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台赋 第29章 鬼谷禁令

神月当即冷哼一声，琴弦又发，冷笑道：“不知你是想伤心呢？还是想丢命呢？”

流风持箫扯住她的琴弦，望着这一起长大却偏又素未谋面的师妹，忽然道：“真要这样？”

他的声音低沉了许多，神月一愣，她已不记清多久没有听他这样正经的说话。

这对世上最熟悉的陌生人彼此隔着青巾面具各自沉默了一会儿，神月方开口道：“说得这样好听，难道中元之约，你会手下留情？”

流风闻言青巾下轻叹一声，银铃忽然震动，听得人头疼欲裂，只听他笑得透着几分凉意：“当然不会。”

他话音未落，手中的玉箫忽然闪出一道银光。但因动作太快，二人离得这样近，神月竟并未看清那是什么，只觉一道锋锐的劲气扑面而来，双眼前一道极亮的光芒闪过，迫得她不得不闭上眼睛。她也未料到流风会突然出手，琴弦却给他的葬情缠住，神月无可挣脱，只觉面上刮过一道寒风，脸上好像少了些什么。

神月睁眼一看，愕然看到半片面具掉在地上，她那绝色的半面真容却已无法遮盖。神月大慌，连忙伸手捂住脸庞，急往后退。

流风却一把拉住她，伸手去揭她那半张面具。

神月眼神一冷，弦上劲气迸发。流风虽去揭她的面具，但另一只手却按住箫孔，蓄力抵住她的音杀。

掠吟从巨石后探出头，正看到他手距离神月的脸还有半寸，神月脸上相思的面具已少了一半，虽仅露出半边脸颊与樱唇，但已映得那半面小家碧玉的容颜黯然失色。掠吟大惊失色，虽明知他二人谁都不会听自己的，仍忍不住出声喊道：“公子不可！”

流风去揭面具的手居然闻声真的收了回来，手指回按在箫身上。

掠吟不由得松了口气。

原来流风虽存了一见神月真容之心，但握箫的手却感到琴弦上对方内力源源不断地涌来，先时细如春雨，似无所觉，但相思葬情相接，稍有异动，便可相互感知。他的手慢慢靠近，却觉弦上的内力也跟着渐渐汹涌起来，待掠吟出声之时，那内力已如江涛浪涌。

流风只得也运气相抗，他虽功力略高于神月，但终究差不了太多，且瞧出神月仍在蓄力，定是要在他揭开面具的瞬间一触即发，他若措不及防，定要吃她的大亏。只得暂且放弃，用心同她拼起内力。

二人师出同门，内力胶在一处，真气绵柔跗骨，纠缠得难解难分。神月确如流风所料，本运暗劲准备趁他揭开面具之际要他好看，但没想到半途给这醉鬼发觉，被他缠住拼起内力。

神月自知若比拼招式，她尚可百变制敌，未必会给他拿住，但论及内功，确实输他几分。虽则如此，但二人毕竟相争多年，一直旗鼓相当，她自信自己就算胜不了他，若只全力抵御，也可立于不败之地。岂知拚了几次，箫上传来的内力竟越来越强，不禁感自身内力渐竭，但流风的劲气却仍旧浑厚绵长。只见他衣袂飘起，身周蓦然浮起一道凛冽的寒风，浑身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青光中。神月未近身侧，便已觉脸上刮得生疼，简直要将她脸上残余的那半面面具给刮下来。但心中之骇，更甚于脸上的痛楚，暗道这般深厚的内力，已与楚铮不遑多让，难道他之前一直有所保留？

一念及此，神月眸转淡蓝，周身凝聚淡淡雾气，渐渐浓密，如月笼寒纱，正是她全力抵御，要与流风以死相拼。

风掠吟见状吓了一跳，疯了似的冲了过来，再没有半点方才躲在暗处一心只保小命的窝囊样儿，腾地一下子跳到二人中间，一把握住两人的手臂。

谁知掠吟的手根本还没挨着两人，就给横甩出去，整个人给二人进逼的劲气激得急喷一口鲜血，倒了下去。

血一半溅在箫身，一般洒向弦末。

二人给他中间打扰，虽未打断，却因担心掠吟竟然同收了真气。

要知高手内力相拼，若一方忽然撤了真气，另一方却坚持不下，那撤手的那方定会给瞬间重伤。但他二人一无事先约好，二无眼神致意，却偏偏恰到好处的同时收手，一丝一毫都没有偏差。

竟是想到要收，于是便收了，心中对自己与对方都是如此笃定。

掠吟望了二人一眼，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看这两人平日相处，就仿佛互为杀父仇人般不共戴天，似乎从未有过好的时候，彼此交谈中各种坑蒙拐骗，圈套陷阱，仿佛无时无刻不想致对方于死地。但关键时刻，他俩又往往心有灵犀地如同一对相恋多年如胶似漆的爱侣，对彼此的信任更是到了几乎盲目的地步。

风掠吟至今仍清楚记得这两人在不归路上是怎样互相伤害以致彼此气息奄奄，伤痕累累，一副不把对方弄死不肯罢休的嘴脸，但却在最后的七杀绝地背对背联手退敌，又仿佛是与生俱来默契。

二人这厢同时看了掠吟一眼，确定他没有被刚才那一下弄死，跟着收回眼神望了对方一眼，十分默契地各退了一步。

一个琴弦扯紧，一个横箫身前。

掠吟明白两人这是看到自己没死，于是决定继续。

不由心叹，还真是不死不休。

琴箫刚要交击，风掠吟忽然又冲到两人中间，此番他学得聪明了，手离得二人极远，只把一件东西横在两人中间。

琴音和箫吟瞬间而止。

只见掠吟一手捂着胸口，又咳了半口血出来，可见着实伤得不轻。另一只手上却握着一块黑玉令牌，令牌上雕刻着一琴一箫，精致非常，上面用篆字写着“洬魂”二字。

洬魂玉。

见此玉若谷主亲临。

流风晃了一下，扶额仿佛宿醉未醒，对神月道：“我现在醉倒当作没看到行不行？”

神月暗道你那样子除了还没倒哪里就清醒了？哼了一声，说道：“现在让我帮你把眼睛戳瞎还来得及。”

二人斗嘴结束，同时朝玉牌单膝跪下异常恭敬地同声道：

“弟子楚楼风、裴台月，拜见师尊。”

风掠吟直了直身子，很是享受了一番这狐假虎威的难得时刻，终于还是在两人抬头的阴冷眼神中败下阵来，举着洬魂玉开口道：“界碑谕令，还请二位尊使严守。”

二人闻言一凛，自二人第一天继任尊使，谷主便在琴湖渡口，箫馆竹林之间立了一块界碑。面向箫林馆的一面刻着“风止琴湖”，面向琴湖小筑的那面刻着“月避箫馆”，而谷主颁给他二人的第一条谕令便是：

生不得见，死不得念。

不论是作为并肩共历生死的师兄妹，还是终将生死相拼的仇敌，他二人相伴练武，毗邻七年，共闯江湖，齐名天下，一路行来，却从未见过对方的真容。

月幻千面，裴台月每次都以不同面貌示人。

隐风回雪，楚楼风则永远隐藏在青巾之后。

尽管二人都觉得这谕令颇为莫名其妙，多次问询为何如此，却总是得不到答复。

谷主要他们遵从，却不告知缘故。

只补充了一句：“若有违抗，七杀绝路。”

不归路上七杀绝，那鬼地方，即使是神月流风，此生也不想再去，连看一眼都会噩梦缠身。

是以他二人自来对界碑谕令奉行不怠。

是以裴台月在看到楚楼风将手伸过来的那刻就十分肯定他绝没有外表所表现的那般清醒。她甚至有些不怀好意，即使在他揭面纱时偷袭不成，待他醒来受罚，七杀绝境也够他狼狈不堪，甚至一不小心还有可能丧命。

那样就真的太完美了。

生而不见，死而不念。

裴台月深以为这后半句并没有什么用处，因为楚楼风要是现在死了，她会即刻大摆筵席连庆三日，然后将这个人彻头彻尾忘记。

一个讨厌的人死了，有什么可念的？难道还要不时回忆一下他有多讨厌吗？

裴台月当即站起身来，冲风掠吟道：“你要搞清楚，是他要来揭我的面具，本姑娘对他斗笠下的尊容可没有半点儿兴趣。”

楚楼风也跟着站起身来，却没有看向风掠吟，反而扭头对着她，似乎是在询问，又似乎是在确定什么，问道：“你给人见过么？”

“什么？”

“你的容貌。”楚楼风续道。

裴台月道：“死人算么？”她想了想，见过她真容的人似乎都已经死了，活着的，大约也认不出如今的她。

蓦然，她脑海中闪过上元之夜，淮水江上揭她面具的人。

好像还漏了一个，裴台月的视线看向躺在巨石后只露出靴子仍旧昏迷不醒的楚铮，补充道：“或即将成为死人”。

闻言，葬情坠着的银铃轻响，虽未听到楚楼风的笑声，但似乎他此刻的心情不错。

裴台月见状不由疑惑道：“你追到这里来，就是想问我这句话？”

楚楼风摇了摇头：“我要杀个人，却有些下不了手，特来找你帮忙。”

裴台月道：“要我帮忙代价可大得很。”

楚楼风很干脆道：“除却中元之约要我放水，其他都可应你。”

“对付你还用放水？”裴台月哼了声，道：“你也替我跑个腿，算是交换。”

楚楼风点头：“成交。”

唉，文案再次修改，我真的进入了写文改文无限循环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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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鬼谷禁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