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周的开始,很巧,也是陈家三兄弟需回老宅的日子,因为上个月陈老爷子的嘱咐,所以陈拓早早地下班,独自开车去市中心的“桂阁小区”接陈文殊。
周习凤是个循规蹈矩的女人,这一点,陈拓很满意,她早早就将陈文殊穿戴好,黑色的小西装,配咖啡色小皮鞋,背了一只蓝色书包,头发梳成旧时代小少爷的样子,三七分的地方分去两边,露出白色的头皮,以及定型发油。
陈文殊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爷爷,当年固执不肯承认这支血脉的倔老头,随着年纪的增长,脾气到底缓和了下来。
周习凤穿了一身黑色丝绒晚礼服,头发用一支她外婆留给她的金钗子挽起,陈拓带着陈文殊准备离开的时候,她正在穿一双高跟鞋。
穿得再像样子,开口总是容易暴露自己,周习凤“哎哎”地喊陈拓,“拓哥,等等我。”
陈拓倒是回头了,只是深深皱着眉,他眉峰英挺,中间的褶皱尤其迷人,当初周习凤愿意为他未婚生子,除了看中他的身份,倒也确实有些许真情在里面。
“老头子没说让你进门。”
陈拓眼睁睁看着周习凤的脸,好像旧时代黑白电影里那些涂了白.粉的戏子,赤白赤白,可惜他提不起一点同情心,就连个表情都吝啬给予。
“是不是我之前给过你什么误会?还是我应该同你讲清楚?你这辈子,都别想进陈家老宅的大门,至于名分,更是奢念,劝你趁早忘了吧,还能活得开心点。”
陈拓说完,懒得再多看一眼周习凤,任她做出各种痛苦表情来博取关注,他早早便腻了这些把戏。
他在陈文殊身前蹲下,“要不要爸爸抱?”
陈文殊乖巧点头,“要。”
………………
陈拓到老宅的时候,陈建民一家四口和陈建词都已经到了,陈高鹏坐在红木沙发上,身后站着蒋建志,大家毕恭毕敬,正在听老爷子讲话。
陈文殊有些畏缩,探头探脑地躲在陈拓身后,陈建民同陈拓眼光碰了碰,彼此心照不宣,很快便各自避开。
按理来说,家中只有老大娶了媳妇,婆婆姜珍珠十五年前便已去世,这种需要女人调和的场面,理当由赖明莉出面打圆场,可惜富家女儿有富家女儿的坏处,赖明莉只是瞧了瞧陈文殊的长相,便两眼一翻,抱胸站去了别处。
只有陈建词迎出来,同陈拓打了声招呼,又将陈文殊抱在手上,左看右看,“文殊,叫叔叔。”
陈文殊扭捏着不肯叫,赖明莉远远瞧见了,嘴巴不饶人,“这种女人生出来的孩子,能有什么教养。”
声音很低,陈高鹏耳背,自然没听见,坐在一边的陈建民听了个分明,再也坐不住,他起身将赖明莉扯去二楼,随便找了间书房,将她推进去。
“赖明莉,你自己教养好,教养好就给我爸留些面子。”
赖明莉是个小个子女人,留一头齐耳短发,她素来吃不胖,八十多斤的体重,气势却足。
“陈建民,你搞搞清楚,是谁不给谁留面子?”
“我才是你们陈家明媒正娶讨进门来的长房长媳,那个陈拓算什么?”
“二十岁才被老头子从外面领进来,名不正言不顺,我说句不中听的,是不是老爷子的种都不知道。”
陈建民气急败坏,捉住赖明莉的肩膀,又想去捂她的嘴,可女人撒起泼来,力气奇大,她从陈建民的手中挣脱,还想继续喊叫,陈建民被逼急了,一只手狠狠掐住赖明莉的喉咙,如同拎一只小鸡般将她按在书柜玻璃上。
“赖明莉你给我闭嘴,我陈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老爷子对陈拓,从来没什么偏颇,连族谱都没让他进,只是总归是自己亲生儿子,不好落在外面,也是老太太死了才让他进门,老爷子的做法没有丝毫不妥,倒是你们赖家,你弟弟赖明涛,听说把个女学生玩残了,人家女学生的家长,穿着丧服拉了横幅去长远集团门口闹事,长远集团被市委点名,岳丈大人焦头烂额,自顾不暇,你赖明莉不好好夹着尾巴做人,收敛些脾气,竟然还敢在我父亲面前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我看你是胆子太肥欠收拾。”
赖明莉软下身子,陈建民看她灭了气焰,便松了手劲,赖明莉慢慢从书柜上滑坐在地上。
“说来说去,还不是看我娘家是兴是衰,当初你想上位,是我父亲,在后面助你一臂之力,如今,长远集团衰败,我知道你去同我父亲借三百万周转,不过就是我父亲拿不出来,你便翻脸不认人,同我动手动脚,陈建民,你要想清楚,外面那个陈拓,还有那个小杂种陈文殊,你若是放任不管,将来必成大患。”
陈建民拍了拍衣袖,好整以暇,“就算陈拓有什么想法,还能翻出天去?老头子笃信长房长孙,我有向荣在手,更何况老头子知道自己对不起我妈,我妈死前同我爸说得话,我跪在床榻前听得一清二楚,我两枚旗子捏在手里,大局已定。”
赖明莉跪俯在地上,微微向上仰头,头发往后垂下,露出一张形销骨立的面孔。
“建民,你可知几百年前,雍正皇帝如何夺位?”
陈建民不知为何话题变换如此之快,脸上颇有些不解,他并未开口接话,只疑惑地瞧向赖明莉。
赖明莉扯了扯嘴角,牵出一个极难看的笑容。
“雍正皇帝自称天下第一闲人,在家养花种菜,还信了道教,日日赋闲,同谁都一团和气,却耍两面派的手段,最后篡位成功,打了其他皇子一个措手不及。”
陈建民冷笑,“那又怎样?那是皇家之争,错综复杂,我陈家如何相提并论?”
“陈拓名不正言不顺,老头子连个建字都从来不肯给他加上,那个建词,更不用提,他才三十二岁,稚嫩的很,手上就那几家酒店饭店,成不了气候。”
赖明莉从地上站起来,往门口方向而去,快到门口时,猝然回头,道:“那你可知雍正又叫做什么吗?”
陈建民愕然站在原地,微微摇头。
赖明莉笑得毛骨悚然,“雍正又名文殊皇帝,没错,就是陈文殊那个文殊。”
“老二这是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要韬光隐晦,卧薪尝胆呢。”
赖明莉说完,转身抓住门把手,恶狠狠往外一推,脸上表情还没办法转圜,惊讶就凝固在脸上。
门外站着的正是蒋建志,一张布满皱纹却又清瘦白皙的脸无波无澜,丝毫瞧不出端倪,两只手笼在衣袖里,冲着赖明莉,微微点了点头。
赖明莉吓得不轻,她向来对蒋建志心生忌惮,情急之中竟将蒋建志往日称号喊了出来。
“黑爷,怎么是你?”
蒋建志连眉头都不曾动上一动,一滩古水,毫无涟漪。
“老爷喊你们下去开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