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
宋衡从医院开车回家,推开门,玄关处乱糟糟。
早上离开家的时候还是好端端的,这还没到中午,鞋子胡乱摆得到处都是。换鞋的椅子也被抬到了门口面,挡住他完全推开门的动作。
不用想,这肯定都是唐明微放的,那个被宋衡捡回来的身份不明的男人。
两个月前,宋衡晚上出去喝酒,回来的路上在小巷中看到了个男的。
那个男人周身都是鲜血的气息,他蜷缩在一起,痛苦地在地上挣扎翻滚,当时宋衡就酒醒了一半。
给120打了电话,男人做了全方位检查。宋衡本想做好事不留名离开,没想到男人睁眼却失忆了。他一口咬定宋衡是他家属,要跟着宋衡回家。
只要看不见宋衡,男人就发疯说自己被始乱终弃了。惹得医院里的医生看他们两人的表情都很奇怪。
宋衡被闹得没办法,找保安、报警都没用,大家和稀泥让他谦让一下失忆病人,似乎从心底里认定了两人是闹分手的情侣。
最后没办法,宋衡真的把唐明微带回家了。
现在想起来,宋衡都觉得自己是鬼迷心窍,出外勤把脑子摔坏了。
他什么时候这么好心?还会收留陌生人?
可潜意识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宋衡看到唐明微第一眼就觉得,这个男人很熟悉。
他似乎见过唐明微。
于是他松口让唐明微回家,从那之后他就被赖上了。
宋衡照顾了唐明微两个月,说不后悔都是假的。
男人没有身份证,没有手机。宋衡托朋友在档案里面查找,却在全国上下都找不到这个“唐明微”的户口和家属。
对方似乎用的是假名。
这两个月宋衡都过得水生活热,他有强迫症,不喜欢别人把他的屋子弄得乱七八糟。而且,宋衡本人在人际交往上有很大的毛病,他讨厌别人与他近距离接触,唐明微却像木马病毒一样全方面地入侵他的生活。
后来他想把唐明微送走,但唐明微就要赖在他身边,就是不肯离开。
只要宋衡动了下逐客令的念头,唐明微就以“我头疼,哎呀我失忆了”为借口开始装病。
这种桥段宋衡很眼熟。
鬼上身。
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宋衡怀疑自己惹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厉鬼,才轰都轰不走。这也好像解释了自己为什么带他回家——撞邪了。
他时常感觉唐明微在观察他。那是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窥探。
唐明微的眼睫毛很长,睁着眼睛的时候往往会在脸上投出一片阴影。他会微笑着盯着宋衡,很瘆人,像是要杀了他。
这不是开玩笑,他真的有依据。
一段时间来,宋衡在床头发现不属于自己的头发。长长的、顺滑的、柔软的。这个家里只有宋衡和唐明微两个人。
宋衡留的是短发。唐明微却长发及肩。
所以宋衡床头的头发只可能是唐明微的。
宋衡停职,白天一般都不出门,唐明微没有机会在白天进入他的房间。所以,经过宋衡几天的观察,他认为唐明微的唯一机会就是晚上。
每天晚上,唐明微都会乘着宋衡熟睡,偷偷潜入他的房间。
他到底要干什么?
想到这里,宋衡慢慢捏紧了门把手。不仅是工作,连生活都不能给他安全感,不安、混乱。
仿佛到处都是危险。
不过危险也很迷人。
想到这里,宋衡墨般的眸子涌现出少许兴奋,像是一滩黑水,只透着一星光亮。他微微抬眉,勾唇笑了笑。
别人不了解,但宋衡自己清楚,他喜欢危险刺激的事情,不然他不会拿着特殊研究部几千的工资干卖命的工作。
或许医生说得对,他就是有些自毁倾向,所以永远对未知的事物感到好奇,永远敢于挑战。
“啊······你回来了啊。”
声音来自厨房里面,宋衡换好鞋子之后简单收拾了一下才进门去找唐明微。出人意料,唐明微背对着房门在观察墙壁上的小虫子。许多飞虫趴在墙壁上,似卵寄生在光滑的墙体一般,白色的瓷砖上分布着不均匀的黑点。
宋衡不动声色看向靠近厨房的窗外,顷刻又收回眼神看着唐明微:“你怎么没躺着。”
唐明微转身看着宋衡:“医生说卧久神伤,我就起来走走。厨房里面怎么一股臭味,这么多虫子。”
他打量了一下宋衡,宋衡穿着白色短袖,非常清俊。唐明微轻轻笑了:“你去医院了?”
宋衡掀起眼皮冷冷地盯着他:“哦?”
这人监视自己?
唐明微轻轻晃晃脑袋,翠绿的眼镜闪过一片精光:“一身的消毒水味,去洗洗吧,都腌入味了。”
“你吃饭了吗?”宋衡没直接回答唐明微的话,他看向面前的墙,长虫成这样,唐明微恐怕也没有煮午饭。
虫子密密麻麻爬了满墙,腐烂味从水管旁弥漫开。灶台旁边堆放了好几瓶杀虫剂,袋子上是门口便利店的标志。唐明微应该是自己试着杀过虫了,但没有效果。
“还没吃,你饿了吗?要不然我给你做?”唐明微明媚地笑了笑。
他是一点都不在乎宋衡的死活。明知道宋衡有洁癖,在厨房虫子这么多的情况下还说给他做饭。这不是故意给宋衡心里添堵。
“我吃不下,你自己吃吧。”宋衡叹了一口气:“也别杀虫了,我已经叫杀虫公司的人来弄了。”
他拿出手机发了个消息。
唐明微失望地放下手中的杀虫剂,很久没有亲力亲为干一件事情了,好不容易提起兴趣还被打断,自然很难过。
他委屈巴巴地拉着宋衡的手,佯装柔弱地说:“宋衡,你是不是嫌弃我没用了。”
好问题,他嫌弃唐明微没用,但唐明微又不愿意走。
每天就像幽灵一样跟着宋衡,生怕他抛弃自己。
像雏鸟一样,把睁开眼的第一人看成母亲。唐明微致力于纠缠宋衡,赶都赶不走。
宋衡如墨的眸子闪了闪,他平静地转移话题:“我今下午要去单位上班,你晚上也一个人吃饭吧。”
“你要去哪?你是不是要抛弃我一个人潇洒快活去?”唐明微的语气里有些委屈:“你就不能为了我,留在家里吗?”
又来了,宋衡蹙眉。每次自己一出门,唐明微就会问这句话。他似乎很害怕宋衡离开……
或者说离开他的视线。
宋衡缓缓地想,这个人究竟要干什么呢?看上去不是简单阻拦自己出门。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你厌烦我了吗?”
唐明微手劲缓缓加大,宋衡试图撤回自己的手。但面前男子力气惊人的大,宋衡挣脱不开。
要知道宋衡是练习冷兵器的,以前在山里每天都要举铁。别看他表面柔弱,他只是骨架小,但他徒手掰钢筋一点没有问题。
宋衡使劲甩甩手:“你松手,我手疼。”
唐明微不松手,黏黏糊糊地把宋衡抱在怀里,夏天本来就热,厨房里面没装空调。唐明微抱上来的那一下,宋衡感觉自己天都要塌了,像是进了一个火炉里面。
安全社交距离一直在脑海里面报警。
这个男人让宋衡前所未有地感到困惑。
宋衡冷声大喊道:“唐明微你给我放开。”
唐明微无辜地挑了挑眉,放开自己的手,好像更委屈了。他展开自己的手掌心给宋衡看了看:“有虫子飞到你身上了,我拍虫子。”
宋衡收回手。唐明微每次跟他亲密接触之后,就喜欢用这种四两拨千斤的方式解释,让宋衡有火没地方发。
沉默片刻,宋衡冷声说道:“唐明微,如果你再对我动手动脚,你就给我滚出这个家。”
唐明微收敛了温柔无辜的表情,表情一僵,眸子寒冷,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宋衡你不要我了是吗?”
宋衡抬眸冰冷地看着唐明微。如星的眸子没有一点光色,像是一滩幽深的泉水,静匿平静。白色的短袖衬得他格外冷澈,周身的气质无一不在告诉别人,他生气了。
怎么?唐明微这副表情是要跟他动手?
唐明微慢慢地绕着宋衡走了一圈,灰白色的眼睛慢慢失去了焦距,他狰狞烦躁地看着宋衡,但又用烦躁的语气说道:“你不能抛弃我,宋衡,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不行吗?”唐明微的言语很焦躁。
宋衡心理骂了一句神经病,我要你喜欢?
但他不能直接激怒宋衡,冷冷说:“我们才认识了不到两个月,我不喜欢轻浮的人,我不喜欢。”
唐明微站在橱柜旁,表情森冷地看着宋衡。宋衡跟他四目相对,像是在观察家里胡闹的大狗到底要怎么撒泼。
唐明微似乎不接受宋衡的说辞,拳头捏得越来越紧,眼睛到处瞟动,像是在找东西当武器。
印象中,橱柜里有一套刚刚拆封的刀具。
宋衡从小到大练习的就是冷兵器,他兴致盎然地着脑袋观察对方。
唐明微要干什么?杀了自己?
有意思,宋衡微微扬眉。自己学了二十多年刀剑,还没有跟唐明微这样鬼邪的东西过过手。宋衡倒要看看唐明微是不是真的要操刀砍他。
真的要是打起来了,他不一定会在下风。
唐明微快步上前想要拉着宋衡,门铃却响起来了。
“叮咚!”“叮咚!”“叮咚!”
跟催命一样。
宋衡意有所指:“杀虫公司来了,你最好放开我。”
如果唐明微现在要动手杀人,会被外面的人发现。
觉得不够恶心,宋衡又学唐明微的话,冷冷地说:“亲爱的。”
唐明微不甘心撒开手。他笑了笑,露出八颗标准的牙,盈盈说道:“好的,亲爱的。”
宋衡去开门,门外站着个年轻小姑娘,十五六岁。
她穿着白紫色长毛外套,画了一个夸张的烟熏妆,手上带着金属制品时不时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太前卫了,亚比配苗银,好跨界。
这是大夏天,真是毛孩子不知冷热。
李诗秀高兴地摆摆手:“下午好,宋老师。”
一条小蛇从她衣领中钻出来朝着宋衡低头示意。
这是宋衡自己的组员,二支队的蛊毒师,虽然年纪小但在新一代里是出了名的天赋惊人。
特殊研究部本来是不招收未成年人的,但宋衡力排众议,将李诗秀特聘进了单位。只可惜他停职之后这小姑娘也在特殊研究部被调查了很长一段时间,最近也才恢复工作。
“我们不是一个月三千吗?老师你这房子地理位置也太好了吧?”李诗秀狐疑绕过宋衡打量起他的屋子。
这房子采光好,宽敞明净的装修一看就画了不少钱。他们这个单位工资待遇不好,遇到些情况特殊的案子还要自备“武器”,不给报销。李诗秀是从二环内的单位直接来的宋衡家里面,只走了半个小时就到,谁看了都眼酸。
“啃老。”宋衡也不隐瞒,这是家里面长辈买的。工作摔了之后,他受不了单位硬板床休息间,睡久了腰痛,就干脆自己搬出来住了。
李诗秀咬牙切齿:“宋老师,不是说好了一起当北漂吗?你这么快就买房了,你背叛了工人阶级。”
说不上,其实宋衡本身就是大少爷。
宋衡引着李诗秀吵吵闹闹往厨房走,李诗秀进屋之后才看到饭桌旁还站了个男人。那男人孔雀开屏似的冲李诗秀打了一个招呼。
唐明微长得高挑,容貌俊朗,眉间还带许野气,长得像电影明星一样。这人不像是客人,以妈见打的姿势在饭桌旁随意地歪着。
她了解宋衡。宋衡有很严重的强迫症和洁癖,他讨厌别人在自己的常驻区域出入,连办公室都是独立的。虽然两人以师生的关系相称,但李诗秀也不敢经常打扰宋衡。宋衡看起来冷冰冰的,像是巍峨秀丽的雪山,不消清风吹动,就能带起一阵寒雾。
所以看到下一秒唐明微又冲宋衡抛了一个媚眼,宋衡身边的寒气更重了,李诗秀裂开了。
她看看宋衡,宋衡面无表情仿佛没看到唐明微求偶一样花里胡哨的动作。她又转头望着唐明微,唐明微睁着一双大眼睛冲着宋衡眨巴眨巴。
震撼!
李诗秀惊道:“宋老师,这位是······”这不会是宋衡养的小白脸吧。
“我是你老师包养的小白脸。”唐明微好像有读心术,笑盈盈地回答:“你是他学生吧,常来玩呀。”
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屋里的主人。
李诗秀表情震撼,惊讶她生活作风优秀的老师堕落了。
还没来得及再仔细打量,她就被宋衡带进了厨房里。
确认唐明微看不见之后,李诗秀夸张的表情瞬间变了个样。
她皱着小脸,担心地看着宋衡:“宋老师,你没事吧。”
刚刚在门外,李诗秀的本命蛇感受到了屋里很危险。考虑到宋衡肯定在家,李诗秀才那么用力的敲门。五秒没有回应之后,她本来是准备踹门的。
谁知道门开了,屋里却不只宋衡一个人。
另外一个男人看上去很危险,李诗秀从小就看人脸色生活,那人表面热情,眼神恨不得把她杀了。她只能拿出十二分精神装可爱,消磨男人的注意力。
没想到那个男的很谨慎,虽然嘴巴里没有一句正经话,但还是死死地看着她。
“我没事,别管门外男的。”宋衡指着厨房墙壁上的飞虫。“先来看看这个。”
宋衡觉得厨房里长的虫子非常奇怪,他在西南边陲见过差不多的虫子,能吸血。
一只就能让一个成年人失血过多死亡。
所以他找来李诗秀杀虫。
黑色的虫此刻已经密密麻麻爬满了厨房的墙壁,时而抖动的翅膀让人仿佛能感受到一种奇怪的生命力。仿佛一串串虫子爬过的地方变成了长长的筋脉,而振翅的那一刹则是墙体在诡异地呼吸。
平静的墙像是变成了一个心脏,在吐纳之中孕育着不详。
李诗秀沉吟片刻。
“这虫子有毒啊。”
宋衡问:“什么毒?”
李诗秀犹豫了一下:“阴毒。这虫子是喂灵魂的阴气养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