比较高的意思,洛是傈僳语,凹地。白汉洛,就是比较高的凹地。跟丙中洛一样,丙中是藏语,洛是傈僳语。
它这块儿没在江边,比山腰低一点,所以就是较高的凹地。像怒江边上,那些叫什么桶的小村子,多半是怒族村。桶是怒语小平地的意思。很形象。”
何欢指着下面对岸一个村子,“那是扎那桶!”
大家笑起来。
“怒江有很多桶啊!”
“其实这些桶也是来源于汉族的音译。他们没有文字嘛,就根据他们的读音音译出这个字。跟他们原本的叫法有很多出入。
外来的人多了,造成外号大过本名。因为下面那村子很多桃花,过路旅客叫桃花岛,比扎那桶名声还要大。雾里村,也是外人取的。
其实不管是桶还是洛,都算不上真正的平地,我们一路过来,一直到了最北,基本把怒江峡谷也走完了,它就没有平地,只能算是坡地。”
大家点点头。
“只是相对来说,平缓一点。”
大家都看着他,亚娜也看着他,不讲了。
何欢只好接着讲:“当时清政府赔偿了白银,镇压了反抗,重建了白汉洛教堂,封了他一个三品道台,让他管这片地方,并把周围一大片地划归教堂所有。
他又用赔款建了重丁教堂,在最北的秋那桶也建了教堂。他的成功让大批传教士进入怒江,形成了村村有教堂。
既然在人家的土地上,归人家管了,也就基本形成了全民信仰。”
亚娜点点头,“对,如果你们是星期天上午来的话,基本没人接待,都在教堂做礼拜。”
谷局也点点头,“在怒江是这样的,特别要注意避过礼拜天和圣诞节、复活节,很可能没人接待。
但是县城不怕,做生意的人多,也不是大家都信仰。村子里一般都是熟悉的一个人情社会,信仰也比较一致。”
何欢说:“神也是轮流做啊!最开始这里是万物有灵的原始崇拜,明朝,藏传佛教传入后,建立了很多寺庙群。
清朝,天主教又传入,取代了藏传佛教。很有意思的一个现象是,很多跟随藏传佛教来的藏族,在这里皈依了天主。”
两位局长点点头。
“相反有一部分怒族,继续信奉藏传佛教。主要是因为什么呢?还是因为藏传佛教容忍他们唱歌跳舞还有喝酒。”
专家们笑起来。
“特殊的地理位置,让丙中洛成为一个多民族多宗教并存地区。主要分成几个部分。
一部分完全开放的,就信奉原始宗教,因为原始宗教完全没有什么戒律嘛,而且喝酒唱歌跳舞,本来就是原始的宗教仪式。
婚丧嫁娶盖房子,反正都能找到机会唱歌跳舞喝酒,所以这部分离不开歌舞和酒的人,最喜欢原始宗教。
另一部分就是信藏传佛教的,相对开放。本来藏传佛教也是不准祭祀原始宗教鬼神的。但是传入这里之后,跟本地民族习惯融合了。
特别是在天主教传入之后,藏传佛教衰落了,从原来的寺庙群,现在仅存唯一的普化寺,约束性更加松散了。
寺庙和喇嘛也完全是为他们的原始宗教服务的,信徒们唱歌跳舞就来,平时不来。怒族人过仙女节也就是鲜花节,喇嘛和巫师一道,大家看喇嘛唱歌跳舞。
很多不信藏传佛教的人,可能信天主教和基督教的人,也来看喇嘛和巫师唱歌跳舞。他们是有多喜欢唱歌跳舞啊?”
“哈哈哈……”
“总之,内心里还是喜欢嘛。还有一种半严格的呢,信奉天主教和基督教,但同时又不想抛弃生活中一些快乐的事,所以偶尔去教堂偶尔不去。
去教堂就做礼拜,唱赞美诗。不去就去普化寺看喇嘛唱歌跳舞。”
大家忍俊不禁。
“最后一种,就是极端严格的,完全遵守戒律。这种不止礼拜天去教堂,平日、婚礼、葬礼,都严格遵照天主教和基督教给他们定下的规则。
他们本身文化不高,对教义的理解可能仅限于传教士定下的规矩,所以传教士特地为本地民族附加的那些规则也被他们看成上帝的旨意。
当然,这也不算特地。在西方广泛信仰地区,天主之前,他们也有天神宙斯!也是多神崇拜,也是经常跟人类繁衍,很有性格的神族。
多神教的显着特点就是人神一性,而一神教不但强调神的神圣性唯一性,对人性也有更多的要求,有行为规范的作用,也有禁锢人性的一面。
所以,传教途中也跟希腊神和异教徒发生过很多斗争,建立了很多宗教裁判所,比咱们这里激烈得多,血腥得多。西方的历史就是宗教战争。
包括他们同源的两个教派,也曾水火不容。当初在丙中洛,天主教先传入,随后基督教传入,也有争执,后来划江而治,一个传江东一个传江西,互不干扰。
总之,他们定下的戒律还是影响着这里的人。以前,可能各民族因为族群和部落之间有血仇,而禁止通婚。现在则因为信仰,不能成一家,这是要在神与人之间做出选择了。”
专家们点点头,想起斗三盏,和拒绝他的姑娘。竟然幻想大发,想着斗三盏大红大紫,唱响世界后,那个姑娘和她的家庭是否还那么坚持?
亚娜说:“我们这里还好,很多家庭有多个民族,信仰多种宗教,还挺和谐,互不干扰。”
大家感觉舒服了点。
“现在那位传教士就长眠于此,看到怒江还有一部分人比西方教徒更严格遵守戒律,尤其是遵守他定下的戒律,不讲祖先传说,不跳民族歌舞,不与异教徒结婚,他一定非常欣慰,所以能够放心地长眠于此。”
“我怀疑他在阴阳怪气。”一个专家说。
“没有,我在实事求是。”
众人大笑。
“我们的神话故事,特别是关于爱情的,连天神也不能阻止。所以我们的民族创造了很多人类反抗神的故事。
这证明追求爱情和自由是我们的天性。这是我们的民族性格,不应该为任何人和神而抛弃这可贵的品质。”
大家点点头。
梁安歌笑道:“看来没有人能阻止你和你女朋友了。我就喜欢这样坚定、自信的人!”
一群人笑起来。
“你们看,这里最华丽的是天主教堂,基督教堂次之,破旧的是喇嘛庙,最破的是村民们的房子。”
众人沉默。
亚娜说:“丙中洛就是美丽公路计划修建的终点,也是丙察察进藏路线的起点,我们已经在发展这里了,以后房子就不破了。”
“走吧,我们去下面看看传统民居。以后发展起来,估计也很难见到了。”
基于种种原因,大家并没有去参观教堂,向下走去。
在上面有公路的部分还有些砖石房,到下面田园里就是一座座木愣石片房。
雪后,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小木屋、石头房。
“虽然人神共居的地方来源于这里很多的教堂,但现在达到这种多宗教多民族共存的状态,也经历过血与火。
我觉得最初,应该是十大神山守卫着这片土地,就连嘎娃嘎普的儿子也想留怒江姑娘在这里居住,但怒江姑娘却只留下了一道转身。”
一群人看着山脚下碧绿的怒江。连一条江都在追求自由,不把感动当爱情,创造这个故事的怒族祖先,也一定是个从心的人。
“你们看他们房顶上是什么?”何欢抬手一指。
“是石头吗?”大家惊讶。
“对,这就是我们在石门关看到的那种页岩,抗滑和稳定性很差,所以无法攀登,但是却被他们拿来当瓦片。
怒江峡谷地质不稳定,很多这种页岩,这边很多传统民居都是用这种石片瓦。像拼图一样,各种形状,层层叠叠盖在房顶上。”
大家想起石门关那累累下垂的石片,点点头。
“而他们的房子,因为多雾、潮湿,还有瘴气、毒蛇,就盖成这种木愣房,也叫做千脚落地房。我们是把地基打在地下,他们就这样露出来。
用很多的木脚把房子给架起来,下面是空的,就放些木柴啊,养些鸡鸭。无论是顶上的瓦片和这个支撑的木脚,都需要经常修缮和加固。
比如石片滑动了,要重新盖上去。木脚腐烂了,要重新换新。所以他们每年都会翻修一下房屋,也就专门有了个盖房月。
盖房月的时候,一家盖房,全村帮忙,一天就搞完了!原来在整个怒江都是这种房子,所以傈僳族、怒族、独龙族,都有一个盖房月。”
游走在田园里,非常非常美,但房子也确实很破旧,感觉大一点的雨雪都承受不住。
何欢放眼望去,“这种田园牧歌似的生活,只能远观,作为当事人生活在这里,可能也只能体会到艰辛,无暇顾及周围的美景。”
专家们也望去,默然。作为旅游者来说,经过是一种惊艳!
但作为居民来说,生活条件确实艰苦。或许信仰也是让他们安于接受这种艰苦的方法吧。
“所以,只有修路、发展旅游,才能让这里的人过上好日子。”
因为下雪,居民都在家里烤火,这么大群人也没去打扰。
回县城吃了热腾腾的手抓饭,一堆烤鸡烤鱼烤猪,吃舒服了。亚娜送他们回酒店,难得这县城酒店还有空调和浴缸,趁老师去别的房间聊天去了,何欢赶紧泡进去。
给龙腾打了一个视频。
龙腾看着他,呆了一下。何欢拿着手机,又看看下面,“你只看得到我的脸吧?”
“我是怕你手机掉浴缸里!”龙腾又奇怪道,“独龙江还有这样的酒店啊?”
“唉。”何欢叹口气,“明天才去。”
“不是说今天吗?”
“今天下雪封路了,正在紧急除雪除冰。明天去了那里面,可能就没有信号了,所以我先给你打个电话。”
“啊?”龙腾一脸担心,“那会不会很危险啊?”
“没事的,都是老司机。”
龙腾担忧地看着他,“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我知道。”
龙腾还是满脸担忧,“我等你啊!”
“嗯。”何欢心里很暖,“你在等我,我就是掉下山崖,也会爬回来的。”
“不许乱说!”龙腾双眉一蹙,一脸严肃。
何欢心里暖暖的,笑了,“嗯,没事的。”
作为导游,总有死在路上的觉悟。真正带团后,也有每一次都把游客安全送回家的义务。每次都要所有游客报了平安,他才能放下心来,真正结束这段旅程。
现在呢,有一个人牵挂他,就觉得自己也一定要平安回来。从第一次分别,龙姑娘对他说的就是永远平安。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看了一会儿。
“要不,你别去了,等天气好了再去。”
龙姑娘还从来没这样任性过,何欢顿了一下,“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半年雪,半年雨,就没有天气好的时候。独龙族只在独龙江,再来一次,所有人又要打乱时间和安排,长途跋涉。”
龙腾低下头,“嗯。那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实在走不了,就不去了。”
“嗯。路上真有状况,我们也不会硬走的。”
“我在等你哟。”
“嗯。”
“有信号了就给我打电话啊!”
何欢微笑看着她,平时少言寡语的龙姑娘今天好啰嗦啊!
又后悔告诉她了,原来怕封闭在里面,不联系她担心,现在看来,她会更加担心。
于是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我们这一路可全是名人专家,一堆人关注着呢!”
“嗯。”
为了明天的翻雪山行冰路,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何欢也早早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