胧月刃退魔录 第20章 前行

“啊……！”

思绪从地狱中逃离，重返现世的影釉，猛地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依旧保持着拥抱胧月身体的姿态，与她蜷缩于摇晃的牢笼之中。

“胧月！快醒醒啊！”

“唔……！”

虽说这巨大妖物难以被斩杀，但在众人齐心协力地进攻下，其已出现行动迟缓的迹象，且胧月自己本身的意志，也正重返她的魂魄之中，有望脱离被拘束的困境。

“哈啊……！呜——！”

影釉双手抓握住这骸骨构造的牢笼，必要将之撑破，才能让她和胧月有逃出生天之机。

“咳啊——！”

“胧月！坚持住……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巨妖的生命依旧依附于胧月，而现在，逐渐夺回意识的她，深感剧痛，而将这份无法忍耐的模样显露了出来，只叫影釉倍感心痛。

“嘎啊——！”

“哇啊！快躲开！”

终于，已无力再肆虐的巨妖之身，倾斜倒地，压溃了苍阳城一道本该高耸坚固的围墙，使之轰然倒塌。

“真没想到啊，影釉，你居然还活着。”

“咳啊……咳啊……”

将胧月抱出扭曲损毁的牢笼后，影釉咬着嘴唇，望着周遭皆是丧命于天楼斩杀下的亡骸景象，依旧勇敢地直视向了浑身散发出巨大邪气的苑。

“胧月，你知道吗？其实，我根本没有任何主意，想不到任何办法，该怎么才能打败天楼……”

影釉口中诉说着几近绝望的话语，可是她的心情却十分放松而平静。

“可我根本没有感到害怕，因为现在……有你在我身边，就只是这样而已。”

“影釉……”

胧月终于开口了，仿佛距离上一次她唤出声音的时刻，已过了几百几千年一样。

“胧月，我想试试看……不，我一定要做到！所以，拜托你了！把那份给予我安心的感觉，化作力量，交给我吧！”

话已至此，影釉蹲伏下了身子，依旧将胧月抱在怀中。

“我知道了，影釉。这一次，就让我和影釉一起起舞吧……”

“嗯……！”

对此，天楼并没有过多感慨什么。她再度驱使着苑的身体，迈步冲向了二者面前，打算再度将她们斩杀——

“咔——！”

“什么！？”

突然，巨大而坚实的硬木树干，突破了损毁的石砖大地，猛然生长而出，裹住了二者的躯体，阻挡住了天楼白刃之挥砍，并将苑击退了数十米远。

“我的确无法与你的力量相抗衡，我当然明白，自己是多么弱小的存在。”

巨树之顶，一朵含苞终绽放开来。花瓣四散，迸发出耀眼光芒的中心，伫立着手持一柄苍绿色剑刃的白发女性。

“胧月……不，站在那里的，是你啊，影釉。”

没错，那短俏的白发下，是影釉的平静之容。她全身所包裹着的非凡气息，与那柄奇异剑刃所产生的波动，存在着某种契合。虽还称不上浑然天成，却着实让人感到一种俊逸的协调感。

“是我，但也不只是我。因为胧月她……也在这里。”

说着，影釉将另一只手扣在胸口处，感悟着体内拥有着胧月生命力量的鼓动。

“呵呵，那又怎么样呢？要知道，你自己啊，可是个几乎毫无力量的小狐妖，与那孩子在一起，根本只会拖累她，让她啊，也感到浑身无力呢，对吧？”

“或许，即便我与胧月结合，也的确无法打败操控了帝王苑的你。但是就算如此，天楼，我也要让你明白一件事……”

紧握住那柄剑刃的影釉，飞身从花苞中跃下，摆出了迎战的架势。

“我与胧月，和你这种肆意支配、操纵别人意识的家伙不同！我们……我们是真心相待，共同向往着、希冀着能够在一起的未来，才选择了相融在一起的！”

那发自内心的呼喊，是由影釉与胧月共同从胸腔中唤出的真意。

“哈啊————！”

主动发起进攻的影釉，直冲向苑身前，打算将其握在手中的天楼白刃打落，接连进行着挥砍。

“哼，这种程度的你们，也不过如此！”

挡下了影釉的攻击，天楼驱使着苑的身体回转，欲要借此横斩反击——

“怎么会……！？”

而她却什么也没有斩中。肉眼明明看到了，也能在那一刻感受到影釉的气息，却未能使剑刃劈砍在对方身上。

“我的力量，本该只能在新月之下发动的遮蔽之力，天楼，你应该也非常了解才对。”

“咳……！”

而与胧月结合后的影釉，感觉到了体内也流窜着烛阴的生命力，而借此将自己的能力释放，得以顺畅运用出来，闪避着天楼的一招一式。

“而我们，也绝不只会躲避而已！”

烛阴的爆发力量，此刻也被注入了隐藏气息的效果，使得天楼无法感悟到影釉发动进攻的动向，难以招架，而接连被她打退。

“嘁……！都给我过来！”

见势头不妙，天楼一边向苍阳城外撤离，一边呼喊着残存着的被转化成妖物的存在，命令它们阻挠影釉追击的步伐。

“不会再让你从这世上逃走了！”

“唔……啊————！”

于黑夜之下跃向高空，双手高举剑刃的影釉，背后仿佛出现了一头凶猛无比的巨龙，正张开大口怒号，直冲向仓皇而逃的天楼。

“轰————！”

霎时，劈斩中天楼剑身的瞬间，一道刺眼的光，从天崩地裂之间爆发而出，好似给整个世界都染上了无色的异彩。

“咳啊……呵呵，影釉，胧月，你们这种弱小的家伙，真的以为打败我就会让世间变得更加平和吗，愚蠢，太愚蠢了……”

天楼的力量正在流失，开始变得既无法保持剑之形，也变幻不成人样。

“我之所以要做出转化人类变作妖物的行为，绝非只为了让妖物统治天下这么简单而已……咳、咳……！无论世间到底是由人类统治，还是让妖物主导，都不可偏颇，不可让任何一方，占据全部的……咳……！”

“事到如今，还打算狡辩什么？”

“这不是我的狡辩，这就是我所想要掌握世间大局的真理……时刻给予着世间足够让一般生灵感到危险的状况，不至于让他们沉溺于过度的祥和之中，否则他们会变得软弱无力，忘却野性，变成失去血性的皮囊……而作为统治者的我，也可以借此保全天下，让所有人明白，他们敬重着帝王的重要性，来稳固……咳啊——！”

影釉再度将剑刃刺向天楼扭曲成仅剩残渣的躯体，使她无法再继续诉说什么。

“给世间造成危难，就是为了体现你的重要性……难道你觉得用这种欺骗的手段，就能一辈子安稳坐在那席位上了吗！？”

“呵呵，没错，就是如此……你和胧月都太年轻了，是不会明白这个道理的……”

而后，直至天楼的妖气全部散尽，影釉才松开了手中的剑刃，将恢复了自己意识的帝王苑，带回较为安全的地方，与少数幸存者会合后，什么也没再多说，便兀自飞奔回了秘境。

“啊……”

还来不及躺倒，影釉和胧月合二为一的身形，便已经无法继续保持，而自然分离了。

“哈啊……胧月！”

“影釉，我在这里呢……！嗯……！”

但二者还是尽全力地朝着彼此相拥过去，挤在一起。起初，她们还未完全从惊异中平静下来的心，驱使着不安分的躯体，不知该作何才好，而慌乱颤抖。无法抑制大口喘息的举动，致使心跳加速，谈吐不清。

“……啊！”

不过，她们颤颤巍巍，不断摸索着的双手，还是顺利相合，紧抓着彼此不放。

“胧月，有件事，我不知道你是否明白……”

“影釉，你不必多说什么。在那里，在那可怕的死后世界中的景象，我都知道的……”

胧月还是表现得稍微强势了一些，虽然和影釉保持着十指相合之姿，却仍旧翻过身子，将影釉此刻显得娇小的模样覆在了自己散乱白洁秀发之下，宛若拉上了卷帘屏风，遮住一切外物，唯有让自己，可以窥见那抹静雅之暗。

“发生在那里的一切，我们所不得不做出的选择，我全部、全部都知道，都记得。”

“胧月……呜呜……胧月！我不想忘掉你！不想忘掉和你在一起的事情啊……！呜呜……”

“我也是，我也不想忘掉这些……踏出烛阴寺，在这个陌生世间中的旅途里，能够与影釉相知相识，这样宝贵的经历，我也不想忘记，尤其是……”

说着，胧月将自己的脸颊更进一步地朝着影釉胸口处埋了过去。

“我当然也知道，在地狱里，影釉，向我告白的事情……”

“胧月……”

“所以……！影釉，请至少在我们把这一切都忘掉之前，也给我一次……给我一次回应你告白的机会吧！”

胧月抬起头，将那充满着泪水的双眼，与发自真心的微笑，全部展现给了影釉。

“……我也爱你，影釉。”

“嗯……！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胧月！呜呜……呜呜……！”

反过来主动靠在胧月胸口处的影釉，放声哭泣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撑起身子，将依旧婆娑泪眼之容，停在了胧月期盼已久的面前。

她也要主动地，为她献上这一吻。

好温暖……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好想保持住这份感觉……

我知道，我是个自幼就得不到神怜悯的孩子，我没有任何机会，求得天的恩赐……

所以……！我想自己亲手去抓住，我所想要的一切……！

“胧月……！”

“影釉……！我知道的，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

是啊，我与她的感情，这份最珍贵的无价之宝，我也要与她共同紧握才行。

“嗯……！胧月……！”

细嗅着自然香气，她于幽静之暗中，拨开荒野苇草，将至上美玉窥入双眸。

“我反而是现在，稍微有点担心呢……”

“没事的，胧月，我一直都信任你……”

如云棉飘过般轻佻，纤细弯折，按压着玲珑之巅，互以稚柔相奉，瞬使二者为之轻叹。吹拂热气，暖意间夹杂着瑰色，染红未熟果实，渗出甜美露滴，已使渴求之欲跳脱而出，引其深入瑰丽之秘。懵懂而动，探寻其妙，无可以言辞谈其美，唯有体肤倍感惬意……

“睡醒以后，差不多就是一日的时间了呢。”

“是啊……”

润物溪水缓流淌，不闻鸟鸣在此间。新绿翠竹尚低矮，唯有嫩叶知春意。

“影釉，你会害怕吗？”

“我不，我不怕……有胧月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那样就好，那样就最好了……”

依偎在一起，安详睡去的二者，一同闭合了疲惫的双眼，共同步入什么也不存在的梦境。

“蒲贞女士，请再次让老夫向烛阴寺表达这份感激之情。”

“您不必多礼，杜先生。”

多日后，许多从各地踏来苍阳城的工匠们，开始着手进行大举修缮。这其中，一直感到愧对众人的苑，以及幸存下来的各路侠士，也都选择留下来共同重筑人世家园。

“竟会被那剑妖所蛊惑，我果然没有什么资格，被大家称为帝王。”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帝王，您不必为此而过多自责。重新肩负起这宏伟之使命，让人世再一次筑起辉煌美景，并非不可及之事。”

“是啊，我会的，我一定会的。这个时候的我，若是选择了逃避，那么，才真正辜负了信赖着我的大家啊。”

没错，只要还有那一口气，就不该轻易选择放弃。负伤会留下疤痕，但至少，还有愈合的机会。

“说起来，没能再亲自向胧月小姐道谢，总让老夫感到甚是遗憾。她人现在，究竟在何方？”

“唉，即便是我，也不知晓此事。胧月啊，她……或许已经踏上了属于她新的旅途，或者……唉，已经不是我能为她操心的时候了。”

蒲贞回首，望向今日初升的太阳，倍感温暖。而此时，远在某处的荒野废村中，原本爬满泥田坊的干枯农地，已埋入了荠菜种粒，得到了适当地灌溉。

“呼……”

她吹了一口气，抬手拢了拢自己洁白的秀发。

“胧月——！”

“怎么了嘛——！”

“新的烛阴剑，已经打造好了哦——！”

另一侧的山崖下，影釉从某个传出敲敲打打声响的洞窟内步出，向着胧月呼喊着欣喜之事。

“经津主神还真是一刻都停不下来呢。”

“哈哈！这不是也为了能给你们再铸造一份饯别的礼物嘛！不过，我可没偷工减料哦！”

“神也会犯这种错误？”

无论如何，接过经津主神所冶炼成的新兵器后，胧月立即便跳到溪水边，轻盈踩踏着河床上突兀的岩石，随着春风吹拂之息，开始挥舞剑刃。

“真没想到，你们的确做到了呀！哈哈！”

“是呀。那个时候，连我都没意识到，自己所发挥出的遮蔽之力，竟可以借助胧月体内的烛阴之力，提高至这等水准。”

在影釉无意识地睡梦中，她竟将自己与胧月本该被黄泉水融化的记忆，亦携入幽静至死亡也捉摸不到的阴暗之内，而奇迹般地使她们避过了本该奏效的瞬间，而后安然苏醒，让她们再度望见了充满生机的明媚耀眼之光，得以幸存下来。

“哼哼，凭借你的遮蔽之力，甚至让你们连死亡的命运都逃过去了！真是让神也畏你们三分呀！”

“不，不是逃避。”

说着，影釉回到二者临时修筑的一间小屋内，将三味线取出，坐于崖边，眺望着胧月的同时，拨动起那奏出神秘音色的旋律。

“我和胧月，一直都在向未知的前方踏足着。即便我们会踩过泥泞，触碰荆棘，甚至殒命……我都不认为，我们曾有过一时想到要逃避。”

“唰——！唰——！”

就像用剑刃描绘着音律，就好似以琴弦拨弄起锋芒，二者心间的鸣动，是如此之契合。

“假如，那老阎魔打算派手下来此，命你不得不服从离世之意，你又作何打算呢？”

“那还用说么。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困境，我和胧月，必然都会选择去直面的。为了我们能够相伴永存，没有什么阻碍，是我们无法打破的。”

“哈哈哈！所以我才说呀，神都会畏惧你们啦！”

狂笑之后，经津主神便乘着剑气飞升，消失在了云端，不再打扰属于二者间的悠扬时刻。

“胧月，你会怀念烛阴寺的大家吗？”

“说不会的话，自然是骗你的。但是我知道，婆婆，以及很多烛阴寺之人，其对于影釉你来讲，都是仇人吧……所以，我也才想像现在这样，只和影釉你，嗯……就我们两个独处就好了。”

“谢谢你的理解，胧月。”

树荫之下，胧月将手中的剑放置在一旁，侧身靠在了影釉的肩上。

“影釉，你觉得，只靠我们的话，能够让世间的大家明白，什么才能称为祥和之景吗？”

“那当然是没可能的。不过，倘若我们把这份信念，传递给越来越多的人类与妖物的话，能够相信并信任着这个道理的大家，便也会愿意将之传承给后代，久而久之，世间便会变得更加美好起来了。”

“那样的话，我想跟影釉一起，再一次踏上旅程！”

胧月侧过头，更主动地朝着影釉身边靠了过去，用脸颊和她互相磨蹭着。

“嗯，嗯，那当然好啦……哎呀，好痒啦！”

“嗯……哈哈！”

“不过啊，经历了在苍阳城的巨大变故后，我们都挺疲惫的了，姑且先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嗯？好不好？”

影釉伸出手，抚弄着胧月的秀发，哄着有些调皮的她，躺倒在自己的大腿上。

“是呀。尤其是，我感觉一切都结束了以后，身体反而……特别累了呢。”

被影釉持续摩擦着手臂肌肤的胧月，再度感悟到了曾经那使心灵都得到安抚的舒适，而产生了困意。

“胧月，谢谢你。现在的我，很幸福……”

谁也无法孤身活在世中，谁都会需要心灵慰藉的依靠。被赐予着爱意的温暖所包裹，即便身处冰封酷寒之中，也不会为之颤抖。坚信着对彼此的爱，永不言弃，向着属于二者未来的光芒前行，就算路途遥远，也一定能从脚踏实地的过程中，感悟到甜美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