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雀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打草惊蛇

眼看龙雀即将出鞘，正此时，人群后方一阵骚乱，有人大喊，“赵侯来了！”

刘婉松了口气，放下龙雀。

赵侯不知何时全副披挂，将官服换成了战甲。他手提一杆长枪纵马而来，身后跟了一大批士兵。

王戬走在最前头，他一个走路的当然快不过赵侯的马，不过他发现刘婉不在郡守府时，立马带人提前赶了过来。而赵侯点兵出发稍晚，二人却差不多同时赶到。

眼见人群中的混乱依旧不消停，马上的赵侯长臂一展，长枪破空飞出，直直穿入人群插在墨公身前，一枪入地，瞬间惊散了周围的人。

赵侯从马上一跃而起，点过一个羯人的肩头飞身落在长枪前，拔出长枪拎在手上。

他目光犀利，扫过四周。那些闹腾的羯人贵族顿时失了气焰，好似被人扼住了咽喉，全都噤了声。混乱的人群随即从新分开，一边是羯人，一边是氐军。

领队见了赵侯立即上前恭敬行礼，正欲开口解释，只见赵侯一抬手，“你不必说了，刚才传信的士兵都已和我讲清楚了。”

随即又道，“把这些与官兵动过手的人都抓起来！”

氐军让开一条道，赵侯带来的人马立即训练有素地跑上前，将一二十个羯人摁住。同时又有各有两人举刀交叉，分别驾在石公、墨公和希公身前。

石公三人见了不服，“赵侯这是要本末倒置？门口那人杀了黎公一家，赵侯不抓她，反倒是抓我们？”

赵侯朝身旁一兵士使了个眼色，立即又有二人持刀跑过去，双刀交叉驾在了刘婉身前。明眼人一看便知，对于刘婉来说这根本不起什么作用，但石公三人却不好再有质疑。

赵侯沉声道，“仵作何在？去勘验现场！”

接着就见王戬和府衙中的一群人一同进了黎公府上。

墨公见王戬跟着进去，嘲讽道，“凶手和刚才同仵作进去那人，都是赵侯带来的人。让他去查案，还能查出个什么？难道还能查出赵侯勾结其中？”

赵侯冷冷地瞥了眼墨公。兀自走近站在氐军旁的阿岳，阿岳看起来仿若一只受惊的小鹿，赵侯问，“你家人呢？”

阿岳眼泪簌簌往下掉，“他们，他们都被杀了。”

赵侯伸出手拍了拍阿岳的肩，“你想不想替他们报仇？”

阿岳双眸含泪，点点头。

“那你讲今晚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本侯，本侯一定替你做主。”

阿岳睁大一双无辜的大眼，将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

赵侯指了指刘婉问，“你真的亲眼所见，人是她杀的？”

阿岳点点头。

赵侯，“案发时你在哪里？你说你趁乱藏了起来，具体藏在哪里？”

阿岳，“当时我们一大家人都聚在家主住的主屋，部曲和仆婢们都在院子里。她一杀过来，我就趁乱藏在侧屋旁的柜子里。”

赵侯指着刘婉，“你认不认识她？”

阿岳一愣，好半晌才若有若无地点点头。

赵侯再问了一遍，这次口气比之刚才更严肃了几分，“你开口回答本侯，你认不认识她？”

阿岳小声道，“认识。”

赵侯，“前日，我带王郎君和刘娘子去你府上，当时你在前院被府里的小孩子们欺负，刘娘子替你出头，挡下砸你的藤球，我亲眼所见。昨日，她和王郎君在越公府门口，你的妹妹阿花跑出来向她求救，她二话不说跑进你府中救你。当时周围有许多人亲眼所见。”

赵侯，“你不仅认识她，还和她很熟。她若真是要灭你满门的凶手，为何要屡次救你？”

“再则，她既然要杀这府上的人，还敢跟你混得这么熟，就不怕你认出她是凶手？杀了聚在一个院子里的一家人，发现你不在场，难道她不会想确认你在哪里？你就躲在屋内的柜子里，只需稍稍翻找就能找到你，还能由得你跑到大门口？”

阿岳，“......”

经赵侯这么一问，众人也质疑地看向阿岳。

石公却出来反驳，“凶手是汉人，黎公的养子也是汉人，看凶手在墙上留的字就知道她十分仇视欺压汉人的胡人。”

“她见这孩子在这府上备受凌*辱和欺负，忍不住出手相救，说明她十分怜悯汉人。今夜她杀了府上其他人本想故意放这小孩一马，还以为他会对她十分感激，哪知这孩子却跑出来是想跟官府告发她，所以才动了杀心追出来。”

赵侯轻蔑一笑，看着阿岳，“试问一个在府上备受欺辱的孩童，见那些平日里欺负他的人被杀，凶手是屡屡救过他的恩人，恩人又想放他一马，他真的会奋不顾身地跑出来主动报官吗？”

听了赵侯的话，人群中一阵骚动。关于阿岳的身世，上党郡不少人都听说过，都心道说不定他早已恨极了府上的人。而门前的这位凶手曾屡次救过他的事，有那么一些兵士也见过。这么想来，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这样出卖救过他的人，做下恩将仇报之事，可见这小孩品行也不怎么样。也不知他的话可信不可信。

“当然有可能！”这时王戬和仵作并几位府衙查案的人走了出来。“凶手是位能一招封喉的高手，传言只要他留字，就会尽数杀光府中人。但黎公府中所有人被杀，单有一人活了下来，岂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说着王戬走到阿岳身前，“若抓不到真凶，你这位唯一活下来的人将首当其冲被质疑，说不定还会被污蔑是你杀了他们，因为你既是汉人又常被他们欺压，你有杀人的动机和嫌疑。你担心自己被怀疑，才不惜出卖你的恩人指证刘娘子。我说得对不对？”

众人一听，这位广袖宽袍的儒生似乎说得有理。

阿岳那懵懂瑟缩的样子有一刹那的失神，随即愤怒地说道，“人是她杀的，她是凶手。”

王戬朝他温和地笑笑，“你别急呀。我只是替你开脱，你也是为了摆脱自己的嫌疑才会做出这等忘恩负义之举。何况杀人者乃身手不凡的高手，怎会是你一个小孩？”

石公插话道，“这位郎君少东拉西扯，想包庇凶手也用不着在这里吓唬一个小孩子。”

王戬好整以暇，“我缓和缓和气氛，还是让各位大人来说吧。”

几位查案的僚属向赵侯一一汇报了勘验现场的情况。

先是仵作道，“黎公府上的杀人凶手和越公府上的是同一人。此人轻功极高，身形飘忽，手法迅捷，死者被杀之时毫无防备，甚至来不及呼救，现场几乎没有任何打斗和反抗的痕迹。”

另一人又道，“赵侯前日让我们去越公府上的房梁上拓下凶手留下的足印，今日我们在发生凶案的房梁上也发现了足印并拓了下来。赵侯请看，这两个足印大小和纹理都一模一样。”说罢，那人递上了两张白绢。

现场发现了凶手留下的痕迹，众人听了不免好奇地张望。

赵侯高高举起两张白绢对着石公三人道，“当日官府在越公府上查案后，已告知过三位案情，凶手身手极高，起初并未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但后来我们在廊庑的梁柱上看到了凶手杀人时留下的足印，这足印尚留在房梁上没有擦拭，三位尽管去察看。只要能证明这足印不是刘娘子的，便可证明她不是凶手。”

石公三人互看了几眼，希公问，“怎么证明？”

王戬差点被这蠢人的问题逗得笑出声，可他还没来得及出声，黑夜里咻地一声突然飞出一支火箭，穿透赵侯手上的两张白绢，白绢顿时起火。赵侯眼疾手快将白绢扔在地上，连忙用脚踩灭那团火，可那白绢已烧得面目全非，又被赵侯踩了几脚，哪里还能辨认足印。

证据被不知何处飞来的箭矢烧毁，赵侯身边的兵士一惊，忙举刀护在赵侯身边。

赵侯一回身，双眼如电，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大喝一声是谁？可黑夜茫茫，哪里能看出什么踪影。纵然有兵士追过去也没追出个所以然来。

半晌，赵侯对刚才那位僚属道，“你再去将脚印拓来，我们在这里等着。”

石公对赵侯道，“不如我们现在去看看房梁上的脚印如何？总要确认是不是真是凶手所留。”

赵侯，“也好”

石墨希三人被放开，跟着赵侯和王戬朝府内走去。可刚走到门口，瘦高的墨公突然惊奇道，“咦！她这把刀？！”

那希公跟着一惊一乍，“是‘龙雀’！”

刘婉下意识地手握上刀柄，护着刀往后退了两步。

不远处有几个羯人此起彼伏地叫嚷着，是‘龙雀’，就是‘龙雀’！四周的人顿时哗然一片，围观的人群甚至向后退开了几步。

赵侯，“哦？希公竟然识得‘龙雀’宝刀？”

几百年来，见过龙雀刀的人少之又少，这把宝刀早已成传说。希公突然开口说识得，实在是匪夷所思。

他心虚地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我曾在书上见过。”

王戬却故意对刘婉道，“刘娘子不知，霍将军和他的龙雀刀曾名震漠南，在匈奴人中威名不衰，龙雀刀形貌更是广为流传，以至于匈奴人谈刀色变，他们对龙雀的熟悉更胜中原人，羯人乃匈奴人支脉，所以有人能一眼认出来，并不奇怪。”

石公眼神阴鸷，看了眼多嘴的王戬，骤然暴起，出掌袭向驾刀在刘婉身前的两名兵士，那两人忙举刀相迎。哪知石公不过是虚晃一招，一个侧身从两人之间的缝隙中穿过，一掌直击刘婉面门。

刘婉想也不想，连刀带鞘架住石公的手腕。石公另一掌又至，想去抢夺刘婉的刀。刘婉顺着石公被架住的手腕一转，一招砍向石公的另一手腕。石公手腕吃痛，握着手腕退了下来。

人群中立即有人冒了一句，“克虏刀法！”

围观的羯人再次惊呼一片，顿时纷纷附和，‘是克虏刀法和龙雀刀的传人’！

石公道，“早前听说屠虏刀法和龙雀刀重现江湖，原来阁下就是那位传人。你带刀公然到此杀人，还狡辩你不是杀人凶手！”

刘婉，“荒谬，我带了这把刀来，就能说明我要杀人么？我到这里来只因江湖上有人冒我之名行凶，我特意到此想来查个究竟。眼下有现成的证据证明我不是杀人凶手，石公何故着急污蔑我。”

墨公在一旁起哄，“这人来来回回就这么狡辩，现在人证物证具在，别跟她废话。宁可抓错，不可放过。务必要将此人抓起来!”

围观的羯人群情激愤，纷纷高喊，‘必须要将此人抓起来’！接着又开始推搡拦在最前头的氐军。

赵侯一声令下，“谁敢造次，就地正法！”拦在最前头的氐军纷纷拔刀，指向那些推搡的羯人。

有个羯人不忿，挺着胸往刀尖上撞，“你砍呀！你砍呀！有凶手不抓，就想拿我等良民开刀。”他的话一出口，那些闹事的羯人便不再惧怕，纷纷高声喊叫辱骂，挥着火把朝前冲撞，氐军喝止不住，狭窄的杏花里又乱了起来。

赵侯、王戬和刘婉被几位氐军护住，石公三人站在近前见刘婉横刀胸前既不敢上前惹她又不想放过她。混乱的人群气势汹汹地朝前涌，势不可挡，几人越退越后，见状只好退至黎公府大门后，将门紧紧关上才挡住门外汹涌的人群。

*************************

门外赵侯麾下的一校尉一直在指挥氐军抓人，维持秩序，不知闹了多久，门外的喊打喊杀声仍不停歇，门内的人迟迟不敢开门出去。

黎府大门口虽然喧嚣吵闹，可整个黎府却一片死寂。发生凶案的院内，满地横尸只是在仵作勘验时，被简单地抬到院内摆好。那一排排僵挺的尸身躺在地上，月光下神色惨白泛青，一眼望去不寒而栗。

四下里静谧，一阵阴风吹过，发出一阵低低的呜咽哭号。明月西垂，闹了一晚上，此刻便是黎明前最黑的夜。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飘忽不清，唯在月下留下一道残影。残影跃上廊庑梁柱，倏忽隐没于夜色之中。

突然，屋内骤然明亮，四扇门被打开，举着火把的氐军从屋内鱼贯而出。庭院四周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有兵士举着火把将庭院围了起来。跟着房顶上瓦片轻响，弓箭手匍匐在房顶，引弓拉弦，蓄势待发。

赵侯、王戬、刘婉和石墨希三人当先走了出来。

赵侯站定，对着藏在廊庑梁柱上的人影道，“‘月明孤影剑’？九剑门六统领，你终于现身了，久仰！”

良久，那身影像一片轻飘飘的落叶，轻轻弹起，悠悠落在庭院中。

刘婉虽已猜到七八分，可亲眼所见仍有些难以置信，“阿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