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昆仑山,玉虚宫,一处幽静庭院——
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
有一少年正在落雪后的庭院当中打拳,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明俊夺目,英气逼人,尚未完全长开的面容掩不住的是少年人特有的朝气蓬勃,如漆如缎的黑色长发以一根宝蓝色绸缎发带高高束起,着一身冰蓝绣银月色水波纹的交领窄袖长袍,银丝鲛珠软靴踏雪无痕。
他的步伐时而矫健时而灵巧,飞扬的袍摆随身法而动,时而灵动如仙,时而杀气凛冽,动作大开大合、拳拳带风,一招一式都利落干练、迅猛有力。
拳风带起地上皑皑积雪,雪沫纷纷扬扬飞在空中,又被拳风震慑,扑簌簌争先恐后落下。
少年眼神坚毅、聚精会神,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所练习的拳法当中,对外物充耳不闻。
屋檐下静静伫立着一名年轻的黑衣道人,正面容沉肃地注视着少年的拳脚和身法,待一套拳法练完,方微微颔首,目露赞许,向走来的少年道:“不错。”
少年向黑衣道人行弟子礼,露出一个笑容,如雪山朝阳,少年郎独有的清冽声线映着积雪,清清亮亮地响在寒凉的空气中,如金石相击:“是,师父!”
黑衣道人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忽然觉得眼前闪过一点白光,不由得仰头望去,只见满世界晶莹雪花簌簌而落,寂寂无声,忙招呼亲徒进屋:“又下雪了,你素来畏冷,今日就先练到这里,进屋罢。”
“昆仑山的严冬比别处是要漫长一些,这么些年徒儿早就已经习惯了,而且徒儿本来也属冰系,只是觉得冷而已,实际上并不是真的冷,不碍事的,”少年一边答应,一边微笑着接话,“再说徒儿刚刚才练完拳,正觉得热呢。”
师徒俩正要进屋,院门忽然被扣响,童子得了授意去开门,来的却是元始天尊身边的白鹤童子。
“申公师弟,灵泊,”白鹤童子见了他们,先敛袖一礼,不待回礼,便急匆匆道:“天尊急寻灵泊,还请速速与我走一趟罢。”
敖丙刚回完礼,闻言微微一愣,下意识转头去看师父,自他幼时来到昆仑山,师祖虽然时时关照,经常唤他前去,却不曾这般急过。
申公豹拧眉,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多想,快些跟着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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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虚宫正殿——
敖丙到时,正看到一名灰袍道人从殿中出来,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见到他们,点了点头算是打了声招呼,便径自去了。
白鹤童子亦是颔首回礼,脚下步子不曾停顿。
敖丙有点好奇灰衣道人的身份,但现在不是好奇的时候,是以他暂时遏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屏息凝神、目不斜视地跟着白鹤童子进了玉虚宫正殿。
封神任务刚刚派发下去,元始心情还算不错,又见到故友之子、从小看着长大的徒孙行礼参拜,一举一动无不透露出礼仪端凝,年纪轻轻已初显龙章凤姿,心中满意,面上越发和颜悦色:“修为越发精进了。”
敖丙恭谨答道:“原是师祖与师父教导有方,弟子不敢居功。”
“天道酬勤。”元始清冷如玉的面上浮现一抹浅淡笑容,“你向来修行勤勉,从不用督促,修为自然精进。”
“是,”敖丙恭敬行礼,“弟子一定谨记师祖教诲,时时自勉。”
元始轻轻抚了一下臂弯里的三宝玉如意,眸光微微一动,沉吟道:“我记着,你将满一万八千岁了罢?”
敖丙微微一怔,忙应答:“是,还差半个月。”
“如此。”元始微微颔首,“你突破太乙金仙后期才不久,合该巩固修为。我这里有一套适合你的功法,你且去用心参悟。”
敖丙恭恭敬敬接过漂浮到眼前的玉简,谢过师祖,心底却暗暗叹了一口气,他本来是想禀明师父,回东海看看的,这下得了功法,只好先参悟功法,方不负师祖殷殷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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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界,东胜神洲,陈塘关——
哪吒如今业已七岁,有父亲与师父管教,还算听话。
这日,李靖与殷夫人照旧出府去巡视,太乙真人亦有事回了乾元山金光洞,哪吒无人管束,便出府去玩。
他在城中逛了一圈,转着转着就到了陈塘关的城楼上。
那城楼颇有些年头了,城楼上有一副弓,配着三支箭,都生了铜锈,看着也年头不短了。
哪吒一时好奇,问镇守城楼的士兵:“此乃何物?”
那士兵回答:“小少爷,此物唤作轩辕弓和震天箭,相传是轩辕黄帝留下的宝物,颇具神力,是咱们陈塘关的镇关之宝。”
哪吒摸了一手铁锈,好奇地嗅了嗅,然后嫌弃地拍掉,皱着脸问:“可当真么?”
士兵迟疑了一瞬,道:“这个么……小人却不知,听老人们说,自陈塘关有时,此宝物就在这儿了,小少爷不妨去问问总兵大人。”
哪吒不说话了,好不容易跑出来,才不要回去挨训呢!
士兵见他无事了,也不再多嘴,专心站自己的岗,冷不防余光看到有什么东西飞出去了,转头一看,登时吓得腿一软。
哪吒站在城楼上,右脚撑着弓箭,双手拉开了弓弦,已射了一支箭出去。
士兵看到那震天箭只剩下两支,而哪吒还待再射一支,忙抢过去死命拦着:“小少爷!使不得呀小少爷!此乃镇关之宝,总兵知晓要怪罪的!”
他一提李靖,哪吒迟疑了一下,士兵忙趁机抢下了弓箭摆好。
哪吒觉得没趣,哼了一声,转身跑了。
却说距陈塘关不远有一座山唤作骷髅山,山上有个白骨洞,洞中住了一位石头化形的仙人,名唤石矶,乃是金鳌岛碧游宫通天教主的弟子,一直安安分分待在骷髅山修炼,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正所谓无妄之灾。
这日,石矶正在洞中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来客抚着毛绒蓬松的尾巴,笑问:“阿姊一切可好?”
石矶笑道:“一切都好,只是没什么人能说说话儿,只有你还记挂着我,千里迢迢从青丘赶过来。”
来客正是附在妲己身上意图霍乱殷商的青丘狐,任务刚刚取得了一些进展,想起这位昔日的义姐,便来探望。
青丘也笑:“阿姊不知,我近来在朝歌办事儿,正巧离得近,想来许久未见阿姊,便来叨扰。”
石矶关切道:“在朝歌?可顺利么?”
青丘道:“一切顺利,阿姊不必挂心。”
说了一会子话,石矶道:“童子去哪了?沏个茶怎的这么久?”
说着起身,正待去催一催,突然外面传来一声惨叫,石矶大惊,青丘也疾步而出。
只见童子被一支箭射中后心,扑倒在地,已死在那里。
石矶既惊又怒:“是何人杀我童子?!”
另一名童子吓得瑟瑟发抖:“娘,娘……”
石矶不耐烦道:“你就不能连起来说吗?”
童子带着哭腔道:“娘娘救命!”
青丘道:“你刚才可有看到箭从哪儿来的?”
童子还没缓过来,哆哆嗦嗦指了个方向。
石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不禁眼神一凝:“……陈塘关?”
青丘面露疑惑:“陈塘关总兵是……李靖?他竟有此等神力?莫非有哪位大能云游,路过此地吗?”
石矶恨声道:“我不管是李靖还是什么人,杀了我的人,就得偿命!”
说完驾着云,一阵风去了,青丘拦她不住,又恐她冲动得罪了人,只得吩咐剩下的童子看好洞府,紧追着去了。
话分两头,李靖与殷夫人巡逻回府后,正待检查长子金吒与次子木吒的功课,仆从忽然来报,说有一位女冠求见。
李靖并不记得自己识得什么女冠,见殷夫人也是一脸茫然,心中疑惑,但还是着人请了进来,那女冠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穿一身黑色道袍,梳着道髻,甚是貌美,只是柳眉倒竖,满脸怒容,一手提剑,另一手捏着一支箭,不像来拜访,倒像来寻仇的。
李靖迎上前见礼:“这位道长……”
石矶路上就掐算出来是怎么回事,一进城气势汹汹就冲着总兵府去了。
她阴着脸,将箭递到李靖面前,硬邦邦道:“李总兵,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儿却杀了我家里的人,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交代?”
李靖忙道:“道长说笑了,小儿才七岁,大的不过十一二岁,怎么可能杀了道长家里的人……震天箭?!”
看清那支箭的模样,李靖勃然色变:“这……这不可能!这一定是误会,震天箭一直在城楼上,从没有人敢私自动用!”
石矶冷笑一声:“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李靖叫道:“这一定是误会!”
石矶提剑道:“受死吧!”
李靖拔剑去挡,哪里是石矶的对手,殷夫人亦提剑上前:“休伤我夫君!”
夫妇一齐被打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眼看就要命丧石矶剑下,斜刺里一柄拂尘卷住了剑刃,却是哪吒的师父太乙真人从乾元山回来了。
石矶大怒:“太乙真人,你是要阻我报仇?”
太乙真人道:“师妹,贫道还称你一声师妹,可否听贫道一言?他二人也并非故意……”
石矶盛怒之下一把甩开了他的拂尘,斥道:“住口!我算是看明白了,原来你与他们是一伙的!你竟然为护外人而同门操戈?好好好,你等我禀明师尊与师伯,先治了你的错再来取他二人性命!”
太乙真人心下思衬,通天师叔一向护短,而师尊又一向护着通天师叔,若真让石矶去告状了,自己一定讨不了好……也罢,通天师叔自己都不一定清楚自己有多少弟子,别怪他心狠,反正石矶也在封神榜上,思及此,太乙真人道:“师妹,你我去外面打过!”
石矶不察,冷笑:“去就去,怕你不成?”
二人一前一后,霎时来到城外荒野,太乙真人祭出九龙神火罩当头罩去,石矶不备,当场被三昧真火化了飞灰去。
太乙真人看石矶已死,收了法宝,回城里去了。
青丘随石矶进城时,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强大的妖气,那是属于大妖的气息,远在大罗金仙之上,绝对不是他可以抗衡的,在那股令他恐惧的威压下,他几乎无法动弹。
幸而不久那妖气就消失了,他这才随着石矶和太乙真人来到城外,来晚一步,正赶上石矶化为飞灰的那一步,大约是嫌他太弱,太乙真人并未管他。
青丘抓了一点灰烬,悲痛道:“阿姊啊!李靖之子一时顽劣,却害你丧命,弟誓为你报此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