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胡在溪的意外死亡,圆圆的监护权便被转交到了她前夫的手里。她前夫是个在世界五百强企业中任职的高层管理人员,做事很是雷厉风行,参加完胡在溪的葬礼后立马就给圆圆办理了退学,隔天就买了机票把人带往了他所在的W市。
圆圆离开后没两天就没有人再议论胡在溪,起航幼儿园的氛围又恢复成了往日的平和。
周末在家的时候谢檀给饼干做它喜欢吃的零食。这事他做惯了,他首先将面粉与玉米面按照5:3的比例兑好,然后再开始着手整理新鲜的鸡肝,当把煮熟的鸡肝用勺子压烂的时候,饼干已经急得围着他团团打转并且一直扒拉他裤腿了。谢檀在家穿的是居家服,裤子很宽松,他生怕饼干再扒拉两下把他裤子给扒拉掉了,便拜托黎征把饼干牵出去溜一会再回来。
他一边将碾碎的鸡肝、面粉和玉米面一起倒进大容器里用手搓小团子,一边嘱咐道,“我还要用黄油把将这些搓好的团子摊到锅里慢慢煎到油缩干,一时半会好不了,你最起码得遛它半个小时再回来。”
黎征点点头,他将谢檀平时出门给饼干准备的东西都拿好,又给饼干拴好牵引绳就准备出门了,“那我就半个小时后再把饼干牵回来。”
谢檀还是有些不放心,忍不住又嘱咐了一句,“小区里的小朋友不少,如果碰到有小朋友要拿巧克力喂饼干你千万要阻止。巧克力对狗来说就是毒药,吃了可能会死的。”
黎征垂眸不轻不重地看了一眼金毛犬,道,“放心,我绝对不会让饼干吃巧克力的。”
饼干很乖,最起码在黎征面前乖得简直就像是个被做成金毛外形的玩具狗一样,叫都不叫一声。黎征在走出门后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殆尽,他淡淡地看着这条名叫饼干的金毛犬,越看越觉得碍眼。太碍眼了,这狗总是占据着谢檀的视线这一点让他很不悦,虽然只是宠物而已,但还是消失掉比较好。尽管心里一直传来让他尽快杀掉饼干的声音,但是黎征还是忍耐了下来,谢檀很喜欢饼干,万一被发现就不好了,会被讨厌的。
‘会被讨厌’这四个字就像是一声警钟,将黎征从自己满是杀意的情绪中震醒过来。还是暂且算了,等到以后找个机会接替谢檀给饼干做零食的工作,再往里面加上少量的洋葱好了。洋葱里面所含的二硫化合物,对狗来说是能够破坏红血球的剧毒,只要隔三差五地把含有洋葱的零给饼干多吃几回,要不了多久它就会因此而贫血,进而引发死亡。
越想黎征越觉得这个办法可行,情绪波动也随之稳定下来。
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雨,雨势不小,落在玻璃窗上敲击出嘈杂的噪鸣。谢檀睡得不安宁,梦里满是不愿想起的回忆。梦中那是一个夏日清晨,日光**,明亮的阳光照得人眼睛发花,目之所及都是亮堂堂的。他母亲陶慧珍在狭小破旧的厨房里给他做早餐,鸡蛋饼的香气顺着半开的窗户一直飘到谢檀的鼻子里。谢檀那时候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毫无所知,拿了盒两块钱一盒的纯牛奶扎开,边喝边等早餐端上来。
然而早餐还没有起锅,他那染上赌瘾的父亲谢守业突然推门回来了。谢守业脸色晦暗发黄,眼圈泛黑,眼白布满了红血丝,一看就是从牌厅里过夜出来的。谢檀一看到谢守业回来就一个激灵,张嘴就要让他母亲快跑,谢守业却提前看穿了他的意图,咧嘴一笑就往他脸上扇了一个巴掌,“呵,小兔崽子。”谢守业当过两年兵,下手没个轻重,一巴掌下去直接把谢檀打得耳鸣眼黑,喉咙腥甜。
很快谢檀的耳边就充斥起他母亲悲戚恐惧的哭喊,“真的摘不掉!我从来没有摘下来过,现在真的摘不掉啊!”随后谢守业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他激动而癫狂地说道,“你说摘不掉就摘不掉了?我看你就是不想把戒指给我!乖乖地给我不好吗?等我回了本转了运,还不是让你和儿子跟着我一起吃香的喝辣的!慧珍你就先忍一忍,不疼的,等我回了本,我马上就给你换个大钻戒!”
等谢檀恢复视觉的时候就看见谢守业正在用砖头砸打他母亲的手指,他试图砸断那根被金戒指箍住的无名指,将之摘下来换钱。谢檀红着眼睛扑过去拉谢守业的时候陶慧珍的无名指已经被整根砸断了,整只手都血肉模糊。那个血肉模糊的场景如同烧红的烙铁一样烙在他的眼中,顺着视觉神经一直烧灼到心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就在谢檀觉得自己快要窒息死去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了焦急的呼唤,“檀檀哥!谢檀!谢檀!谢檀醒醒!”
谢檀倏地睁开眼睛,呼吸急促,眼前仍是梦里零碎的情形。他血管里流动的血液仿佛都是冰凉的,恐惧像水一样将他淹没。
黎征看出谢檀的状态不对劲,应该是还没有彻底从噩梦中清醒过来,便伸手拧开了床头灯,柔声细语同他道,“檀檀哥,我去给你冲杯蜂蜜水喝,马上就回来。”他说完就要起身下床,却在话音落下的下一刻被惊魂未定的谢檀牵住了衣角。黎征微微一愣,在看到对方眼里强烈的不安时,试探着伸手将人慢慢箍进怀里抱住,“檀檀哥,我在呢。”
窗玻璃上的雨水一行行地往下滑落。好几分钟后谢檀才彻底从噩梦中清醒过来,他见自己正被小他近十岁的黎征抱在怀里安慰,顿时面皮有些发烫,“谢谢。不过我已经好了,没事了,你松开我吧。”
黎征虽心下遗憾,但到底还是听话地松开了谢檀。他有意试探,便轻声道,“檀檀哥,你刚才是做了很可怕的噩梦吗?被僵尸追着跑?”
床头灯倾照下来的灯光暖黄又轻柔,灯光下黎征的眼睛黑亮,在全神贯注地看着他时,显得无邪又纯粹。或许是对方的眼神太过柔软,谢檀心下一动,突然生出了些许倾诉的谷欠望,便轻着声音道,“梦到被僵尸追着跑那确实还挺可怕的。不过僵尸毕竟是虚构的存在,醒过来就不存在了,很容易就可以摆脱。但有些噩梦呢,不仅仅就是噩梦,它就像是恐惧本身,即便清醒过来回到现实,也不会消失。”
黎征其实认识谢檀很早,因此对方一开口他就听出了端倪,猜出噩梦应该指的是他的父亲谢守业。当谢守业这个名字在黎征的脑海中浮现的时候,他的思绪骤然飘回了十一年前。
那时候他们都生活在淤泥一样的家庭里,谢檀在谈起未来的时候眼睛里却仍然有明亮的光。他记得他最后一次见到谢檀的时候,对方脸上带着伤,狼狈不堪,对他说话的时候却充满了希望,“我一定会尽快离开这里。我要离开,我要和妈妈一起离开谢守业!”
黎征小时候还没有拥有黎征这个名字,只是一直被生下他的两个人叫做狗东西。没人教过他说话,也没人需要他开口,所以直到他长到八岁的时候也并不会说话。在听到谢檀说要离开的时候他也只能怔怔地听着。他心慌地将听到的话语拆碎砸烂地去理解,理解过后心里立刻充满了浓重的几乎要杀死他的失落和渴望。他痴痴地看着谢檀,尽管在心里焦急万分地发出无数遍泣血般的叫喊:我想跟你走!但他张开嘴巴,却一个字音也发不出。
结果后来出了事,谢檀还没离开,倒是他自己先被迫离开了。
伏尔泰曾说过,人的本能就是追逐从他身边飞走的东西。可是他已经长大了,体力和智力都不再如幼时那般无能。谢檀从他身边飞走过又如何,现在他还不是重新又回到了他的身边。想到这里黎征笑了起来,意有所指道,“檀檀哥,现实很安全。就算噩梦真的出现,也会很快就消失的。”
谢檀闻言笑了笑,“希望真的如此吧。”
“别怕。”黎征再次伸手将谢檀抱住,他在对方开口让他松手之前凑近了对方的耳朵,“相信我。檀檀哥,我会保护你的。”
他说话的时候离得太近,热气轻飘飘地就钻进了耳蜗。谢檀听得耳朵发痒生烫,心跳立时不受控制地快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