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灵登时瞪大了眼,又不自觉往后连连退步,一个趔趄撞到门板上:“侯爷您……”
萧云征牵牵嘴角:“怎么?”
夏灵也觉得自己即将吐出口的话实在荒谬,可为了自己种种安全和前程考虑,此话又是不得不问问的。
她语气小心,用词大胆:“没什么强抢民女的前科吧?”
真可谓语不惊人死不休,此话一出,似乎连楼下酒席都安静许多。
萧云征一生伶牙俐齿口蜜腹剑,此刻也被夏灵堵的哑口无言。
“若是不愿,你是打算告本侯一个强抢民女的罪名?”他装模作样地叹口气,也跟着背后一靠,倚在同一扇门板上,笑问。
“不敢不敢,”夏灵讪笑,萧云征站她身旁更显得高大英武,不禁默默朝外挪了几寸,才匆匆扭身去收拾包袱,“那劳烦侯爷,指个明路?”
萧云征说得不错,这一下楼夏灵才发觉,进出流客纷纷,大多是青年才俊应届考生。人多眼杂人心难测,难保不会有留心的刻意陷害,听小厮们闲聊所说这科举命案也不在少数。
住进侯府里和旁人隔绝开来,自然是安全许多。至于萧云征……夏灵上了马车车厢,夜风拂过面颊,很是隐晦地悄悄瞥过他面容,又动作轻巧地拢了拢衣领。
无碍无碍,酒楼里那些个曼妙女子都不见他留情,何况自己一个普普通通的乡野书生呢?
闹市已歇,静夜只余马蹄答答。
侯府门前的灯笼还常亮着,守门的小厮昏昏欲睡,侍卫倒是精神抖擞,一句气沉丹田的“侯爷”就要喊出声来。
萧云征及时示意制止,唤人引着夏灵到客房去。
侯府九曲八深,山石花木应接不暇,连引接的侍女也是衣袂飘香碎步嫣然,夏灵跟在后头都看花了眼。
“公子,便是此处。”侍女施施然告退,“若有所需,吩咐小伍儿便是。”
这都什么名字,夏灵撇撇嘴,专心打量起萧云征府上的客房,软榻紫烟红烛,书桌乌墨绿柳。
倒是没吹牛,比酒楼里最好的备考厢房还要好上千百倍。
夏灵没睡过这金贵红木床蚕丝被,在软绵绵的云端上翻来覆去硬是失眠一整夜,天亮才眯上眼,却听见外头小柒儿通报,说侯爷下朝回来了。
她一个骨碌起身,也不晓得是怕些什么,但自古老鼠怕猫学生怕老师,如今自己入了萧云征的门下,还是得在他眼前勤勉刻苦一番。
不曾想萧云征早早赶来不是为检查她温习功课几许,而是开小灶补功课,为她讲述起今日朝堂党争官场局势来。
夏灵一夜未眠头疼欲裂,还饿得肚子咕咕响,但见萧云征皱眉板脸,还是将身上不适咽下去,凝神专注听他说话。
可……夏灵越是想专心,身体越是抗议,萧云征那两片嘴唇一开一合,夏灵能从中看见蝴蝶翩翩飞,看见桃花朵朵开,就是分辨不出萧云征嘴里到底说了些什么。
“目前朝中两党,一派以廉亲王为首,一派则是郭尚书马下。”萧云征提笔在纸上写得又轻又快,只是字迹属实不算太好看。
夏灵揉揉脑袋,竭力重复道:“嗯,廉亲王,郭尚书。此次科考是郭尚书主持……”
“正是,廉亲王为首的皆是皇亲国戚门阀世家……”
可这回没等萧云征说完,夏灵率先抢答出口:“公正廉明廉亲王,恩重如山郭尚书,昭武侯、昭武侯……”
萧云征面色冷了冷,见夏灵眼皮打架昏昏欲睡,坏心眼地提醒道:“昭武侯什么?”
夏灵这回想起来了:“昭武侯与我风流事。”
“不怕本侯强抢民女了?”萧云征戏谑道,却是语气冷冽面上肃然,全不是说笑模样。
夏灵手中墨笔一松,吓得跌落桌面,弄污了萧云征方才所书字迹。
她一个激灵要挺直腰板头悬梁,动作太大以致磕了膝盖又碰倒书册,一时手忙脚乱好不狼狈。
“我心思太乱,昨夜没休息,”夏灵垂眉低眼,“侯爷见谅。”
“罢了,你先歇息。”萧云征一下一下地揉着太阳穴,大概也有些许劳累。
夏灵心中后怕,待萧云征仍似面对先生那般战战兢兢心虚不已,丧了气也不敢继续赖在府中,将包袱一背,就循着昨夜的弯弯绕绕溜出门去,只盼着昨夜退掉的那个角落空房还无人问津。
奈何又累又饿是头晕脚软,她刚走出不远,见着早市的小摊也不由得停下脚步,要了一碗素馄饨坐到摊子旁发呆。
“夏兄,胃口欠佳啊?”一句幽幽轻语,甚是熟悉。
她扭头一瞧,果不其然对上一双桃花眼书生皮,原本就白皙的面孔在晨间更是毫无血色。
夏灵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家乡的小镇上,赶在早课前跑到摊位上吃一碗素馄饨,笑道:“哪比得上连兄春风得意。”
“惭愧惭愧,”连语祁也要了两份,在夏灵面前坐下,“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再拍拍夏灵肩膀,“他乡遇故知。”
“三大美事啊!”他笑得十分不值钱,许是胃口大开,又唤摊主加了份面。
夏灵对前后两件不大好奇,却给连语祁言之凿凿的“洞房花烛夜”勾起好奇来:“难道你们早就……可我之前也没听说呀。”
“非也非也。”连语祁娓娓道来,一个故事说得**迭起险境逢生,夏灵当作听说书,就着吞下一整晚热腾腾的早饭。
简而言之便是他入京后与那公主一见钟情私定终身,已决意要在金榜题名点状元后向黎莺莺提亲,天王老子来了他们也不会分开。
前些年闲聊时连语祁还说,父亲入赘母家借母亲家财立业这事自己再过一万年也瞧不起,现下夏灵可得回旋镖提醒一句:“驸马点状元,公主嫁书生,还真是情深义重动人心啊?”
连语祁难得没有回击夏灵的调侃,而是垂眼缓缓笑,字字坚决:“她是不是公主,我都要娶她的。”
夏灵尚不解他们之间情爱纠葛,直到连语祁问起萧云征,才简单将昨夜今早的来龙去脉说过一通。
“糊涂!”连语祁恨不得拿筷子敲她头,“廉亲王郭尚书麾下乃是人才济济蠢蠢欲动,咱们边远出身,能近朝中一分,就近榜上一尺。”
“如今昭武侯起势,圣上青眼有加,你能做他门生自是大有裨益,”连语祁咬牙切齿,“此乃天赐良机,你站不上大殿与我何干!”
夏灵且听连语祁这一道利害分析,暗自忖度也是自己冲动,痛苦万分地搓着脸:“那……我给昭武侯赔罪去?”
“快些吧,”连语祁推了多点的一碗馄饨过来,“再晚就糊了。”
为了那碗馄饨,夏灵还专程买个木匣装入,才慢慢踱步往侯府走,斟酌着道歉认错的话。
小伍儿见到她喜笑颜开,轻呼着公子回来了,便问她是不是要找侯爷,昭武侯正在书房呢。
夏灵顺着小柒儿指的路走,只见书房门窗紧闭,里头传出缕缕沉香。
“进来吧。”男人吩咐,她推门入内,见萧云征灯下翻篇章,那几张白纸黑字的字迹……怎么瞧也不像萧云征的。
倒像夏灵的笔迹。
“我一一看过你尚在怀青书院时所著文章,”萧云征按下纸张,转过身来,“书院本就间隔京城千里之远,你不得了解心有困惑也是人之常情,是本侯操之过急。”
夏灵千想万想也想不到那个一见面就要搜身的傲慢家伙居然会先向自己致以歉意,哑了舌头说不出话,只听见萧云征呼吸浅浅。
“我也不好,明知自己还有许多要学,却心思杂乱,不在功课上。加之前几日又在书摊上看了……不说了。”夏灵抿抿嘴,将手中木匣递过去,“方才出门用了早点,觉得味道不错,特带了一份向侯爷赔罪。”
萧云征接过木匣揭开一瞧:“你就吃这个,厨娘没送早饭过去么?”
夏灵不好说自己连偷溜逃跑的打算都做足了,凑过去含糊道:“怎么了,这馄饨味道很好的……”
他对着那碗面糊碎絮状的东西摸了摸下巴:“原来是馄饨。”
“兴许是回来得太急了。”夏灵尴尬得就要撤走,萧云征见她这模样却觉新奇,好说歹说也要尝尝。
夏灵给自己夸口的“味道很好”做注释:“不过我的口味,肯定是不能同侯府上厨娘厨艺相较……”紧张得眼睛乱眨,恨不得伸出手去拽他手腕。
只见萧云征眉毛一动,喉结上下一滚,抿嘴细品才开口道:“确实——”
“怎么样?”
“不错。下回还想劳烦公子带碗货真价实的馄饨。”
夏灵被萧云征的反应逗笑,萧云征也难得舒展开眉头,说既收了她的赔礼,自己也总得准备点什么向她赔罪。
“进京这些日子,想你忙于备考有恐身份暴露,大抵从未赏过京城夜景。”萧云征起身扬唇一笑,耳坠上那颗兽牙又随着他动作在日光中晃荡,“今夜便同你一览夜色,如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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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遇故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