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雀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声东击西

夕阳衔于西山凹口，霞光万丈，千里之外，万物都披上暮日的金光。刘婉和王戬站在雉堞后瞭望魏军，炊烟袅袅，人影浮动，魏军绕着樊城城郭结营扎寨，呈弯月形绵延数里，倒扣向樊城。

刘婉，“斥候来报，襄阳今日战事结束，慕容敦又帅部分魏军过江回了高坡镇。”

王戬，“那余将军应是守住了岘山，他们没在岘山讨得了好，便留下一部分人在周围安营扎寨，另一部分人只能回高坡镇大本营。”

刘婉，“根据战报来看，除了留守襄阳城周围的魏军，和倾巢而出围在樊城周围的氐军，高坡镇营寨中还有三万鲜卑军和两万羌军。”

王戬嘴角微扬，“那先恭喜主帅，首战告捷，斩得敌军大将。主帅今夜尽可放手一搏。”

刘婉心中的激动转瞬即逝，问，“你可知晓秦墉副将倪东此人？”

王戬，“秦墉是魏帝秦坚的族亲，身份尊贵。而倪东在氐人中出身低微，能爬得这么高在皇亲手下做副将，当然是要有些本事，他要比秦墉精明圆滑得多。”

刘婉，“如此一来，倪东岂非比秦墉难缠？”

王戬，“未必！寸功未立，主将秦墉被杀。我想，他眼下正在担忧回长安后背黑锅。他现在急于保全自身，祸水东引。细作散布的谣言，已经让羌军和氐军对慕容敦产生嫌隙。他若知晓你的意图，我猜他不会阻挠你。”

刘婉点点头，心中已有数。

天际的一线金光终于熄灭，暮色四合，新月初升。四野之上，夜枭咕鸣，薄烟袅袅，夜色朦胧。氐军营帐中几星灯火明明灭灭，人影绰约，透着一丝疲惫。

白日热闹的樊城也回归平静，兵士们恪尽职守坚守在各处岗哨，城池的飞檐峭壁在浓墨一般的夜色里投下棱角分明的剪影，那威严的气势丝毫不减。

星斗流转，鸟兽蛰伏，月至中天。樊城北城门内，刘婉带来的两千绛色衣甲的‘勤杂兵’在瓮城内已集结完毕。他们各牵一匹身姿矫健毛色油亮的战马，马背上驮着两只竹篓。各人腰悬环首刀，背负一张大弓。

刘婉身后，站着前来送行的王戬、刘家三个郎和丁勇。丁勇也是在此刻才知晓刘婉的意图，若非刘婉相求他留守樊城，只怕他会跟着刘婉一道去了。

刘婉转身对丁勇道，“丁将军，樊城就交给你了！帮我照顾好樊城，三个弟弟。”她偷偷看了眼王戬，有些不自在地道，“还有王大人。”

丁勇心领神会，一番豪言壮语，“主帅请放心！末将定不辱命！等主帅回来，一定交给主帅一个完整的樊城，完好无缺的三个弟弟，还有完好无缺的王大人！”

三个郎第一次没有吵着要跟阿姊一起去。他们知道，事关重大，不可有闪失，他们不能成为阿姊的牵挂和顾虑。

刘婉看向三个弟弟，“一定要听王大人和丁将军的话。你们是刘家好儿郎，阿姊不在，替阿爷和阿姊守好樊城。”

三个少年郎小脸紧绷，重重地点头。刘泰，“阿姊放心！我们不会给阿爷和你丢脸的。”

夜风轻拂，王戬衣袂轻扬，身姿如玉树临风，巍然不动。再大的事前他依然面上含笑，从容不迫，看上去让人心安。不待她开口，王戬便道，“你我之间，无需多言，我们各自都要好好珍重。你此去定能马到成功，我在此静候你凯旋！”

刘婉心中大定。回身看向整装待发的兵士，“汝等都是我襄阳军中一等一的骁骑兵。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夜随我出城，将深入龙潭虎穴，到时候必然有一番生死之战，汝等可愿不顾生死以报襄阳！以报梁国！”

两千骑兵齐声道，“诺！我等定不辱命！”

刘婉一声令下，“上马！随我出城！”

北城门缓缓开启，在静谧的黑夜中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一道金光闪过，刘婉背负金翎凤尾刀一马当先跃出城门，朱红披风在黑夜中招展，如一面铿然的旌旗。她率领两千轻骑，马摘鸾铃，批星衔枚，朝北一路疾驰。

通向高坡镇最近的大路口，氐军早设置了关卡，放置了鹿角拦路。鹿角两侧，几十个氐军士兵三三两两地靠在一起打盹。

马蹄翻腾，雷霆万钧，地面开始发颤。守关卡的士兵被震醒，睡眼惺忪地四下张望，迷迷糊糊地寻思发生了何事。不知是谁率先发现了端倪，惊恐地高声叫道，“是梁军来了！梁军来袭了！”

众士兵们听罢一个激灵，立时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抓起身边的兵器围在关卡前想要迎战。

待来人驰近，氐军见当先一位将军，朱红披风，龙鳞铠甲，竖着高高的马尾，背后金翎凤尾刀在夜色中闪过一道冷光。

那些士兵今日听闻营中四处传言，梁军守将虽是位小女娘，却是战神下凡，能百步穿喉，还一刀将主将秦墉斩于马下，一人一马将一千兵马杀得人仰马翻。此刻见了马上气势凛然的女娘和背后金晃晃的凤尾刀，顿时大惊失色魂飞魄散。

鹿角两侧的士兵挥舞着手中的弯刀作势要拦人。马上的刘婉甩开凤尾刀，一左一右挑翻两人。随后力掼长刀，向鹿角砍去。噼啪一声，鹿角四分五裂，木屑飞溅，横刀随即再一扫，破碎的鹿角被一刀荡开，砸在附近几位氐兵身上，顿时掀翻好几人。

两千骑兵疾驰而过，但有想要阻拦之人，皆被马上的梁军挥刀斩杀，以至于无人敢真的靠近。

守关的队长慌慌张张地逃回中军大帐禀报。

“倪副将，刚才有一队梁兵闯了北路关卡，往高坡镇去了！领兵的就是白日里梁军的那位女主帅。”

首战失利，倪东忙碌了一天尚未歇下，听完来报顿感不妙。“他们有多少兵马？”

“大约一两千人，都是全副武装的骑兵，那马背上还驮着两只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的竹篓。”

倪东身旁一位参将，“副将，他们这是冲着高坡镇屯兵大营去的。咱们这就带人去追！”

倪东抬手示意他不急，接着对来禀报军情的那位队长，“北路关卡今夜是你当值？你重新带人去那里守好，再有情况及时通报。”

“喏！”

倪东眼珠一转又道，“那女主帅白日里斩杀了我们主将，眼下我军将士都很怕她，刚才发生之事你让知情者不要对其他人多言，以免影响军心。”

守关的队长得了令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

倪东回过头来对参将道，“寸功未立，主将被杀，我等已自顾不暇。那小娘子的厉害你我可能招架得住？若贸然追过去，中了她的埋伏丢了性命岂不是得不偿失。”

倪东的话外之音参将如何听不出来，他让他们先保全自己的命要紧。

“这樊城易守难攻，我等被慕容敦派来啃这块硬骨头，比不得鲜卑军占尽优势，像他慕容敦一般能在高坡镇上安然高卧。何况那小娘子区区两千兵马，如何能与他慕容敦的五万大军抗衡？我们何必替他操心。”

“眼下我们最要紧的是沉住气，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可再出差错才好。”

参将眼明心亮，顿时领悟。秦墉被杀，回长安说不定他俩得背锅，都怪慕容敦占尽好处，也要让他尝尝这小娘子的厉害才行。他又追问道，“可若梁国主帅真的是去偷袭高坡镇屯兵大营，而我们就这么把人放过去，只怕慕容敦怪罪。”

倪东，“你即刻派斥候前去跟踪查探，若真是偷袭屯兵大营，我们再去救援也不迟。到时候若上头责问起来，就说以为这区区一两千骑兵只是来夜袭我们营寨的，我们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伤亡惨重，无暇他顾。待斥候回报的时候，才知晓屯兵大营被袭，我军一面休整一面分兵赶去救援。”

参将心中一喜，觉得倪副将此法甚好，连忙道，“末将得令！”

过了氐军的北路关卡，刘婉拿出一块麻布将金翎凤尾刀一裹缚于背上。她扬鞭催马，无痕甩开四蹄，泼辣辣地超前奔去。寂静的旷野之上，唯有马蹄敲击路面的滚滚闷雷之声。

樊城以北一马平川，高坡镇坐落在一处小山丘上。相传汉末群雄争霸，蜀汉大将关羽率军北伐，一路占领荆州拿下襄阳，围困曹仁于樊城。

曹公派于禁等大将前来救援。于禁屯兵于樊城以北十五里的团山镇，此地四周有山丘合围，乃地势低洼的谷地。适逢天降大雨，汉水决堤，将于禁的营寨冲得七零八落，关羽趁机击败曹军夺取了樊城。因而，慕容敦为避免重蹈覆辙，将屯兵大营安扎在团山镇以北的山丘上，也就是高坡镇。

刘婉驰近，远远便望见前方一片山丘之上布满星星点点的火光，隐约可见营帐结成一片，绵延数里，五万大军占据了好几个山头。

两千轻骑偷袭五万大军军营，她必须速战速决。早在出发前已与王戬反复商量好了偷袭方案。据细作来报，慕容敦的中军主帐在西北的坡峰之上。而主帐之后有条小路，直下北面山坡，这是他给自己留的退路。

刘婉知晓，一旦惊动慕容敦，他见势不妙就会从小路逃脱。于是她欲兵分四路，自己亲率五百骑直穿大营抄近路朝慕容敦的主帐而去。其余兵马各分五百骑分别绕到东南、南和西南三个方向，冲击魏军大营。

刘婉举起提前约定的暗号手势，两千兵马悄然分开，随后她打开竹篓，只见左边竹篓中装着用特质竹筒封好的桐油，右边竹篓中放着裹了油布的羽箭和火把。她取出羽箭，沾上桐油，点上明火，遥立于魏军大营辕门外，长臂一展，拉弓搭箭。

火箭像一颗流星一头扎进军中一处高大的营帐，营帐瞬间被燎燃，张牙舞爪的火苗逐渐在帐顶蔓延开来。

刘婉的这一箭罢，好似某种无声的讯号，跟着身后一排又一排火箭齐齐射入魏军大营。

此时已是深夜，魏军鏖战一日人困马乏，正在酣睡毫无知觉。骤然起火的营帐轰然倒塌，瞬间掩埋了帐中熟睡的军士。滚滚热浪裹挟着痛呼声惨叫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此起彼伏，惊动了营寨。待众人察觉冲出营帐一看究竟时，整个屯兵大营的南面早已火光冲天。

沸反盈天的火光中开始骚动，有人大喊，“梁军来偷袭大营了！梁军来偷袭大营了！”

两千铁蹄踏碎魏军清梦，露出锋利的獠牙，在魏军中四处冲杀放火。刀光挥舞，桐油抛洒，火舌张牙舞爪地啃噬着魏军大营，不消一会儿，整个魏军大营都融入了熊熊火海之中。

而刘婉亲率的五百人如一柄尖刀，撕开了整个魏军大营。她手持金翎凤尾刀冲杀在前，无痕铁蹄昂扬，踩着狂风烈焰所向披靡。凤尾刀光芒耀眼，残影化作一只浴火凤凰，在火海中冲啸，所到之处人仰马翻血肉横飞。便如凶神降临，横冲直撞悍厉无匹，无人敢上前撄其锋。

一时间，魏军营寨浓烟滚滚，惨叫声四起。此处乃山南高地，林木密布，远离水源。又值初夏，火烈风猛，火势连营，势不可挡蔓延开来，一发不可收拾。中军以鲜卑军为主，羌军分守两边，恰各军之间心有嫌隙，此刻又无人指挥，更是散作一团，各不相帮。

一边是准备充分暗藏杀机，另一边是睡意朦胧惊慌失措。便是只有两千骑兵，也能将五万大军冲得粉碎，踏成肉泥。在一片兵荒马乱的火海之中，魏军只道有数倍于己的梁军大举进犯，纷纷抛戈弃甲，狼奔豕突，四处溃散。

刘婉一路冲杀，直奔西北，遥见一杆大纛，便知那是慕容敦的主帐所在。她引弓拉弦，焰尾劈空，火箭蹿上了大纛，拂动的旌旗瞬间被嚣张的烈焰吞噬。刘婉麾下的梁军见了，故意高喊，“慕容敦被杀了！慕容敦被杀了！”

魏军见中军大纛被烧，信以为真，一隙之间毫无应战之心，军心溃散，如丧家之犬一般慌不择路四处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