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每一个踏出山地的山地人都要面临的问题,环境上的巨大撕裂感会让人无所适从。有些人出去之后就再也无法适应山地,而有些人会返回山地再也不肯踏出一步。
车子刚进入都市,就有一辆收尸人的冷冻车停在路边。
“竟然遇到了收尸人。”受到都市传言的影响,塞西尔显得很不安。
“你觉得他们很可怕?”
塞西尔点点头:“我来之前,爸爸在都市的朋友就警告我千万远离他们。在这边认识的朋友也和我说了一些有关他们的传言,感觉有点儿毛骨悚然。”
他能理解对方的感受,如果把自己所知道的信息说出来,估计还会加重恐惧。
“其实不止收尸人,我觉得都市也是个可怕的地方,可以毫无顾忌地买卖人口、改造身体、复制人类,还有天堂塔里那些难以想象的技术,都令人畏惧。”
“交流这段时间没能帮你破除一些恐惧?”
“没有。”塞西尔看向天堂塔的方向,不自觉地缩紧身体,“这边的研究深度简直是无底洞,每天都有种快要坠入深渊的感觉。”
他很好奇,被跟踪的时候都没有表现出恐惧的人竟然会对与之关系不大的技术感到害怕:“心理上的压力总比人身安全受到威胁要好一些吧?”
“不,心理上的重压更可怕,仿佛漂浮在空无一物的空间里,孤单又无助。我之前也不明白其他国家为什么会那么惧怕都市,但是当我面对那些终其一生都无法追赶上的技术时,忽然觉得自己和尘埃一样渺小。”塞西尔说这些话的时候和杰独自沉默时表情非常相像,不安、恐惧,还有一些绝望。
他有些担心对方的状态:“你还好吗?”
塞西尔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没事,只是第一次有这种感受,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说实话偷偷跑回山地的时候我反而忘记了这种感受,会那么投入地调查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
紧张刺激确实能帮人转移注意力:“不过你现在已经暴露了,最好中止调查,也不要再单独去山地。”
塞西尔老实地点头,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恳求道:“你能帮帮杰吗?”
“当然,他现在是我唯一的家人,不管我们之间关系怎样,我都不希望他出事。”说到这里他顺势问道,“你都调查到了什么,能不能跟我说说?”
“因为只有周末能过去,所以调查到的消息很有限。不过我联系到一位曾经在我家工作过的女佣,她现在在兰薇女士的别墅工作,设法帮我弄到了照片的转印件。”塞西尔说着从手包里翻出转印件打开。
他迅速偏头看了一下,照片转印的质量一般,而且是黑白图片。上面确实很像理事会成员戒指,不过血迹已经分辨不出来。
兰薇女士是丹沃布勒康斯病院的副院长,也是家族理事会的成员之一,和他们家没有过多往来,更没有利益上的纠葛。这张转印图片虽然说明不了什么,但可以证实照片的事真实发生过。
塞西尔等他移开视线才问:“你能看出什么吗?”
他遗憾地摇头:“看不出来。”
塞西尔失望地看着手里的图片:“想要找到有用的线索果然没那么容易。”
他安慰道:“这件事还是交给我,你可以先想想有什么话对杰说。”
塞西尔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有必要吗?”
“很有必要,我说他精神状态不好并不是没有根据,这几年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当然不会在人前表露出来,但私下他家的仆从更换十分频繁。他的助理莫顿算是留得比较久的,之前我以为对方是个能够容忍他的人。可听完你的发现,我很难说能忍这么久是不是出于想要报复的心理。”
“这都怪我。”塞西尔自责地说,“如果我那时候能慎重些就好了。”
他听的奇怪:“你做了什么?”
“我知道杰喜欢绘画,所以私自帮他收集了一些艺术学院的申报资料,结果被莉雪儿夫人发现。他虽然没有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但从那之后就开始主动疏远我,人也变得越来越阴郁。”
山地没有专门的艺术学院,塞西尔收集的资料肯定来自山地之外,莉雪儿绝对不会对此无动于衷:“这些事我都不知道。”
“那时候你已经离开山地了,尽管杰总说你乱来,可我知道他心里很羡慕你。”
看来自己的离开给杰带来不小的影响:“这件事上我确实对不起他,我离开山地就意味着母亲的注意力会集中到他一个人身上。不过我作出这个决定的时候还太年轻,考虑不到这些。”
“现在莉雪儿夫人去世,他的心情一定很沉重,这时候身边再有人背叛他,他肯定会崩溃的。”塞西尔揪心地说。
他倒是没有那么悲观:“所以这种时候才更应该让他知道有人还爱着他,不是吗?”
塞西尔依然担心:“如果我被拒绝了呢?”
“我负责帮你介绍其他更优秀的男士。”
塞西尔失笑:“既然你认识更优秀的男士,为什么不直接介绍给我?”
“因为杰是我哥哥,单是这一点他就比别人的优先级高。”
塞西尔的表情终于恢复了明朗:“修,你真的很神奇。”
他不懂对方的意思:“为什么这么说?”
“有你在的时候,总是能感觉到希望。”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评价自己:“我有给你带来什么希望吗?”
“你帮了我,也答应帮杰。”
“这是应该的,如果对朋友和家人都置之不理,未免太没人性了。”
“不仅如此,你似乎从来都不会因为困境而感到绝望,甚至能在其他人都垂头丧气的时候笑出来。”
“这也算不上值得夸奖的地方吧?我经常因此被说是怪胎。”
“你这样的个性在山地确实很少见,但根本算不上怪胎。”塞西尔叹气道,“都市奇怪的人才多,而且有些已经很难归类为人。”
“都市会让很多界限变得模糊,比如人和人的距离,人和机器的区别,还有对于生死的概念。” 这个话题让他想起了安吉问自己的那个问题——什么是生,什么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