胧月刃退魔录 第11章 窒息

冶火乡，是一座以锻造兵刃铠甲而闻名，建造于山谷之中的城镇。此地距离苍阳城说不上太远，若像之前一样乘坐马车前往的话，大概需花上半天的时间。

“喀哒……喀哒……！”

但这次出行，属于她和影釉的秘密行动计划，所以不能如此明目张胆地踏上旅途。

“驾——！”

胧月悄然潜入了定期前往冶火乡运输兵器的马车上，所装载的一个对她来讲略有些狭小的木箱内。十分憋闷，也只得忍耐下去了，至少现在不是炎夏或是寒冬，否则更会让人感到难受。

“哈啊……影釉……”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经在马车上扑倒影釉时的经历。那个时候，被压在身下的影釉，会产生这种略带窒息感的体会吗……？

“结果到了现在，我还是这样耐不住寂寞。我还是希望，有谁能一直陪在我身边呢……”

对影釉的思念，也让胧月有了和最初离开烛阴寺时，心生孤寂而悲伤的相同感受。明明比起从小把她养大的婆婆，以及其他烛阴寺之人，影釉该是更生疏的一方才对。

可她已对那幽静之色，心怀了同等的眷恋之感。不，或许是更深，更让她为之而依依不舍的感情，早在她的心底生根发芽，纠缠住了她每一寸的感官神经，填入了她脑中全部的思绪空洞之内。

“咳……”

一片漆黑的木箱内，空气十分浑浊稀薄。行在土石之路上的马车，让胧月躺倒下来的身体不断感受到颠簸，倘若一直这么下去，恐怕非要吐出来不可。

“吁……”

索性，运输马车并没有懈怠于奔波。只用了不到半天的时间，胧月便悄然抵达了冶火乡。

“哈啊——呼——！”

胧月小心翼翼地从箱中赶快溜了出去，随后躲到了一处山石之后，大口喘息起来。

“……嗯？”

步至山间小路，忽然，她察觉到了一种正被谁盯视着的感受，便四下张望，却谁也没有发现。

或许只是些躁动的草木精怪，在无目的性地暗中窥视她的一举一动。不多想了，胧月加快了脚步，抵达了冶火乡一般住民所栖居的地方，开始打探情报。

“不好意思，请问……”

考虑到曾经发生惨案的事件，距今已有些年月，故此，胧月选择直接询问镇上的年迈老者，希望他们还能记起，并愿意将悲痛的过往告知于自己。

“唉，那确实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啊。”

“当年啊，我虽然不是烛阴寺之人，但也是能挥得动那大刀的武者，杀几个妖孽怪物不成问题！哈哈……”

听上去，回忆起悲痛往昔的人们，已经多少从中缓和了过来。但实际上，潜藏在这份思绪之下的感悟，那种对邪物的畏惧，对黑暗的恐慌，对太平盛世的渴望，依旧充斥于他们每一个人的眼中。

“那暗戟之妖，最初到底是从何而来，并无人知晓。而你若是问那妖物逃至冶火乡何处，嗯……”

“拜托您了，就请告诉我吧！”

“年轻人，我也并非不愿将这事讲给你听。只是那妖物啊，实际上选择了投身于冶火山内一片灼热火海之中，自取灭亡了。故此，再无人知晓其存在，你也根本无法探究其行踪呀。”

虽然老者们给胧月指出了前路，可也把已经无望的结果告诉给了她。就算自己奔至那山间沸腾之地，也已经找不到曾经祸害人世之妖了。

“在过去，大家都认为，那片火海中，栖居着传说中的刀剑之神——『经津主神』。其庇佑着冶火乡之人，赐予着我们能够锻造出上乘兵刃的力量。恐怕那妖物，大概也感知到了自己命不久矣，故此选择葬身于神之领域，打算悔过吧。”

“哼，你竟然把那妖物想得那么好！我看啊，搞不好那妖物是想临死前玷污我们敬重的神明，真是到死也不让人安生啊……”

“我这不也只是往好的方面想想么。总之啊，年轻人，你若是一定要前往那火海边际，可千万要多加小心。不仅要瞧着点脚下，还要提防那些浑身烈焰之妖物的袭击。”

无论如何，胧月定是要前去亲眼一探究竟。那暗戟之妖，是死是活，不该成为历史中的遗留谜团。

“呼……！”

冶火山内，满眼尽是寸草不生的荒芜景象。岩崖巨石，交错矗立，除去山脚下有人为开采矿石的迹象外，越是深入其中，越是感受不到任何生机——

“吱！吱！”

看来并非如此。焦黑的顽石中，有浑身冒着火光的硕鼠，已将踏入山间的胧月当作了不速之客，打算对她发起进攻。

“老人们所说的妖物，果然是『火鼠』。”

窜动着的燃烧妖兽，是传说中能够生存于烈焰中的火鼠。曾有人妄图猎捕此兽，取其毛皮，制成不会被火焰烧毁之衣，却多以丧命于其爪牙下为结局。

“吱——！”

即便拥有着比一般老鼠要大的体型，可它们所具有的迅捷行动能力，依旧不容小觑。加之这山间地势崎岖，皆是些令人不知该如何落足之地，胧月在面对火鼠的围攻下，并不能掌握好做出应对的时机，无法准确劈砍中这群妖物的身体，予以斩杀。

“咳……！”

而更危险的是，火鼠乱窜之间，仿佛开始形成了一阵烈焰之风，使胧月身体周围的空气都开始兀自灼烧着一般，让她感到了不详的燥热。

“唰！唰！唰！”

而更糟糕的是，就在此时，竟有数根箭矢般的羽毛，穿过火风，径直射向胧月。

“啊！唔……！”

未能及时察觉到危险而完全闪避开这暗算袭击的胧月，左臂被其中一根灼烧着的羽毛所划伤，却也让她来不及在意疼痛，连忙闪身躲入了一旁的山石岩洞中。

“面对火势，竟选择躲入死胡同，愚蠢。”

瞬间，胧月听到了某个并不熟知的声音，正从洞外传来，并现身于火焰之中。

“你是谁！？”

说来也巧，作为以津子的仆从，她却是个正好没有在胧月面前现身过的存在。

“告诉给你也无妨。在下『八百屋于七』，是被判下纵火罪名而接受了死刑的人……当然，那是以前的事情了。”

没错，这个双眼蒙着粗制麻布，双臂已然化作飞鸟翅膀，羽翼并不丰盈，但依旧能够将之化作利刃掷出，甚至并不畏惧火焰的少女，正是阿七。

“原来是你一直在跟踪我……而这群火鼠，看样子是你的仆从。”

“身份卑微者，并无支配权。我和这些孩子一样，也都只是为了将你解决掉而奉命行事罢了……嗯！”

阿七并不想再多说什么，又一次扇动起翅膀的她，令飞散的羽翼，裹挟上火鼠之焰，一并刺向胧月。

“唰、唰——！”

而这一次，胧月不再选择单纯闪躲。唯有异火所点亮着的洞窟内，她挥舞着烛阴剑，将这些明晃晃地利刃全部斩切挡下。凋零片羽，如同熄灭的灯火般，被逐一无情丢弃。

“吱！吱！”

比起过于开阔且不平坦的地势，洞窟内相对狭窄的环境，反而形成了更有利应对敌人包围进攻的局面。无法从四面八方同时冲撞撕咬的火鼠群，开始逐渐被岩间闪过的寒光所斩杀，不留一丝余温。

“到此为止了。”

“唔……！”

但是，灼热的气息却并未有所消退，阿七所抛射过来的锋利羽翼，依旧如同烧火之箭般，颇具威力。

“哈啊……咳、咳……！”

而让胧月感到最为不适的状况，便是过度燃烧所消耗掉了这半封闭空间中本就稀薄的氧气。这一天之内，居然两次感受到了这种憋闷感，着实让她心生浮躁。

但她也的确需要赶快行动，不解决掉对方的话，就真的会被对方逼入窒息的绝境。

“哼……”

可这层火热的烈焰屏障，却并非和肉眼所见般一样，看似虚无。避开阿七的攻击后，胧月选择挥舞烛阴剑，欲先将这阻挡在洞口的赤色红光劈砍开来，打出一条通透之路。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将之斩破，剑刃如同击打在了更为坚固的岩体上，只发出了不悦的浊音。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也太天真了。”

“咳……咳……！”

看来，不解决掉施法者，是没可能逃离险境了。

“唰！唰！唰！”

即便火鼠已全部被解决，但阿七仍然能够投掷出带有灼烧效果的羽毛，使整个洞窟保持着不灭滚烫温度的同时，对胧月造成极大的威胁。

“咳、咳……唔……！”

氧气逐渐变得不足的现状，导致胧月产生了头晕以及呼吸困难的症状。她已经不太能灵活行动，无法完全抵挡阿七的进攻，从方才主动追逐其身形的状况，变为被动防守，尽量依靠洞窟内的土石阴影，避过一道又一道划过她身旁的火焰飞羽。

“……咳啊——！”

一瞬间，一股无法忍受的耳鸣突然让胧月难以忍受般的半跪倒在了地上。虽然勉强用烛阴剑撑住了身体，但她已经来不及再度躲闪，双腿和背脊接连被数根火羽刺中，仿佛那灼烧之妖炎顿时从伤口处窜入体内般，让她感到无比剧痛。

“烛阴寺之人，也不过如此。这个世界，将会是妖物们的天下……本就该是如此的。”

阿七扇动着翅膀，飘落至倒伏在地的胧月身后，眼中突然冒出了巨大的烈火之光。

“唔……哈啊……！”

不过，那一刻的胧月，当然没有放弃。

“烛阴……”

虽然身体各处都传来了无法忽视的异样灼痛感，可胧月还是握紧了烛阴剑，将这份山神之力爆发了出来。

“呜啊！”

霎时，整座洞窟都开始摇晃起来，使阿七不得不飞离地面，保持身体平衡。可她注意到，这样做已经来不及了。山洞正因胧月发动了烛阴之力而崩塌，穹顶巨石瞬间不断坠落，封住了唯一的洞口。

“这家伙，打算和我同归于尽吗？！”

打算阻止胧月释放力量的阿七，重新飞向她的身旁，欲要夺走她手中的烛阴剑，却因为没能注意到头顶坠落下来的巨岩，而被砸中了翅膀。

“唔……！哈啊——！”

□□上的力量，几乎已经到了极限。胧月重新撑起身体，将散发着翠绿色光芒的烛阴剑，刺向了压在巨岩下无法动弹的阿七。

只是，她自己似乎也已经没有机会从这里逃出去了。

“呵呵……只要你死了，我的任务就完成了……胜利的，仍然是我们妖物……”

“哈啊……或许是那样吧。但是，请告诉我……”

在阿七完全断气前，胧月将她脚趾上的戒指给取了下来。

“你本该是人类的，没错吧……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啊！是被逼无奈，还是……”

事到如今，阿七也已经不打算再解释什么了。那些悲痛的过往，只能永永远远束缚在她自己的心间。哪怕是化作了妖物，也无法得到解脱。

以津子小姐，我已经没办法再回到你的身边，等到你为我解开这层麻布束缚地那一天了……请原谅我，让我自私地将赴死，作为无法完成这份约定的赎罪行为吧……

赎罪……这样子的我，还有赎罪的资格吗……？

是啊，若是真的能够赎罪，阿七的心，此刻该是平静如水般安稳才是。而现在，伴她于身的，将会是地狱中永不熄灭的烈火，与她炽热而痛楚的思绪，共同可悲地永远燃烧下去……

与此同时，影釉为了探查有关天楼的情况，打算再次主动找以津子谈谈。

“进来吧。”

而才踏进以津子所在居室的影釉，便被眼前的一幕羞得瞬间面红耳赤，赶忙退回了门外。

“呵呵，小飞，你看看影釉小姐她，还是这般含羞隐媚呢。”

“是，以津子小姐……”

以津子趴在松软宽敞的床铺上，半合着眼，享受着小飞为之进行全身按摩的侍奉。

“别忘记，不可以弄出褶皱哦。否则，你今晚依旧不能安睡……”

“是……！”

仅仅在双臂处搭着淡红丝衣的小飞，好似只要稍不留神，便会将这轻薄之物扯破。说到底，究竟是为了以此等方式教会她如何进行正确的侍奉，或者，其实只是以津子单方面的兴趣呢……

“还没完么……”

“你啊，总这么介意干什么呢。有话就直说吧。”

一时半会儿看来是等不到这舒身惬意的过程结束了，影釉便兀自坐在了一旁的梨花木椅处，缓缓道出了自己所想要的答案。

“把你和小飞，以及阿七变成妖物的，果然就是天楼，没错吧？”

“哎呀哎呀，影釉，你好像真的被天楼殿下给惯坏了呢。”

以津子微微侧过头，将红润的半张脸颊展现给了影釉。

“不仅不对天楼殿下加以尊称，甚至，还对殿下她妄言频频。”

“那么，把你变成妖物的来龙去脉，统统告诉我。”

虽然影釉此刻的表情，依旧和她平日里的模样别无二致，但以津子当然能够看得出来，一股顽固而愚蠢的冲动，正在那幽静之下躁乱着。

“我说你啊，是不是真的糊涂了？难道说，就因为你没有办法和自己的族人一样，释放那强大的力量，所以就对所有妖物产生了恨意？”

“不是的！胧月她也是妖物，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那样的话，你直接把那孩子的事情禀告给天楼殿下不就行了？怎么，难道让殿下她协助胧月，对你来讲是什么不可接受的结果吗？”

的确就像以津子所说的那样，直接向天楼问及破解封印术法一事，然后依旧对自己和胧月打算揭开妖物转化一事进行隐瞒，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该不会，你已经不打算再信任天楼殿下了吧……？”

没错，影釉就是那样想的。她的心中，她的脑海深处，不知为何地就不是想去把自己的信任给予天楼。那身着金银器饰，妖媚恍惚的婀娜身姿，似乎全部都是一种用来掩盖真实的假象，一种用美好外在粉饰内心充斥着恶意的虚伪。

“我会亲自为胧月解开封印的。”

“呵呵，那你就加油好了，反正我是没太多心思去翻阅那些陈年旧书。”

不再多言，影釉便告辞了。虽然没有得到以津子的正面答复，但她基本上已经肯定了天楼的身份。而真相到底又是如何的，她又能否真的去接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