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台赋 第23章 建康变动

“精彩，精彩！”

十六开朝，整个正月累积的政务繁多，大晋朝会难得的持续了六个时辰，朝会一散，邸报便已分别传达各府。

顾曦在榻上佯装养伤，手持邸报，歪着枕头直呼精彩。

楚铮瞥眼去瞧顾曦枕旁的酒壶，被上的柑橘皮，还有合卺带着伤寒收拾的一榻桌的佐酒菜，再看了看窗外日渐西移的日光，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个颈上擦破了点儿皮的家伙自回行馆起就在榻上装病装痛磨到如今。

顾曦抬眼瞧他，在楚铮板起脸之前先板起了脸道：“你怎么半点儿都不好奇？”

楚铮坐在一旁，道：“邸报我已看过，不外乎一些人事升迁，有何可好奇的？”

顾曦叹道：“所以古人常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往往好奇心也比较欠缺。”

楚铮却没恼，冲他道：“你的古人没告诉过你对付一个整日喋喋不休的人，最好的法子就是别理他。”

顾曦不以为忤，十分大度道：“好吧，你不理我，我念给你听，我讨好你成不成？”

楚铮道：“不必。”

顾曦却已捧起邸报念了起来：“

建康令王辛迁会稽令，参军殷仲堪任建康令；

台城侍中祖浑入大司马掾；

城防统领谢玄升冠军将军，调淮南郡，其位由车骑将军桓冲兼领。”

楚铮听到此处一脸疑惑地打断道：“建康令掌管巡城卫，台城侍中掌管宫城卫，城防统领掌管城防卫，大晋甫一开朝，便将建康军方从头到脚换了个遍？”他虽也看了邸报，但这些掺杂在一堆人事更迭中并不显眼，但给顾曦单拎出来，他立时就明白当中的不一般了。

“诶，司马老儿还没糊涂至此”，顾曦道：“至少宫城禁军仍在西中郎将庾准手中，表兄弟，一家亲嘛。”

楚铮道：“你干么唤司马衍那么老，他其实跟咱们年岁差不多。”

“你没见过他装模做样，老气横秋的样子？活活笑死个人。” 顾曦在榻上手舞足蹈地模仿起来。

楚铮瞥他道：“若当皇帝也如你这样嬉皮笑脸，如何能摄服群臣？”

顾曦呵了声，伸了个懒腰：“谢天谢地，还好我不用作皇帝。”

楚铮却道：“虽然升迁变动大，但精彩在何处？”

顾曦瞪大眼望着他，楚铮见他呆瞪自己，一脸茫然，只得回看他，呆了半晌，顾曦终撑不住，大笑道：“还说你不好奇！”

楚铮白他一眼，偏头道：“无聊。”

顾曦斜他：“你除了无聊还会不会讲点别的？”

“不会”，楚铮看向他道了一声，当即就要起身。

顾曦看着他就朝放在一旁的枪架走去，忙摆手拦道：“君，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懂不懂？好罢好罢，我告诉你还不成？精彩处在于是谁请的神月来杀刘长史。”

楚铮茫然：“不是那个秦女的父亲么？”

顾曦白他一眼，气得笑道：“你是天真还是无知？人家说你就信啊？”说着见楚铮板起脸，忙道：“好罢，好罢，你不天真，也不无知，只不过有些见色起意，色令智昏而已。”

楚铮黑着脸瞪他。

顾曦立马摆出一副乖巧状求饶道：“好好好，我不说了还不成？就算，我说就算啊，神月真的是为了那秦女杀的刘翔，洬魂谷主也不会为了此事派神月来。”

楚铮道：“那是为何？”

顾曦道：“很浅显的道理，杀鸡焉用牛刀？换其他任何一个招魂使，只消不用提前寄信预知，以你少帅爷对刘翔厌恶程度，避之唯恐不及，挑个你不在的时候要杀他简直易如反掌。是故，定然是雇主指明要洬魂谷派出神月，那么，请神月出山的目的，就绝不仅仅是为了区区一个刘翔。”

楚铮不解道：“那是为了什么？”

顾曦将手里的邸报朝他肩上一拍，道：“为了这个。”

见楚铮仍是不解，顾曦问道：“你可知大晋虽是司马家的天下，但真正掌权的却不是司马老儿，额不，司马小鬼。”

楚铮斜他道：“八王之乱后，晋室衣冠南渡，靠的自然是四大世家的力量。琅琊王氏，陈留谢氏，皆是百年诗礼之家，数代传承而屹立不倒；颍川庾氏是后族，龙亢桓氏么，虽比之前三者小了些，资历也弱了许多，只是出了一个桓温，算有了与其他士族一较的资本。”

顾曦道：“你可莫要小瞧这资本，昔日曹魏不也是谯县一小族，只因出了个曹阿瞒，险些一统了天下。”说着拿出邸报道：“单看这建康城之前的城防布置，可知以往四大家族各占其一，分庭抗礼。庾氏为外戚，与天子最为亲近，可以掌禁卫；王谢两家占据整个外城。”

楚铮道：“桓氏并无可插足之处。”

顾曦道：“桓温兄弟子侄常年与他在外征战，范阳祖氏自祖逖忧愤而死后一蹶不振，祖浑依附桓温已久，内城卫交给他也算合理。”

楚铮点头，忽然领会到他话中的意思，立马夺过邸报一看，沉声道：“如此一来，建康自内而外，不是都落到桓温手中？桓冲是他亲弟，祖浑依附于他，殷仲堪又与桓玄亲厚。”

顾曦剥开个柑橘塞嘴里含糊道：“亲厚怎算，我记得他好像还有个女儿没出阁。看那殷小将军为人中耿憨厚，长相也是英伟不凡，我若有女儿，也愿嫁他不嫁你这呆子。”

楚铮哪里还顾得上他言语上的讥嘲，当即站起身道：“不好，桓温如此安排调动，定为北上安稳后方。”

顾曦朝他吐了个籽，道：“恭喜恭喜，终等来同桓温对阵沙场的一日。”

楚铮肃然道：“现在不成，咱们刚平了石勒的二十万大军，虽是胜了，但也消耗甚巨。且我大燕方才迁都，百废待兴，若此时桓温率大兵压境，只怕是输多胜少。”说着忽然反应过来：“等等，是，是桓温请的神月！”

顾曦又塞了片柑橘，挑眉冲他哼了一声道：“神月抵建康连杀两人，出入犹过无人之境，连你这大燕第一高手都无可奈何。朝野震惊，百姓恐慌，建康令自是难辞其咎，恐怕司马小鬼睡觉也很难安稳，于此时加紧城防，更换戍守真是合情合理，如此不费一兵一卒便将整个建康握在掌中的计策，难道称不上一声精彩绝伦？”

楚铮手握邸报，沉声道：“好个老谋深算的桓温！”

顾曦叹道：“可惜可惜。”

楚铮问：“可惜什么？”

顾曦道：“可惜桓温棋差一招，若我是他，必于昨夜计杀神月，于此朝野民心惊惧动荡之际，唯有他大司马声名大振。届时他再领军北上，可占尽了天时人和之利。”

楚铮沉吟道：“她……应不会亲自去见桓温。”

顾曦贼笑道：“她是谁？谁是她？”

看着楚铮瞪他一眼，顾曦忙收了笑，却听他又重复了一遍：“应该……不会罢？”

顾曦脱口道：“那是你不够了解那女人，悬崖跃马，虎口拔牙，她什么不敢干？别忘了，她装作合卺的时候，可就站在你背后。”

楚铮当即站起身来。

顾曦道：“你慌什么？瞧瞧外面都什么时辰了？若是昨夜桓温真的得手了，他非赶在午时前悬竿示众不可。”说着敲敲手里的邸报：“保证比邸报传得还快。”

楚铮闻言点头，乖乖坐了回来，顾曦见状不由笑道：“你真的看上她啦？”

楚铮头摇得十分果决：“我与她胜负未分，岂可让她死了？”

“噗嗤”，见他如此，顾曦不知想到什么好笑，望着他捂着肚子笑了半天，将被子上的柑橘皮都笑掉了不少，弄的楚铮不明所以，不禁问道：“何事好笑？”。

顾曦只是笑，不时朝他摆手，却就是不肯告诉他。

待见楚铮要恼，顾曦方收了笑，一本正经叹道：”我看如今大晋朝堂，无一人是桓温手脚。看来司马小鬼势必要重蹈他先祖的覆辙，皇位是保不住了，小命亦很堪忧。欸，你说我给他指条明路，他肯不肯去？”

楚铮没好气道：“还有何明路？”

顾曦道：“当然是去求老谢出山。你想想，天子御驾，亲临东山，对着老谢声嘶力竭的好一顿哭，哀若孔明吊公瑾，诚如昭烈摔阿斗，没准儿老谢真个一感动，肯舍得他那两亩薄田，扔掉锄头跟他到建康同桓温斗智斗勇了呢？届时两虎相争，谁还顾得上北上？”

楚铮迟疑问道：“谢安，斗得过桓温？”

顾曦摊手道：“斗得过斗不过，都能让桓温焦头烂额。只可惜老谢素来把他那两亩地当命似的，我看除非谢家人都死绝了，否则别说桓温仅仅要造司马家的反，就是把天捅个窟窿，他也懒得看一眼。”

楚铮道：“桓温非是蠢材，他纵要造反，登基后依然要靠几大世家的支持，否则这一日天子，有何好做的？岂肯在这节骨眼上触谢氏的霉头？”

顾曦道：“晋人满脑子的北上伐乱，收复旧地，他若非坐拥中原，哪里来的底气面对其他士族的口诛笔伐？你与其在这里发牢骚，不如同我一起猜猜。”

楚铮皱眉道：“事到如今还猜什么？”

顾曦掰着橘子道：“桓温先次北上，便因其他士族掣肘，徒劳无功。此次应该是有了教训，先一步握紧建康军方。”

“那你猜他这一次北上，是意在伐燕还是伐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