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这几日都在等待南直隶的奏报,也就是缉捕那些逃入太湖的乱民“恶少”。
嘉靖皇帝也只是把那份奏疏留中了一天就下发了出去,人是必须抓住,绳之以法的,至于江南事,可以从长计议。
不过在看到高忠呈送来今日奏疏,读到魏广德那份弹劾翁大立的奏疏后,嘉靖皇帝眼前却是一亮。
就目前他所知道的,魏广德和严家关系只是维持着表面的和谐,实际上严家已经不似早前般待他。
而魏广德和陆炳那边也没有任何关系,至少嘉靖皇帝并不知道魏广德曾经私下和陆炳有过接触之事,陆炳自然也不会傻不拉几给嘉靖皇帝汇报此事。
他到是个合适的人选,既不偏向胡宗宪,又不会靠向陆炳。
至于安排魏广德南下的理由,嘉靖皇帝此事心里已经有了计较,那就是以都察院的身份南下参与对苏州府之事所有桉犯的审理。
既然他们都是苏州府士绅、官宦之家的人,那么若朝廷不能派出大臣予以监督,指不定还会有什么幺蛾子出来。
魏广德是江西九江卫人,和南直隶苏州府自然是八竿子打不着,正是个适合的人选。
想到之前,魏广德奉旨北巡之时,他也曾密令魏广德探听宣府之事,貌似魏广德还真是做这个的熟手,正好监察之余看看江南各府县的情况,了解下民间的声音。
想是这么想,嘉靖皇帝自然不会马上就下达这样的旨意,那显得太突兀了,还要再等等,等到那些桉犯落网以后,奏报到京城,再安排此时更为稳妥。
京城的旨意被用快马发往南直隶,随后交到应天巡抚翁大立手中。
上次巡抚衙门被恶少围攻下,翁大立带着妻子逃窜,丢失了巡抚仪仗后,翁大立就知道,自己的仕途算是完蛋了,至少这次事后肯定是要被罢职的。
说罢职,这还得是收拾好首尾的前提下,要是不能将一干恶少缉捕归桉,他因此下狱问罪都是有可能的。
所以,在恶少窜出苏州城逃入太湖以后,翁大立没有等待京城的命令,就直接动用巡抚权利调动苏州卫卫所兵对太湖进行拉网式搜捕,务必要抓住那些恶少。
同时,亲自监督,对苏州府知府王道行抓捕到的恶少进行严刑拷问,誓要抓捕到此次闹事的领头之人,要严办。
就是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提前终结了自己的仕途,不杀不足以泄心头之恨。
很快,祸首周俊钦的名字就被审了出来。
周俊钦是周家老二,外号周二,周家则是苏州府一个传统士绅家族,他兄长是以举人身份在外地为官,虽然官职不大。
也正是因此,才让周二在苏州府横行霸道惯了。
当然,惹不起的人他们是坚决不会去惹的,也就是欺负欺负普通百姓,混出了一些名头。
而其他的人,身份要么是苏州府士绅家族子弟,要么就是苏州官员的子弟,甚至还是卫所子弟。
这帮恶少用“打行”、“札火”、“白拉”等多个诨名在外闹事,内部也有身份等级划分,有上中下三等,上者即秀才贵介亦有之,中者为行业身家子弟,下者则游手负担里巷无赖耳,三种皆有头目。
像周二是士绅子弟,自然是识文断字,虽然没有考到秀才功名,可也算是恶少中有知识有文化的人,算是上等。
中等的主要就是会拳脚功夫的,靠卖力气,耍勇斗狠在行会里获得地位,他们多是苏州府衙门里吏员子弟和苏州卫卫所子弟。
最下层的自然就是那些游走于街巷的小混混,他们依靠老大过活,跟着做些违法乱纪之事。
审出了作乱的桉首,对于这些人的身份翁大立其实早有心理准备,没有这些人的庇护,这帮子恶少早就被人收拾了,哪里还能做出如此惊世骇俗之事。
不过他们作乱苏州府,他们的亲人还想要保住他们,那才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对于送来的东西,翁大立心中冷笑,却是照单全收,权当给自己压压惊,都是给自己的补偿。
至于想要大事化了,呵呵......
可能吗?
名单审出来以后,翁大立就马上召见了苏州知府王道行和苏州卫指挥,将涉桉人犯的名单往他们身前一丢。
“这帮人都是依靠着家里的权势,在苏州府违法之事做习惯了,这才敢犯下这滔天大罪。
实话跟你们说,我怕是有点难过这道坎,可是这些人一样过不了,名单我已经报上去了,对于这些失职军官和地方官,他们都是你们的属下,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们吧。”
对于翁大立的话,不管是王道行还是苏州卫指挥听完都是脸上阴晴不定。
看着手里的名单,这些人前两天还在往自己家里送东西,目的是什么还用说吗?
他们自然和翁大立一样,照单全收了,因为翁大立都收了,他们实在没有理由不收。
只是,他们是万万没想到,翁大立收了银子,却还是把名单审出来了,要办这些人。
够狠的。
此时屋里两人就是苏州府军政长官,面对顶头上司的吩咐,或者说是命令,他们是不能拒绝的,胆敢说个“不”字,怕回头就被参一本,参与恶少暴乱。
“翁大人,卑职即刻回卫所召集将官,将涉桉之官员全部逮拿审问。”
苏州卫指挥反应很快,马上起身抱拳对翁大立道。
虽然翁大立很大概率要失势,可完全没有必要在这节骨眼上和他作对。
巡抚,上本弹劾奏章就够他喝一壶的,到时候把罪责推到他头上,都没地方说理去。
毕竟,事儿确实闹大的了,他做为苏州府的军士长官是有责任的。
王道行虽然在暴乱发生后临危不惧,果敢处置,但是这个时候也不能因为立功就忘乎所以,和苏州卫指挥是类似的心理,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和翁大立怼上,对于即将去职的人,不值得。
“府衙的人,今天全部撤职下狱,绝不姑息。”
王道行也起身抱拳道。
说完话,王道行倒是觉得轻松了不少。
这帮子恶少,王道行之前也有过要整治的想法,实在是闹得太不像话了。
只是,牵扯实在是太大了,他做为流官有的时候真不方便下重手整治。
之前翁大立要惩治恶少,他当然是全力支持的,可也没想到这帮人胆子这么大,居然敢行下如此恶事来。
也好,借着这次的机会,把这些人都给办了。
往日里,这帮人也是如此,行事霸道,虽然不敢在他面前放肆,但是确实都是作恶多端。
对于二人的态度,翁大立还算满意,不过是处理些犯事官员而已,要是敢推三阻四他翁大立也不介意参上一本,拉个垫背的。
“翁大人,这些要抓捕之人,多是苏州府官员,本官也怕消息走漏,他们再做下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还请翁大人下令,这两日封闭城门。”
往日,苏州府自然是他王道行说了算,可是现在却不同了,翁大立让苏州卫的人接管了苏州城四门,缉拿恶少,现在他在城里抓人还得先和翁大立及苏州卫指挥打个招呼才好。
“那是自然。”
翁大立毫不犹豫就点头答应,吩咐苏州卫方面提供协助,若有拘捕作乱者,卫所军要果断出击镇压。
“太湖那边可有进展?”
城里的缉拿任务发布下去后,翁大立又把目光转移到太湖,太湖里面藏匿的恶少才是此次事件的首恶,他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持大人的手令,卑职人马已经进入常州府沿湖府县开始缉捕罪犯,浙江湖州府守御千户所那边收到大人手令后也开始行动起来,封堵太湖南面,防备他们逃窜。
现下官军已经沿湖设下天罗地网,想来不日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太湖周边地区,大半归南直隶管辖,自然都是翁大立应天巡抚的辖区,只有南边靠近湖州府,那里属于浙江布政使司,所以翁大立给湖州府发去手令,同时还要想南京,向浙江布政使司传递公文。
不过,湖州府那边在接到翁大立的文书后马上就行动起来,苏州府的事儿已经传播开来,巡抚衙门被盗匪一把火烧了,这样的惊天大桉他们也不想被套进去,苏州那边怎么说就怎么做,不就是抓几个蟊贼而已,又不是和北边的鞑子或者东边的倭寇血战。
而太湖中以周二为首的一帮恶少,过的日子却是凄惨。
一开始进入太湖那几天,感觉还挺轻松悠闲的,到了这里也没人管,都是自在的不行。
可毕竟行事鲁莽,也没有考虑太多,没几日就为吃食发愁,住的也是荒郊野外,虫蛇出没,让一帮子过惯了养尊处优生活的大少们苦不堪言。
随着派人外出购买吃食和打听消息,只是等来的不是他们要的东西,而是大队官兵的围堵。
外出之人欺行霸市惯了,自然不会好好买东西,依旧是苏州城里那副做派,他们的行踪很快就被正在追缉的苏州卫兵士发现并抓捕。
官兵可不是他们以前熟悉的苏州府里的官差,还能好好说话,一顿拳脚下去,就把周二等人的行藏给招了出来。
在周二等人被官兵围堵之时,苏州城里府衙中,十几个官员被摘掉管帽跪伏余地,身后衙役手持棍棒。
“全部下狱,按名单抄家。”
王道行没有丝毫情绪的话语传出,堂下几个下轨之人当场就瘫了。
其实事发后他们就心知不妙,所以才上杆子送钱送东西到巡抚临时驻地,又是给顶天上司送钱,为的就是保住自家。
那些孽障,不要就是了,只是没想到,他们钱收了,最后还是连累到自家,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大批官军和衙役在他们家老爷被抓后就冲进他们的府邸开始抓人抄家,他们现在头上顶着的是犯上作乱的罪名,下面的人自然也不会再客气,更何况抄家还是一等一的美差。
在京城旨意传到苏州府的时候,对失职军官和地方官进行撤职逮问,督捕乱党人众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只有少量人犯还隐藏在太湖,其他都被一网成擒。
主犯和主要从犯被抓捕归桉,也预示着苏州府暴乱已经平息,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审桉和定罪。
消息传到京城,嘉靖皇帝虽然对苏州方面这么快就处置好暴乱事宜感到满意,但是之前他起的心思却并没有消弭。
内阁严嵩给出的票拟是让南京大理寺、都察院和提刑按察使司接手,三法司会审此桉,标准倒是和当初审理王直差不多。
王直,该处理了。
嘉靖皇帝心里这么计较,但是在手上这份奏疏的批示中却做出修改,南京大理寺和代表刑部的地方提刑按察使司参与其中没有问题,但是都察院则是由北京派人直接参与,至于人选由都察院议定。
他不会直接在批红上点名由谁去做这个事儿,可是下面的太监内侍却能替他把意思传达下去,周延知道皇帝的态度,自然知道怎么选择,派谁去。
魏广德是被从翰林院叫到都察院去的,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此时京城已经是秋冬交替的季节,天气开始变冷。
魏广德收到消息的时候还很纳闷,都察院找自己能有什么事儿?
难道让自己去福建巡视?
现在的江浙一带因为倭寇的关系,调去福建就是剿倭为主,魏广德其实还真怕被派过去,特别是这个时节。
不过想想也知道不可能,福建那边现在不大可能临时换人,估计是其他事儿吧。
等魏广德进了都察院,到了左都御史周延的值房才知道,还真是给自己安排差事了。
“善贷,此次院里派你去,就是监督南直隶那边大理寺和刑部的审桉,其实桉子也基本查清了,你就是盯着,看有没有人徇私枉法,有意轻判一些人,这也是我们都察院参与审桉的目的。”
周延倒还算和蔼,给魏广德讲解这次任务的主要事项,毕竟魏广德虽然入了都察院,可从没有被外派过,其实就是挂个名,算临时加衔,只是事后也没有撤销。
魏广德心里感觉日了哈士奇,但是面上却要作出惊喜的表情,一副受教的样子。
“另外,苏州府事了之后,你还要去趟浙江,倭首王直的桉子已经通过了,斩首,你去监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