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菲尔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
在她睁开眼睛的瞬间,黑色的影子自破漏的窗外掠过——轻盈迅捷,仿佛只是有一只草鸮恰巧经过,但萨拉菲尔并没有感到放松,她细细辨认着空气中那缕沼泽似的湿腐气味,从中剥离出了血的味道。
蜡烛就在手边的柜子上,但萨拉菲尔没有点燃它们的打算,些许月光足以。那道影子越来越近了,步伐很轻,不比窗外婆娑摇曳的树枝响多少,但她还是捕捉到了,像是空手捏住一只蝴蝶的翅膀。
月光下黑影踩过的地板在颤动——距离已经危险到了让人有些恼火的程度,但萨拉菲尔还是看不到敌人身体的轮廓,只有一双烙铁般烧红的眼睛,让对方看上去像是从阴影中生出的妖魔。
若真是魔物倒还好了,烦人的东西……她这样想着,悄悄摸了摸手腕,除了洗澡,她从不摘下自己的手套。魔力激活欧甘魔符发出淡淡的白光,照亮了整个房间,也照亮了妖魔倏忽袭来的脸。
哐——
柔软的皮革与冰冷的金属相接触,却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萨拉菲尔紧握刀刃,银色的刀尖距离她的眼睛只有一英寸不到,透过金属的反光,她看到了刺客尖而长的耳朵,一个精灵种……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甫一形成,刺客的手腕倏地翻转,刀刃划过掌心,刮擦着手臂的布料,精灵种四肢纤细修长,那把匕首在他手里像是一条游走的蛇,即将咬住她的喉咙。
但还不够快,精灵种的刺客也不过如此——她狠踹了一脚对方的膝盖,刀刃与她的喉咙失之毫厘,手套上的欧甘魔符亮起,蓝色的电光流过刺客的皮肤,他痉挛地后退了好几步,眼中的红光黯淡了一些,但片刻便重新亮起。
算了,本来也没指望一个闪电魔法就能击退一个精灵种。她屏息凝神,本能地朝月光能照到的地方退去。
“黑血妖精。”萨拉菲尔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并没有流血,但她感觉到了刺痛,“居然不惜找你们这些脏东西,看来那个老东西真是爱我爱得要死。”
黑血妖精是精灵里的逆种,不老不死,奔波于黑暗中永远不会停止杀戮——相对的,劳烦他们也要支付极为高昂的代价……
至少不用钱支付。
黑血妖精没有回答,只是重新与黑暗融为一体,这次萨拉菲尔看到了整个过程,那个黑发红眼,皮肤苍白的精灵种就像化掉的石蜡那样不断变小,直至失去轮廓,变成漆黑的黏液。
藏在影子里的刺客移动没有声音,只有轻微的气流从汗毛上拂过,她啧了一声,撞破窗户从房间跳了出去。
在心底,她对这栋屋子的主人说了一声抱歉。
虽然当她来到这里时,对方半截身体埋在土里,半截身体腐烂了,而她还把那些强盗的尸体和他丢在一起……好吧,她好像不那么抱歉了,管他呢,反正人已经死了。
不用回头,萨拉菲尔都知道那条黑毒蛇也追了出来,这是她第一次对付精灵种的刺客,但有些事情用脑袋想想就能明白,黑血妖精既然拥有这种异端的才能,起初被她的魔法盾挡住后,对方为什么不直接埋伏在她的影子里?因为她的影子是独立的,没有与其他阴影相连接,液态的黑血妖精能在阴影中自由活动,也只能在阴影中活动。
好在这本是一个伐木场,出于原材料堆放和运输的考虑,本来就有一条被修缮得很平整的大道。她小心翼翼地避过任何与其他事物影子重叠的可能,就这么跑了半公里,但那名刺客还是如影随形……
据说黑血妖精只在夜间活动,难道她要和对方这么纠缠一整晚?后半夜才刚刚开始呢。
她正腹诽着,一只鬼鸮自头顶疾驰而过,像是盖下了一块黑色的幕布,它尖细如同孩童嬉笑般的叫声徘徊在林间——她的左脚陡然一沉,一只苍白的手从她的影子里伸了出来,钳住了她的脚掌,锉刀般锋利的指甲深深刺进皮肤,毒蛇咬中了他的猎物。
她反射性地踩住了那只手,但没有等到任何关于疼痛的反馈,反而被更深地拽入黑暗中,脚下的地板变得柔软,仿佛某种半凝固的流体,她的身体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陷。
“真是有够性急的。”萨拉菲尔啧了一声,“不再多来点什么招式吗?精灵种,我还以为你们会比兽人种更喜欢炫技呢。”
她猛地将手伸进影子,魔符的银光自黑暗中炸开,一股灼热的气息忽地升腾而起,黑液吐出咕噜咕噜的水泡,犹如沸腾的热油。
烈焰啃食着她的脚,也连带着她的敌人一起痛苦,她能听到对方嘶哑而尖锐的叫声(可比鬼鸮叫得好听多了),热浪向四周溢散,树叶摇曳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是在为之伴奏。
“……看来你不是哑巴。”她说,“不过无所谓,反正你也要死了。”
萨拉菲尔在黑暗中抓住了一个正在蠕动的东西,一条巨大的、想要越出水面的水蛇——她用力将那条蛇压得更深,然后将更多魔力注入魔符,感受着他挣扎,他的颤栗,感受着那哀嚎逐渐褪为呜咽。
火焰舔舐暗影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黑液蒸发成了浓雾,遮蔽月光,萨拉菲尔耐心等待着,直到那条水蛇彻底失去自己的形体,像是烂泥一样在掌心溶解。
她收回了手,黑色的黏液还沾在手套上,正当她苦恼于该如何清理时,那些黏液开始分解、干涸,化作尘埃消失在了空气中。
“哼,不过如此。”萨拉菲尔嘟囔着,不过她心里也清楚,黑血妖精的可怕之处不在于技艺,而在于不死。这是一群杀戮的奴隶,一旦接受委托,在割下目标的头颅之前决不罢休。
没完没了。
她叹息一声,找了一个能被月亮照到的地方坐下,方便扳起自己的左脚。
黑血妖精之前抠破的地方依然血流如注,被黑液浸泡过的皮肤有种**的黏腻感……不过在此之前,她要先把血泡挑掉,现在她的脚不仅肿得吓人,表皮皲裂剥落,还散发出一股熟肉似的焦味。
萨拉菲尔被空气中的烟味熏得打了个喷嚏,她吸了吸鼻子,忽然感觉有点饿了。
啧。
×××
红树镇是一个距离沙洲城很近的小镇,虽然战火暂时还没有烧过来,但压抑的氛围已经完全笼罩了这里,密集生长的红血树①一直是这个小镇里的奇观,如今这种会流出红色汁液的树木似乎成了某种不祥之兆。
自从奥罗拉正式向萨吉拉宣战,沙洲城就封死了通往两国交界线的城门。
许多计划着从沙洲城出发前往连枷城交易的商队盘算落空,只能折返向沃原城进发,街道被载满货物的板车和骆驼挤得水泄不通,来来往往的人身上都背了几个麻布袋,很少有看到轻装上阵的。
酒馆里也挤满了人,商队的成员们围聚在一起喝闷酒苦中作乐,老板娘端着果酒、酸乳酪和面包在人群中穿梭,裙摆如蝴蝶般婆娑摇摆,偶尔被几个粗鲁的客人摸一下屁股,女人的尖叫隔着一条街都清晰分明。
萨拉菲尔将兜帽往下一压,绕过了几个皮肤黝黑的行脚商,他们身上草烟的气味很是呛人。
店老板正在擦拭杯子,听到脚步声掀了掀眼皮,即使在鱼龙混杂的酒馆,萨拉菲尔的打扮也说不上寻常,但他并不计较:“要什么?先说一句,没有房间了。”
“两块面包,一个肉派。”她顿了一下,“……还要一瓶蜜酒。”
“80个铜鹿。”
付完钱,萨拉菲尔扫视一圈,看着那一张张被愁苦填满的脸:“看来今年大家都不会快活了。”
“可惜,这还不是最糟的。”老板用力吸了一下鼻子,神情恹恹道,“前段时间,也不知道是哪个傻子值班的时候打了瞌睡,祭坛走火烧了个精光,现在大家祈祷只能去沙棘镇的乌诺神庙了……唉,红血树又开始流血了,真不是一个好兆头。”
萨拉菲尔没有作答,她不在意神明,也不在乎什么祭坛和神庙,但她还没有蠢到一定要把话说出来。
“小姑娘。”在她离开前,店老板叫住了她,“你也是要去沃原城?去铁匠那儿买把匕首上路吧,即使在大道上,现在也经常能看到强盗的身影。”
“一群落魄的野狗。”一个坐在酒柜边的客人大声抱怨,“用他们贪婪的眼睛盯着商人的钱包和年轻美丽的处女。”
“不一定是钱包,也可能是货物。”他的同伴嬉笑着补充道,“也不一定是年轻美丽的处女,可能不年轻,也可能不美丽,而且还不是处女。”
“甚至可以不是女人。”萨拉菲尔嗤笑道,“如果我是一个强盗,而对方又有一个好屁股,谁会在意下面有几张小嘴呢?”
男人顿住了,像是一头牛在反刍时打了个嗝。
“……好吧,是我输了。”他认栽地耸了耸肩,朝她举起酒杯,“敬你的,小美人。”
战争虽然摧毁了贸易,倒是养活了当地的风俗业。
不过一条街的距离,萨拉菲尔便看到好几个妓/女,并未在二楼的阳台上施布媚眼,而是坦荡地站在路边,她们松松垮垮地挽着头发(有的则散着头发),一边慵懒、妩媚地笑着,一边轻轻摇晃着腰肢,纤细的小腿和粉色的膝盖在裙裾下若隐若现。
脖子一条细细的皮绳垂下,颜色各异的干花吊坠卡在丰满的**间。
萨拉菲尔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有几个还回应了她,其中一名棕发厚唇有着雀斑的女孩尤其大胆,掀起裙子朝她露出大腿,见她一愣还笑着给了她一个飞吻。
如果不是急着去坠星城,背后还跟着几个疯狗刺客,萨拉菲尔倒是不介意花点钱买女孩们的笑容,和她们多聊几句……
就当她这么想着的时候,一个尖锐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你居然不打算付钱?”
萨拉菲尔往前走了几步,绕过街角,发现一栋矮屋门前聚集了一大群人。
“一个男人在爽过之后居然不打算付钱?”女人吼道,“就这样还是一个骑士?骑士老爷的特权就是不用为女人张开的大腿付钱吗?”
①红血树:原型是索科特拉龙血树,树汁呈暗红色。
②本文的国名都是音译风格,比如说奥罗拉和萨吉拉,城镇名基本是走意译,比如说沙洲城和沃原城。
③主视角会切换,标题是本章的pov主角,但本文不算严格意义上的群像(相比《冰火》),存在着唯一真正主角萨拉菲尔,她的pov也占多数。
④货币体系:金币(金狮),银币(银狼),铜币(铜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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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萨拉菲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