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凡一夜里做了许多噩梦,大多都是被关在一个黑得令人害怕的屋子里。地上身上都盖着稻草,等徐凡站起来慢慢摸索到窗户,却又怎么也推不开,仿佛两只手都被箍住了一样。他叫无忧和师兄师姐的名字,也没有人应,一回过神,他又在地上的草堆里醒了过来。
如此魇着来回几十回,醒过来,徐凡便发现天晶剑压在胸口上。
怪不得鬼压床了。
把天晶剑拿下来,徐凡又发现一个问题:自己有些分不清日子了。
原本他的作息很准,惯例是睡三个时辰,卯时便醒过来,可这次醒来又有些没睡够的感觉,也分不清是什么时辰了。
思及此,徐凡在天晶剑的剑鞘上小小地刻了一道横。
睡一觉便当作一天好了。
聚灵阵运转一夜,灵石却也没消耗完,徐凡稍作收拢,便又拿起天晶剑打量起来。
据说……器灵都不会撒谎,也不是很聪明?
于是徐凡缓缓道:“无忧说要我拜你为师……”
天晶剑闻言剑穗一抖,剑身忽地闪闪发光起来,徐凡仿佛看见一只眼睛亮亮期待抚摸的小狗。
这怪异的联想立刻被他压下,徐凡故作严肃:“我仔细想了一想,这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只是我也不是那么随便的,你得表现表现,有什么厉害的?若真的厉害,我再想想要不要拜你为师。”
这一句话里不是再想想,就是要不要,总之是拿足了调子,天晶剑却似乎没太多想,剑柄一歪又一顿,像是点了点头。
还挺好骗。
徐凡接着道:“那……有没有什么厉害剑法?或者厉害的传承?你能从这儿出去么?”
天晶剑被一堆问题堆得有点晕,一会儿点头一会摇剑穗,最后飞起来一顿,意思是先等等一个一个来。
徐凡立刻会意,心道这剑和他却也有些默契,可能是带在身边用过一段时间的缘故。
天晶剑示意他握住剑柄,然后慢慢地带着徐凡动了起来。
徐凡很快意识到,天晶剑在带着他演练剑法,并在第一招过后便立即认出,这演练的正是无忧给他准备的那本《听剑》。
这剑法徐凡已经练过上百遍,对剑法中的每一次腾挪每一个动作都熟记于心,但天晶剑带着他演练时却让他有了崭新的体会。
每一招的节奏与每一步的距离,每一剑的角度与每一次刺出时应有的视线,在剑灵的引导下似乎都有了细微的变化,变得极为精准而自然,而这环环相扣的层层变化积累起来,便让徐凡觉得自己前面那几百次剑简直白练了!
练完一套剑法,徐凡意犹未尽,又按着《听剑》中的步法走了几下,天晶剑便又稳稳地飞了起来,再次带着他将剑法完整而巨细靡遗地顺了一遍。
徐凡对其中一式不太明白,便停下来重新挥了一遍剑,天晶剑也极其默契地顺从他的节奏,再接下去。
剑法练完,徐凡又练了一遍无忧给的刀法,他没有停,天晶剑便一直耐心而顺从地配合他。
一遍,一遍,再一遍。
徐凡练到两臂酸软几乎握不住剑,才停了下来,他满身是汗,无力地坐在地上,又偏头看向手中的天晶剑。
世上没有不了解手中剑的剑客,然而这把剑却让他觉得,是它更了解他。
他隐约明白了些无忧的用意,这把剑……的确是一位非常、非常好的老师,它的耐心和灵性会让所有教人剑术的老师感到自惭形秽。
也是,谁会比一把剑更了解剑法呢?
不过徐凡还是没打算拜师,无论如何,他都得等到再次见到无忧,他要当面问他那个问题,并且必须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他只认这一个师父。就算师父他现在……可能还不想认他。
天晶剑将剑穗搭在徐凡手腕上,这个小动作让他隐隐觉得它在期待着什么,不由得有一点愧疚。
说到底,他怨的是安排他又想把他推开的无忧,怎么也不该迁怒到这把剑上的。
徐凡思考片刻,拿出帕子来给天晶剑上了遍油,又把剑穗取下来一根根捋顺再用法诀清理如新,还十分不必要地把剑鞘上的缝隙都仔仔细细清理了一遍。
被保养一新的天晶剑开开心心——如果它把剑穗乱甩一通就是开开心心的话。
徐凡看得忍不住唇角扬起,决定以后多给天晶剑保养擦拭,等出去了还可以换个更漂亮的剑鞘,镶几块漂亮石头……
等徐凡又坐回聚灵阵中,便见天晶剑守在阵外,思及睡醒时天晶剑靠在身边的样子,他心中不免有些触动。
器灵比人更忠诚……
若无忧与我结了契约……又或我成了他的器灵,他还会轻易将我推开吗?
徐凡曾见过无忧有多珍惜他的灵器们,哪怕很多灵器品阶不高又五花八门地不适合常用,无忧也常常带着一身根本不搭配的灵器出门,并常常把灵器们搬出来晒太阳,一个一个地上油擦亮。
柳柳儿不解,无忧便说,他珍惜的不是灵器,而是其中的器灵。
但人终究是不可能变成器灵的,就如人也不可能变成兔妖一般,那样性命心灵都完全受牵制于一主的关系,是任何生灵都做不到的。
徐凡垂下眼,认真地对剑灵承诺:“我会好好珍惜你的。”
*
修炼,练剑,吃辟谷丹,睡觉,一日一日一轮一轮地循环着,徐凡竟是已经水到渠成地突破到练气十层,距离筑基也不过一线距离,同时他也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能耐得住寂寞,只是愈发思念无忧。
还好有剑灵陪伴他,会对他说出的话做出反应。
这日修练完,徐凡再次昏昏沉沉睡去,却在迷蒙中察觉到境界摇晃,心下一紧。
要在无人护法的情形下自行突破筑基,他到底还是有些慌的。
更麻烦的是,多日来缠绕他的梦魇直到此刻也没消停,他只能徒劳地一遍遍重复着在梦魇中来回,心中愈发焦躁。
徐凡开始感到一种难以缓解的渴意,很快他就明白过来,这感觉是源于经脉中灵气的干涸。意识迷蒙中他努力挪动手指,想摸索到灵剑,让它将自己从梦魇中唤醒过来,但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了身体,就如同灵魂被困束在了躯体之外一般。
徐凡在无意识中发起了烧,自己却浑然不知。
正在挣扎着,忽然他感到一种缓慢的滋润,似乎有人在给他喂水。
冰凉的指尖划过他的眉眼,轻轻的摸了摸他的眼角。
四周的灵气也一点点充盈起来,持续滋养他的经脉直至四肢五骸。
徐凡猛地睁开眼,从梦魇中清醒过来,大口喘气。
身边唯有天晶剑。
灵石在梦中用完了,是天晶剑打碎了几个柳柳儿留下的灵器,将这聚灵阵的阵眼填上的。
徐凡心中渴意未消,只觉得舌头喉咙连带整个肺经都在痛,如有一团毒火在身躯内熬着,将他烧得发晕。甫一醒来,他便跌跌撞撞地扑到水边,竟是不管不顾地要喝起这禁灵之水来。
天晶剑连忙拦到面前,烧晕了的徐凡仍伸长了手想掬水来喝,天晶剑便只好将他整个人都架了起来。
“水……我渴,师父,我渴……”
徐凡本就是在发烧,意志朦胧天旋地转间被天晶剑一推,竟是几乎爬不起来,他勉强睁开眼睛,稍微恢复了一点清醒,便见天晶剑上自发盈起雪亮寒光,凝出片片霜花,又在片刻后尽数融化,变成涓涓细流,沿着剑身流下。
——这水牢之中的禁灵之水,时时刻刻都在吞噬着灵气,对练气期的修士来说,几近剧毒。唯有这样用术法凝结出空气中水气,才能勉强用作饮水。
徐凡无力地躺在地上,便看到他的天晶剑,用剑穗沾着水,小心地沾湿他的唇角。
徐凡感到眼角酸涩,忍不住落下一滴泪来。
师父的庇佑仍在身边陪伴着他,徐凡想倘若自己真的死在了这里,天晶剑也会陪着他安慰他直到最后一刻,难道无忧连这也算到了吗?
罢了。
徐凡声音干涩,他呼唤道:“我的剑。”
天晶剑一直守在旁边,听到呼唤后也只是凑得更近了些,冰凉剑身不小心碰到了徐凡的脸颊,又连忙撤开一点。
从某一日徐凡嫌弃天晶剑太凉起,天晶剑便不再主动贴着他身体,除了练剑时会飞到他手中,平日都只用剑穗碰碰他。
这把剑一直小心翼翼的,怕我不喜欢它,徐凡忽然明白了。
徐凡道:“过来,让我……解开你的灵识印记。”
“若我死在这里,你自己走吧,去找师父,告诉他……我不要当他的徒弟了。”
天晶剑听闻此言,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照旧用剑穗给徐凡喂水,又用冰凉剑鞘贴在他的额头、耳垂与掌心处,不断地为他降温。
徐凡等了一会,便也不再劝它,只道:“将丹药都拿过来。”
天晶剑便把一堆丹药瓶子都推了过来。
徐凡眼睛昏花,勉强辨认出几枚有解毒回春功效的治疗丹,也不管对不对症,一概都咽进嘴里,搂着天晶剑,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
月尘秘境中。
一处宽阔的大湖上,不时有鱼群跃出水面,在夜晚泛起粼粼涟漪,再落入水中时,又击碎水中繁密的星光倒影。
岸边水鸟般的妖兽架着细竹竿似的长.腿,原本正在借着星光捕鱼,忽然间却像发现了什么,猛然腾飞起来。
原本平静的水面一阵惊涛骇浪,一只巨大的妖兽从水中爬上岸,浑身脱力般倒在岸边。
正是在水底暗流中挣扎多时,被禁灵之水侵蚀得只剩筑基期修为的柳柳儿。
妖兽重重喘着气,几乎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只是想着终于,终于出来了,便连眼睛也睁不开了。
他无意识地将怀中一直搂着的那人一松,便昏死过去。
因为凑一日三千字,所以把一章分成两章了呜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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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心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