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雀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雁门行

马车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甩开四蹄奔驰了三四日，坦途的尽头，天地相接处，遥遥可见万仞千山拔地而起。

越是往北，天地间越是显出苍凉肃杀之气。不同于秦岭浓郁苍翠的生机，北地巍巍山峨，皆是黄土，露出一道道苍劲浑厚的山脊，如上古黄龙盘踞于天地。

沿着山脊而筑起的长城，是苍山的风骨，化作黄龙背脊上凹凸齐整的龙鳞，坚韧刚劲，百折不挠。烽火台在风沙的侵蚀下面目有些模糊，那千疮百孔的土坯立于长空山脊之间，终成一座座苦守疆域的丰碑。

马车进入山道，沿着山坡缓缓而上，山头城关在望，旌旗猎猎，城头上‘雁门关’三个大字，遒劲古朴，令人望之心生敬畏。

刘婉、王戬和风叔在山腰下了马车，步行登上城关，见到了雁门关守将尉迟峰。

尉迟峰英武高大，为人颇爽朗耿介，浓密的络腮胡遮住了半张脸，露出英挺的鼻梁和炯炯有神的目光。

王丞相追查九剑门从雁门关外私买铁矿之事，早已传信尉迟峰。尉迟峰不愧为雁门关守将，很快便着人查到了一些线索。此番三人前来，便是要和尉迟峰一起商议，如何阻止九剑门从关外获得铁矿。

三人向尉迟峰见礼，递上麒麟密使令牌。尉迟峰见了三人先聊了一番上党郡和清凉山的情况，感慨道，“上党郡凶杀案牵扯羯人闹事，清凉山又被揭露沙门造反。关内胡人混战百年，无论胡汉，庶民百姓都不得安生，如今才相安无事过上平静日子不到二十年，又有人蠢蠢欲动。九剑门胡作非为，是在倒行逆施！”

说着，又对刘王二人道，“刘娘子和王郎君屡破九剑门阴谋，二位真是有勇有谋，胆识过人！”

刘婉和王戬，“尉迟将军过奖！”

尉迟峰，“听说刘娘子乃龙雀刀和克虏刀法的传人，不知本将军能否借宝刀一观？”

刘婉解下腰间佩刀，双手递上。“将军请！”

尉迟峰小心翼翼地接过刀，细细端详了一番。长刀出鞘，发出嗡鸣长啸，刀脊笔直不曲，那锋利的刀刃历经千百年仍旧闪现处凌厉的寒芒。

尉迟峰眼露欣喜，“好刀！好刀！”说着，他将刀还给了刘婉。“江湖上近来对刘娘子、龙雀刀和屠虏刀法有诸多传闻。让本将军也忍不住想见识一下，这样的好刀和刀法，应当配怎样一位少年英豪。”

他眼露赞许，“今日得见，刘娘子气度不凡，巾帼不输须眉儿郎，连本将军都好生折服，这把宝刀就该配刘娘子这样的巾帼英雄！”

刘婉，“尉迟将军谬赞！”

尉迟峰，“刘娘子武艺非凡，如今在江湖上已是大有名气，只可惜自古不见娘子军上阵杀敌，想来刘娘子若能上阵杀敌，当是位威震敌寇的猛将。若我雁门关有这样一员猛将，到那时敌寇岂敢轻易来犯！”

刘婉自幼习武，盼望着有一天能入伍上阵，年幼时除了被华师父嘉许过可为阵前大将，被人夸‘可上阵杀敌，威震敌寇’还是头一回。她听尉迟将军话里话外有几分欣赏之意，无异于千里马遇见了伯乐，欣喜不已。但她心知自己的身份，只能按下激动的心绪，表面上恭敬地谢过。

王戬也听出尉迟将军话中之意，想来尉迟将军确实是爱慕英才，要不是看刘婉是个小娘子，估计要当场招揽。忙岔开话头，“听闻尉迟将军镇守雁门关，也是威名远播，那塞外胡人也不敢轻易来犯。”

接着又道，“听丞相传信，说塞外胡人本来安分，九剑门近来勾结塞外胡人，意图里应外合，搅乱中原。”

说到这里，尉迟峰眉心微皱，“确有其事，三位可听说过如今塞外有个铁弗部？”

三人俱是摇了摇头。

尉迟峰，“胡人入关后，留在关外的游牧民族势弱，本不足为惧，这些年雁门关下除了杂胡匪类偶尔来关下抢东西，未曾有胡族大举来犯。”

“铁弗部从前是匈奴人流落在外的一个小部族，没想到偷偷休养生息逐渐壮大，再加之草原上已无敌手，眼下倒成了新的草原之主。近年来塞外的小部族和杂胡匪类，被铁弗部一一收服，如今都要听其号令。”

“王丞相查到九剑门私铸兵刃的精铁来自塞外铁矿，这些铁矿其实都掌控在铁弗部手中，若无铁弗部开口，九剑门买不到铁矿。”

王戬了然，“此事绝非金钱那么简单，如果我是铁弗部首领，就算给钱也不会轻易将铁矿卖到中原。九剑门应当是取得了铁弗部的信任，或是二者达成了某种不可告人的交易，才能从铁弗部手中取得铁矿。”

尉迟峰点了点头，“王郎君所言甚是，只是九剑门如何取得铁弗部信任，我们不得而知。眼下先要搞清楚铁弗部和九剑门到底是如何勾结的，才能瓦解二者之间的结盟，阻止铁弗部将铁矿卖给九剑门。但九剑门从铁弗部手中买铁矿已有两年，现在要追查起来实非一桩易事，还要仰仗各位麒麟密使。”

王戬，“尉迟将军放心，我们正是为此事而来。”

尉迟峰，“不知三位要从何处下手？”

这时刘婉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想不如深入草原，直接找到铁弗部首领，他有什么样的条件，魏国也照样可以和他做交易，让铁弗部直接断了与九剑门的往来。整个魏国能开出的条件不会不如一个江湖门派。”

刘婉接着道，“当年班超出使西域鄯善国，那国主面对大汉和匈奴两方使者摇摆不定，不知该投靠谁，班超夜袭匈奴，直接将鄯善国的匈奴使者杀了。国主被班超神威折服，最终归顺大汉。”

“我们到了铁弗部，若是能揪出九剑门的联络人，不如直接将他们杀了，杀鸡儆猴，以绝后患！看铁弗部还敢不敢与九剑门里应外合！”

“咱们就该恩威并施，他们若识相，乖乖地与魏国合作，互市通商，钱货往来，当然好处多多。若是不识相，关内将士也不是好惹的，想勾结九剑门侵占中原的便宜，先让他们掂掂自己的斤两！”

尉迟峰抚掌大笑，“好！刘娘子说得极好！当年班将军承袭霍将军遗风，携龙雀宝刀深入塞外驱除匈奴，今又有刘娘子这样的巾帼英雄携宝刀出雁门关外震慑铁弗部。有了刘娘子这番话，我雁门将士定守好雁门关，绝不让塞外胡族的狼子野心得逞！”

接着他又道，“娘子这样的大才，他日若能行军上阵，必能立下赫赫战功。他日娘子若不想当麒麟密使，我雁门关......”

王戬忙出声打断，“就按刘娘子说得办，只是塞外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要找到铁弗部首领的王帐所在，可能还需些时日。”

被王戬这么一打断，尉迟峰也觉得刚才自己似乎有些冒失，随即答复道，“早在三位密使传信说要来雁门关追查九剑门时，本将军已派斥候探得王帐下落。若是三位准备前去，随时可以出发，我派麾下斥候给三位做向导，引三位前去便是。”

王戬，“那好，我们今夜歇息一晚，明早一早出发前往草原寻找铁弗部王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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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塞上的夜空浓墨华美，漫天闪耀的繁星将整个天地覆盖，流光溢彩，胜过万千稀世珍宝。刘婉登上长城，仰望苍穹。星河如带，淌于天幕之上，仿若一伸手便可捞起一捧星光。

王戬走近身侧，没由来地说了句，“今日见你和尉迟将军相谈甚欢，你与他好似十分投契。”

刘婉看向星空，若有所思，良久叹道，“尉迟将军，让我想起了我的父亲。”

王戬一噎，没想到是这个答复。他心下松了口气，“刘襄阳，镇守一方护卫百姓，英雄侠义之名在外，不仅在梁国，就算在整个魏国，也是赫赫有名，人人心中敬仰。”

刘婉，“嗯。我父亲守一城关，护佑一方百姓。他是个大英雄，深得百姓爱戴。尉迟将军虽然不如他有名，可他却不会说出尉迟将军那番话。”

王戬似有所悟，“是那些夸奖你的话？”

刘婉有些失落，“在父亲的眼中，女儿大抵都该去嫁人吧。无论她武艺多高超，弓马多娴熟，什么上阵杀敌，建功立业，都不是女娘该干的事。”

王戬心头一沉，顿时觉得手脚发凉，继而有些不自在地问，“是啊，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是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你家里...可是...给你定了亲？”

刘婉眉头一皱，对王戬怒目相向，“难道你也觉得我该嫁人了！”

王戬连忙否认，义正言辞道，“我绝非此意！你还小，哪能这么早就嫁人呢？怎么也得等合适的人出现才行！”

刘婉有些气闷，“年纪也好，有没有合适的人也罢，难道一个女娘生来只是为了嫁人生子？女娘既然可以同儿郎一样读书习武，难道不能像儿郎一样，读书做官、买卖行商、上阵杀敌？儿郎能做的，女娘为何不能做？”

王戬斩钉截铁，“对！刘娘子说得十分在理！”

刘婉，“你真的觉得我说得对？”

王戬，“你若觉得自己可以胜任，那便努力去尝试。如今你已经胜过许多人，你能做到，就是对的。”

刘婉，“我想参军，想像父亲一样成为赫赫有名的英雄将军，可在家时无人信我。所以，我就从家里偷跑出来了。”

王戬这才知道她独自行走江湖的原宥，安抚道，“你别怕！你已经做到了。”

这句突如其来的‘你别怕’让刘婉心中一热，顿时湿了眼眶。

王戬，“你在上党郡揪出真凶，阻止羯人闹事。在清凉山剿灭意图造反的沙门，逼迫汗王交出财宝释放佛图户，让那些穷苦的信众和教徒得以解脱。你已经成了英雄，将来也会是。你别怕，前方总会有路，等着你披挂上阵，成为一名战功赫赫的大将军！”

刘婉的心豁然开朗，她盈盈一笑，“谢谢你！”

.......王戬不着痕迹地抹了把脑门上的冷汗。

刘婉以为向对方说了句‘谢谢’，对方好歹也要回句‘不客气’。哪知王戬盯着她嗫喏半晌，浑身上下不自在。

刘婉被看得心里发毛，“你可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王戬咽了下口水，瓮声瓮气道，“你家里到底有没有给你定过亲？”

刘婉脸上一红，“还没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