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魏广德的感觉里,自己彷佛又回到了两年前求学生意,只不过是从进出书院变成了进出翰林院。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转眼魏广德进入翰林院已经大半个月了。
这天魏广德一大早到了翰林院,在签名簿上写好自己的名字和时辰,放下笔正要往里走,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魏广德转身就看见是尹台刚从轿中出来, 看到他所以出声。
魏广德不能走,立即躬身在一旁侍立等候。
尹台走上来,先是对魏广德说了声“稍待片刻。”
随即先拿起魏广德刚刚放下的笔在签名簿上写好自己的名字和时辰,这才对魏广德说道:“一起进去吧,我还有点事儿要和你说下。”
“是,尹大人。”
魏广德恭敬答道, 随后就跟在尹台身后走进翰林院。
“你来此已经有差不多一个月了,昨天你交给吴清的文章我也看过, 只能说差强人意。”
按照翰林院对庶吉士的要求, 每月要交纳文章一篇,至于所写题材,只要安排的学士没有要求,那就可以自由发挥。
显然,尹台是对魏广德交上来的第一篇作业是不满意的,不过说的委婉一点,没有直接点透。
“是是是,我会更加用心学习。”
魏广德只能唯唯诺诺的答道。
“一会儿你去叫上李书吏,去兵部和户部把这个月的皂吏银和直堂银领回来.......”
尹台带着往自己的公房走,边走边安排,很快就把以后翰林院去各部讨要柴薪皂隶银和直堂银的差事丢给了魏广德去做。
好吧,魏广德对此也不抵触, 总要找点事儿来做不是吗?
以后可以打着讨要银子的由头在北京城里逛逛了, 不必拘束在翰林院里。
不过说起这柴薪皂隶银和直堂银,魏广德心里还是有小意见的。
只要被授官, 就会按制拨给柴薪皂隶银和直堂银,这也是明朝官员为自己在微薄薪水外增加的福利了。
就说七品的陶大临和金达两个人, 已经被授官了, 按制他们就可以每年领到两个皂吏的银子,至于你要不要皂吏那是你的事儿,你不要那钱就可以揣自己兜里。
就说皂吏银,每个皂吏一年固定十二两银子,就看你官职配置多少皂吏,你就能得多少银子。
比如一个七品知县,可以有四个皂吏,这样在俸禄之外还可以拿到这四十八两银子。
虽然配置皂吏的数量和品级有关,但是也和职位有关。
比如陶大临和金达,他们虽然也是七品,可是就只能配两个皂吏,也就是多得二十四两银子。
至于魏广德,那就对不起了,庶吉士不是官职,自然没有皂吏这个名额,他只能帮着别人去讨要这笔银子,自己却是分文都沾不到。
这个皂吏银和魏广德公房里芦布领的也不是一回事儿, 芦布是每月拿着翰林院签的条子去兵部领他的工钱。
至于直堂银和皂吏银一样,都是官员给自己加的福利,原本是官员招募文书帮自己处理公务用的, 也就相当于现在各级部门划拨的办公经费养一些临时工。
不过这笔银子大多也是直接进了官员的腰包,都是直接用衙门里的书吏办事儿,谁还会自己花钱招募,也就只有师爷这样颇重要的角色才会花钱雇人充任。
也有主动投靠的,比如地方衙门里的衙役,大多都是不花上官钱财的,地方官员也非常喜欢用这样的人。
当然,他们也不是傻子,不是大公无私,不要钱也要为朝廷做事,而是为了那穿着身上的官衣,有了这层皮,他们就可以在地方上横行霸道,敲诈勒索钱财。
说多了,魏广德从尹掌院公房出来,先找了李书吏,既然有了差事,自然要先对接好,免得出纰漏。
“魏大人,小的这手上还有点事儿,我这边核算好了就去户部,下午再去兵部如何。”
李书吏这会儿应该是正在汇总各房报上来的笔墨银子,还要报给顺天府那边支取,所以在明白魏广德来意后立即躬身说道。
“好,完事儿了你到公房来找我。”
魏广德点点头,看着他一桌子的条子,里面应该还有自己公房开出来的,心知他这会儿正忙,也懒得多理会,而他定下时间后就出了门。
按惯例,去检讨厅看了看修书的情况,不过他也只是翻翻新修订出来的那几页文字,也不催促,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魏广德从吴清那里得了这活儿,自然要把面子功夫做足,一旦吴学士那边问起修书的进度,至少要知道修到了哪一年。
“你们忙,不必急,主要是不能出错。”
天天都是这句话,几个典薄和侍诏都是忙不迭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也就是对着这几个典薄和侍诏能让魏广德稍微找回点自己还是个官的感觉,因为他们是吏。
回到公房,魏广德继续看自己的道家经典,也是希望自己的功力能更进一步。
在翰林院里,确实是时间充足,可以安下心来看书,前提是没其他事儿影响自己的情绪。
近一个月的时间,翰林院里的学士们,魏广德已经几乎认了个遍。
虽然这些人大多在外面还有职位,可是每个月总还是要回翰林院来办点事,就比如高拱就还当着会典纂修官,殷士谵负责嘉靖实录预修的差事儿。
一个时辰后,李书吏来到魏广德公房请见,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他们出翰林院的时候,身后还跟着四个衙役,那是叫去帮着拿银子的。
明朝各官衙的位置还是相对集中的,除刑部外其他五部全部都在大明门内千步廊东侧,西侧则是五军都督府和锦衣卫这样的机构,三法司的衙门则是在内城其他街道上安置的,并没有和大部分机构一样集中在一起。
翰林院也是在东侧外围,距离户部并不远,魏广德出门也没坐上自己的马车,而是步行前往户部。
以往办这些事儿都是李书吏去做,估计魏广德找过他后,他也去尹掌院那里询问过,所以这会儿对魏广德还算恭敬。
不多时他们就到了户部,李书吏轻车熟路就带着魏广德进了户部衙门,并没有去其他地方,直奔户部下面的福建清吏司,北直隶和在京衙门的开支全部都归这里管。
明朝户部下面按地域划分成浙江、江西、湖广、福建、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四川、广东、广西、云南、贵州等十三清吏司,置郎中、员外郎、主事等官,各掌其分省之事。
但是这十三清吏司又兼领所分两京、直隶贡赋及诸司、卫所禄俸,边镇粮饷,并各仓场、盐课、钞关。
比如百官、勋贵、宗室的俸禄就分配为陕西清吏司负责,盐课由山东清吏司负责,漕运由云南清吏司负责,而衙门的支用则是归福建清吏司,同时他们也负责核算北直隶的贡赋。
没花多长时间,李书吏就和福建清吏司的员外郎核对了之前送来的票据,在票据上签字画押盖上印章,魏广德也在户部需要留存的票据上签上名字,手续算是完成。
“魏大人,我们现在去度支局领银子,这趟户部之行就算是完成了。”
出了福建清吏司的门,李书吏就小声和魏广德解释道,“每月都是如此,只是月初报来上月开支需要核对仔细,按照尹大人的意思,以后每月核对的账目小吏都直接送到大人处审核即可。”
魏广德点点头,他也就一开始来跑上两趟知道过程即可,以后的只需要在公房核对下李书吏报来的数字,也没必要再继续跑路。
就在这时,两人都不经意朝着左边大堂那里望去,就在刚才那边似乎有人在大声咆孝了两句,不过这会儿又没声了。
在衙门里,这样大声咆孝是很失礼的一件事儿,可不常见,何况这里还是户部衙门。
魏广德就想过去看看,不过马上就被李书吏小声制止。
“魏大人,这是户部的事儿,不管那边大堂有什么事儿,都和我们翰林院无关。”
李书吏也算个官场老油条,刚才那两声暴喝显然是有官员气急之下吼出来的,想想也能猜到,无非就是官场倾轧。
对于这种户部衙门内的事儿,其他外人自然是不好去看这个热闹的,更何况他们还是来办正事儿,就算要看也得办完正事儿顺道过去瞅一眼就走。
很快从银库里提出银子,让跟来的四个差役分别拿好,几人出了银库顺着来时道路往外走。
也算运气,这次过来几个主官都在值上,也不用等人,倒是很快就把事儿办好。
“子成兄。”
正走着,忽然魏广德就看见前面有个人很是熟悉,仔细看去果然是他们同科进士李世达。
“广德,你怎么这儿?”
李世达闻声转头看见过来几个人,领头的居然是魏广德,奇怪问道。
“掌院派我过来拿直堂银,这不就来了,你在看什么?”
魏广德笑道。
“那边。”
李世达指指前面的户部大堂小声说道:“裕王府那边来人了,正在和部里堂官争论。”
“谁来了?”
魏广德好奇问道,裕王府那几个讲官大多担着王府差事,比如陈以勤和殷士谵两位翰林检讨,同时就担任裕王府洗马的官职。
当然,这个洗马并不是弼马温,专门给马洗澡的,而是相当于裕王秘书的职责。
洗马这个职位是在秦朝时就有,根据《续汉书·百官志》中记载:“太子出,则当直,一人在前导威仪,盖洗马之义也”。
这句话大致讲的是太子出巡时,在队伍最前面充当先导、以示太子威仪的人,就是“洗马”,又称“先马”,即在马前驱使之意。
“听说是殷士谵,还在里面理论。”
李世达小声说道。
“殷大人啊,哎,这事儿闹的,你们户部不占理。”
魏广德小声滴咕道。
“上面有人压的,谁能有办法,能让大司徒唯命是从,想想就知道不一般,也就那几位了。”
李世达却是为长官开脱道。
话是没错,但是确实不占理,所以说话也没什么底气。
殷士谵这个人,魏广德在翰林院见过两次,给魏广德的印象不错,更何况此时大明所谓的诗坛里,殷士谵也是有一个位置的。
虽然说明朝诗词整体水平因为偏向通俗,所以在历朝历代中比较的话显得很是平庸,但是矮个里面选高个,这殷士谵就是其中之一。
是当下诗坛,号称“边李殷许”四大家,就是指边贡、李攀龙、殷士儋、许邦才四个人。
“管不了,你要继续看热闹,一会儿里面上官出来抓你个现行,直接把你踢出京城去。”
魏广德笑道,“我可听人说了,咱们这科进士,大半都有机会留京的,自己好好表现吧,争取在京里做官,升官也要快当许多。”
“真的?”
李世达听到魏广德这么说,马上小激动的追问道。
“我骗你做什么,倭寇荼毒江浙,那边的官员倒了霉,那边巡抚、御史不断上奏请增派官员加强地方。
你自己算算,丢官的丢官,罢职的罢职,现在还请增设官员,多出多少官位?
这些位置还不敢让我们这些初入官场的进士过去充任,只能选择地方上的能吏过去,都察院、六科的人都是蠢蠢欲动,很多人都想下地方去做一任父母。”
魏广德小声回答。
“京官好是好,但还是没有在地方上自在,好处也是多多。”
李世达笑着说道。
“还是先尽量留京好,把朝堂里人事关系弄好了,再升一品半品的下到地方,我觉得这样就挺好。”
魏广德笑笑,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这边事儿办完了,就先走了。”
魏广德笑着冲李世达拱拱手,就带着李书吏等人离开。
不过在他们穿过户部大堂走向户部大门的时候,就听到身后脚步声起,还有人非常暴怒的对着里面说到:“我话言尽于此,后果各位大人掂量着办。”
还真是殷士谵的声音,魏广德在心里滴咕道。
听到身后脚步声渐大,魏广德站在户部大门门廊下转身对怒气冲冲走来的殷士谵就是躬身施礼道:“后进学生魏广德见过殷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