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雀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示威

乞巧节一夜闹得实在太开心，明明不胜酒力的刘婉不管不顾要和银铃郡主拼酒，抱着酒坛子一口豪饮之后，当即便不省人事。后来是怎么回来的，怎么睡下的，发生了何事一概不知。

而银铃郡主终于发现了一项她能胜过刘娘子的地方，喜不自胜，扬眉吐气。又见刘婉如此爽朗大气，不会喝也毫不扭捏，对她的成见立时抛诸脑后，便要拉着她结义做好姐妹，说今后要与她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当然，那时候刘婉已经彻底醉过去，尚不知自己新收了个妹妹。

第二日午后刘婉从宿醉中醒过来仍是头昏脑胀，喝下王戬给她准备的醒酒汤后，胸口的混沌之感方才消散。王戬见她气色好些了，才开口道“今日上午风叔来找你，说从风荷山庄追查到了九剑门在附近据点的线索，他和几位麒麟密使要去捉拿九剑门的人，问你是否同去，我看你醉得不省人事，便替你推拒了。”

刘婉听罢有些懊恼，觉得自己误了大事。殊不知，她这一醉一误竟是救了自己一命，二人夜里等来的，却是风叔浑身浴血地倒在姚府门口。

刘王二人刚用过晚饭回到自己房中，小虫就匆匆赶来，饶是他向来沉稳老练，也忍不住慌张道，“王郎君、刘娘子，请二位快去前面看看，风叔快不行了！”

待二人赶到前厅时，只见风叔血染遍身，昏迷不醒。两人一时间有些不可置信，风叔以千里驭风的轻功成名于江湖，他最擅长的就是‘跑’，若是狭路相逢不敌对手，鲜少有跑不掉的情况。

然而此刻，他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每一处均是被利刃十字交叉划破，浑身上下划满了横七竖八的叉，连脸颊上也未放过。

王戬给他服下清凉山朱雀寺送的雪芝丸，又用白虎膏给他敷了伤口，希望这两样药能发挥传闻中的奇效，起死回生。但姚夫人请来的大夫看了后直摇头，说经脉受损，失血过多，命悬一线，只能看天意。

刘王二人面色凝重，一时无言。风叔身上到底发生了何事，无从知晓，只盼着与他同去的麒麟密使能传回音讯。第二日，那些随风叔一道去的麒麟密使很快便有了消息，但却是惨不忍睹的坏消息。

天刚拂晓，陈留郡四方城门尚未开启，城内的兵士们便瞧见等在城门外的百姓们聚在城楼下，神情惊恐地对着城楼上指指点点。

城门一开，士兵们忙出城查看，霍然见城墙上挂了一排排裸尸，这些死人被毫无尊严地扒光了衣服，露出全身上下被划满的大大小小的伤口，伤口皆呈交叉状，皮开肉绽腥红可怖，被杀之人个个面色痛苦死不瞑目，死状惨绝人寰。

刘婉和王戬赶到时，仵作已全部验完尸，死者的身份均已被确定，一共三十人，皆是麒麟密使，这些人非被一招毙命，全是被一剑一剑割肉，一点点放血，折磨致死。

王丞相麾下的麒麟密使被杀，凶手将尸身挂在城头上示威，这一桩骇人听闻的惨案在江湖上掀起惊涛骇浪，这分明是在公然与朝廷作对，挑衅王殷之。

然而凶手到底是谁，江湖上众说纷纭，未曾想隔了两日，陈留郡四面城楼的外城墙上便留有几行大字，“汉狗王殷之纵容鹰犬胡作非为，意图光复汉室天下，九剑门替胡人行道，灭汉狗威风。”

虐杀麒麟密使，将尸首挂城头示威，又大张旗鼓地留大字自报家门，并挑衅辱骂王丞相，挑拨他与魏帝的关系，九剑门实在是嚣张狂妄之极。

纵然魏帝一直对王丞相信任有加，发生了这等事，从朝堂到民间物议沸腾，魏帝只好下旨，着王丞相及其统率的麒麟密使暂停追查九剑门。

可若就这么放弃查案，岂不让九剑门以为朝廷怕了他们，魏帝便将此案暂时交由陈留王追查。一来，陈留王是氐人贵族，又是魏帝的族亲。换由胡人追查此事，九剑门再想挑拨离间，便没地方下嘴了。二来，此事既然发生在陈留郡，由陈留王来负责查案也算名正言顺。

风叔到了第三日依然未醒转，但大夫诊脉后，说经过几日悉心的照料，风叔的性命暂时被稳住，至于何时能醒来，只能慢慢休养着看。

近来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让刘婉自责愧疚无比。她看着风叔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就会忍不住想，那日若非自己大醉，能一同跟过去，或许事情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王戬见她心情低落，安慰她道，九剑门的人一看就是早有准备，眼见麒麟密使掌握了线索，不如将计就计，在目的地设伏，就等着风叔他们上钩。刘婉若去，照样被打个措手不及，只会多一人有危险。她没去，反而保存了实力，恰好能为冤死的同僚们追凶报仇。

王戬的话起了效果，刘婉顿时振作，说迫不及待想缉拿凶手，她要单独查案。

王戬却让刘婉不必着急，她照样可以借助麒麟密使的力量查案。

魏帝虽然下旨让陈留王查案，其实是个幌子，陈留王是个富贵闲人，从不掺和朝廷政事。魏帝将案子交给他，实为保护王丞相与麒麟密使，明面上由他负责，麒麟密使暗中追查即可。听王戬这么说，刘婉心中方才稍稍好受一点。

他们想弄清当日风叔他们得到的是何线索，带麒麟密使追至何处，在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除了昏迷不醒的风叔，知晓之人已悉数被杀。

被杀的麒麟密使浑身上下又被扒光，线索被抹得一干二净。二人便从昏迷的风叔身上查起，功夫不负有心人，两人果然从风叔的鞋底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风叔的轻功以达至臻境界，步履若飞，脚不沾地，按理说他的鞋底应当干净无尘。可他受伤当晚，鞋底竟沾了一层泥。

王戬提议带着风叔的鞋去拜访陈留王，因他既主理本案，又是本地人，对本地情形熟悉，说不定能看出些端倪。

二人到了陈留王府，恰遇上正欲出门去找小煞哥哥的银铃郡主，被银铃郡主告知，“阿爷正在会客，你们得稍等一下。”

王戬问，“不知来客是何人？若是陈留王不方便，我们改日来也行。”

二人忙被银铃郡主拉往会客的花厅，银铃郡主颇有几分不满地道，“无聊的人，来玩好些时日了，不是什么要紧的客人。我已着人去叫阿爷了，阿爷很快就过来，你们在花厅等一等。”

看王戬眨了眨眼睛，银铃郡主才道，“是我的一位叔父，颍川公。”

来的路上，王戬已跟刘婉大致普及了陈留王的情况。当初魏帝打天下，当然少不了族亲的支持，什么陈留王、颍川公之类的，都是魏帝的族兄族弟。那时族亲跟在他身边出人又出力，天下大定后，魏帝便给这些亲戚封王封侯。

这其中，属陈留王最为独特，要说起来他只能算魏帝的远支旁族，且不擅上阵杀敌，并无军功在身，但却是唯一一位并非魏帝之子却被封王之人。

他最大的优点莫过于性情和善，为人处事妥帖细致，当年魏帝在前面打仗，他在后方筹措粮草伤药，安顿伤病，调停胡汉矛盾，安抚各族民心，没有不周全的，颇受各方喜爱和信任，俨然是魏帝的后勤大总管，深得魏帝信任。魏国一统后，因奔波劳累过度以致身体多病，便自请到封地休养，做起了富贵闲人。

在等陈留王过来的间隙，刘婉又好奇地问了王戬颍川公此人。原来，颍川公才是陈留王的亲从弟，陈留王大伯父的亲儿子，陈留王与他自幼一起长大，当年一文一武一起辅佐魏帝。颍川公跟着魏帝征战，是魏帝麾下一位裨将，后被封公爵，定居在陈留郡的隔壁颍川郡。

按理说，陈留王与颍川公当是关系极好才是，不过看银铃郡主的态度，似乎并不喜欢自己的这位叔父。刘婉心中犯疑，却不好宣之于口。

过不一会儿，刘婉便见到了生得白净文雅的陈留王秦羽，纵然上了年纪，仍然看得出陈留王年轻时也是一位仪表堂堂的美男子。用王戬的话说，那是要口才有口才，要文采有文采，要人才有人才。看来，月铃郡主如朗月般的美貌应是遗传自父亲。

二人向陈留王见过礼，简单地寒暄了后，便说明来意。陈留王果然上道，不仅没有对二人私自查案有异议，反而夸赞二位提供了有力的线索，还自谦说自己久不处理政事，还要多多仰仗麒麟密使。

王戬将鞋拿出来，“不知殿下手下有没有对陈留郡十分熟悉之人，可否看出这泥来自何处？”

陈留王心细如发，拿过鞋底看了看，便道，“这是河泥。”随即指着混杂在泥中一截杂草道，“这种芦苇一般长在河道两岸，其他地方不会有。陈留郡内有一条清水渠，自西向东流过陈留郡，这泥可能是出自那里。”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眉目，二人心中顿时松了口气，王戬提议道，“不知卑职可否请殿下派人沿河道搜查一番？”

陈留王听罢，并无异议，当场写下一份文牒交给王戬，让他翌日一早去找陈留郡郡守调兵。二人拿了调兵文牒后，便称谢告辞。

有了查案的方向，刘婉心中松快了一些，三十位麒麟密使被虐杀，不可能不留一点痕迹，她不禁期待起来，沿河道搜查，一定能找到一些眉目。

二人出了陈留王会客的花厅正朝外走，转过一个月洞门走到前院，见陈留王正站在院中。廊下种着花草绿植，他正微微弯腰看花。

刘婉只看到他的侧身，心中一惊，陈留王怎么比他们还快，刚才还在花厅，怎会突然到了前院。她和王戬出于礼节，走上前行礼，“陈留王！”

陈留王直起身，看向他们，“这么快就走了，不多玩一会儿？”

听他一问，二人俱是一惊，声音虽然很像，但明显不太一样。衣衫发冠也是一模一样，容貌咋一看十分相像，然而细看之下，却又有些不一样，比如陈留王要略白净圆润一些，此人却黝黑清瘦几分。

还不待二人回答，一个响亮的声音传来，“二叔，你又来诓人了！”银铃郡主风风火火地跑过来，连忙解释道，“这位是我的二叔，颍川公。”

二人方才行礼，“拜见颍川公。”

颍川公嘿嘿一笑，“免礼！开个玩笑而已，小侄女别这么扫兴嘛！”

银铃郡主似乎没好气，“这二位是我的朋友，我送送他们。”随即拉着刘婉朝外走了。

回姚府的路上，刘婉看银铃郡主气嘟嘟的样子，打趣道，“这世上有个跟自己阿爷长得如此像的人，就好比有了两位阿爷，不好么？”

银铃郡主嘟囔道，“叔父长得与父亲像，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可叔父老爱打扮得跟阿爷一样，顶着阿爷的名头四处诓人玩。”

王戬，“他经常如此么？”

银铃郡主，“以前我们去长安的时候，他每每见了阿爷，总穿跟阿爷一样的衣衫故意在宫里行走。小时候连我自己都上过当，还有好多长安的族亲和宫里的人也认错过。我不喜他这么做，可阿爷说他不过是平日里玩玩，无伤大雅，就随他去了。”

王戬却不以为然，“陈留王谦和大度，对自己从弟的纵容迟早要酿成大祸。”

银铃郡主下意识说可不是嘛，却欲言又止，没再继续往下说。

刘婉同意王戬的看法，看银铃郡主对这位叔父的态度，心道爱扮作别人不要紧，老扮作别人四处‘招摇撞骗’确实不讨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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