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承恩侯府的路上,途径平康街时,沈琉璃被车外喧闹哭骂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便抬手掀起车帘,探首瞧了过去。
只见一队身穿黑衣铠甲的官兵正在查抄大理寺卿周秉昌的家,手段相当粗暴,对那些不配合的家眷奴仆俱是一顿拳打脚踢,然后将其丢出去。
周府门口,一个身穿绫罗绸缎却头发散乱的老妇人,抱着被打的奄奄一息的年轻男子又哭又骂。
“没天良的,你们要抄家就抄家,作甚将我孙儿打成这样?”
“我孙儿乃新科状元,你们这帮畜生,怎敢毒打他?我儿被冤死在狱中,你们还想打死我孙子不成?”
一官差呸了口唾沫骂道:“老婆子,滚远点!要不是看你上了年纪,连你也打,什么新科状元,在周秉昌勾结许家被下狱时,你孙子状元郎的封号就被撤了,识相的,就别阻挠我们办差!”
老妇人气得颤声道:“我们周家是被冤枉的,比窦娥还冤!”
“哼,比窦娥还冤,怎不见天降大雪?”官差骂骂咧咧地道。
周府门口远远聚集了大量的百姓,对此指指点点,看着老妇人抱着被打的孙子痛哭斥骂,心生同情,可看着那些凶神恶煞的官差,却无人敢出声帮腔。
沈琉璃抬眸看向地上毫无反应的年轻男子,相貌俊逸,郎眉星目,是个须眉美男子。
此人名为周显,是周秉昌的长子,又是今年的新科状元郎,更是倾慕赵降雪的男子之一。
两年前,沈琉璃曾撞见周显同赵降雪表白的一幕,周显不只被赵降雪婉拒,还被自己给狠狠地挖苦奚落了一顿。她记得当时周显脸色异常难看,恨不得冲上来打她,但他只是个文弱书生,她自然不怕。
自此,周显特别反感不待见她,每每与好友聚会闲聊,总要评上两句承恩侯府的嫡长女性子如何泼辣不喜,毫无大家闺秀的端庄优雅,而赵降雪虽然拒绝了他,可依旧是他的白月光、朱砂痣。但凡,碰到有人说赵降雪坏话,总会出言相护。
周显文采斐然,嘴皮子利索,却不会拳脚功夫,不用想也知道,定是与那些抄家的官差理论辩驳,却不想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何况人家本就是奉命抄家,多半就此将人家激怒了,才会被打得半死。
瞧瞧,其他被打的人,也没被打成他这个惨样。
沈琉璃并不同情周显,相反老早就想抽他一顿,只是周显也不笨,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
不过,她倒是挺好奇,周家为何会被抄家?
周承昌是中立派,不与宫中任何皇子有往来,只是忠于元康帝,怎么也会出事?
当沈琉璃看着周家被抄没的场景敛眸沉思时,傅之曜的视线正阴沉沉地落在周显身上,冷得如千年寒冰。
他的脑海里逐渐浮现出一群小孩的嘲笑,其中夹杂着一个稚童结结巴巴的声音:
“先生……今日讲到韩信……受……受胯/下之辱的……典故,不妨……不妨……去找个太监……过……过来,让这个陈国小质子……”
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当日所受的耻辱也历历在目。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古人诚不欺我也!
沈琉璃放下车帘,回头之际,恰巧看到傅之曜眼中未及敛去的恨意,不禁一愣。
傅之曜看的方向不正是自己吗?
他果然恨她,恨得都不知该如何掩饰了。那自己落水,他为何要救自己?
不对。
他跳水救她之时,侍卫已经快到了。也就是说,即使他不救她,侍卫也会将她救起来的。
沈琉璃瞳孔微微一缩。
是不是代表着,她与赵降雪落水的时候,他就藏在某个角落偷偷看着。
“大小姐,一直盯着我做甚,是我脸上有何古怪吗?”傅之曜看着沈琉璃,若无其事道。
“你脸上没古怪,头发上倒是有一片梅花,许是路过梅林风吹所致,一个大男人顶着一瓣梅花,难看死了。”
沈琉璃懊恼自己的失神,莫不是被傅之曜看出什么端倪,一边胡扯找借口,一边迅速伸手扯了他一把头发,然后掀起车帘,将手上的‘梅花’扔到了外面,又快速地放下帘子。
动作,一气呵成。
傅之曜勾唇:“如此,多谢大小姐了。”
沈琉璃拍了拍手:“不客气。”
*
乾坤殿。
元康帝坐在椅上,强忍着精神不济,将一天堆积如山的折子批改完了。
他搁下笔,问随侍的太监王卯:“四皇子可还在外面候着?”
“是,四皇子一直在门外候着。”王卯躬身道,“陛下,可要召见?”
元康帝皱眉:“随他,朕乃一国皇帝,金口玉言,圣旨已下,岂有收回的道理?”
话音刚落,元康帝只觉得喉头一甜,赶忙伸手捂住嘴,下一刻,嘴里便涌出一大口鲜血。
元康帝摊手,看着掌心刺目的红,眉头紧紧皱起。
王卯大惊失色:“陛下,老奴这就去请李太医。”
“回来,今日已经请过一次脉。”言下之意,若李太医三番五次过来诊脉,势必会让人瞧出端倪。
王卯哽咽道:“可陛下咳血越来越频繁了。”
“休要再说此话!”
元康帝平静地掏出一张帕子,将手心的血迹擦拭干净,然后丢给王卯,“处理干净。”
王卯熟练地将染血的帕子放到香炉上熏了熏,等檀香味掩盖住那股浓郁的血腥味,方才将帕子拢进袖口,默默地看了一眼帝王的背影,转身出去了。
刚走出殿外,就看见台阶下站立的萧景尚,忍不住开口道:“殿下,风大,请回吧。无论是许家,还是周家的事都已成定局,殿下何必忤逆陛下呢?”
萧景尚今日刚查到新的证据,或可证明许周两家的清白,就立马赶到宫中,欲呈说给父皇,却不想父皇似知他来意,直接将他拒之殿外。
如果他们真做了大逆不道的事,他自然不会有异议,可明知他们的冤屈,却视而不见,他做不到。
“许周两家的案子疑点重重,许征和周秉昌对朝廷忠心耿耿,朝廷不该让忠臣寒心。还请王公公再次代为通禀一声,若父皇执意不见我,我会等到父皇愿意见我为止!”
王卯摇了摇头:“殿下,陛下不会见你的。”
等王卯处理完染血的帕子,萧景尚仍旧站在殿外等着。元康帝见萧景尚如此固执,终是退了一步,召见他入内,不可避免父子之间因政见不和,起了激烈的争执。
萧景尚看着元康帝,一字一句道:“父皇,儿臣只知道忠便是忠,奸便是奸,忠臣不该被冤死,奸佞之徒也不该被轻易放过!还请父皇下令重审许周两家的案子,还他们一个公道,还朝堂一个清明。”
“你!”
元康帝本就身体不适,无心同萧景尚论个是非对错出来,又气萧景尚不懂得他的苦心,一怒之下,便直接将萧景尚幽居在四皇子府,严令禁出。
许征和萧秉昌是忠臣如何,是忠臣也会参与皇子间的明争暗斗,元康帝虽看重萧景尚,可却不能为了扶持一个儿子上位,就杀死其他的儿子,最佳的办法就是剪除他们的羽翼,让他们无法同萧景尚抗衡。
元康帝本是春秋鼎盛的年纪,常年坚持锻炼,不沉溺于女色,身体底子极好,不说活个二三十年,活个十年完全不成问题,本想等萧景尚及冠成亲,找个合适的时机立他为储君,慢慢地让他参与到朝政上来,以萧景尚的资质和他悉心的培养,他们父子二人共同开创萧国的鼎盛时期,指日可待。
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元康帝将萧景尚未来的每一步都规划好了,却没想到自己的身体出了大问题,而那些比萧景尚先成年的皇子已经率先培植了不少自己的势力。
眼看储位之争,一触即发。
……
回府后,沈琉璃便命人将傅之曜丢回了地牢,继续关押着。
其间,柳氏过来说过她几次,沈琉璃是有苦难言,她也想将人放出来,可没关够三个月,她心疾会发作的。
不仅如此,还得隔三差五抽空到地牢里,放放狠话,抽抽鞭子。
转眼就这样过了几日。
这天,沈琉璃懒洋洋地在院子里晒着太阳,两条腿儿有一搭没一搭地晃了晃,瞧着恢复的不错,如今已不怎么疼了,只是下地走路还是会隐隐发疼的,想来再养一段时间就能又蹦又跳了。
“小姐,小姐,奴婢回来了。”
一个身穿粉衣的婢女疾步走了过来,径直走到沈琉璃跟前,看到沈琉璃身/下的轮椅,不禁瞪大了眼睛,惊呼道:“小姐,你的腿怎么了,奴婢离京前,你都好端端的,这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一回府就直奔花溪院而来,路上便听到家丁议论大小姐心疾的事,怎么还坐上轮椅了呢?
沈琉璃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婢女,掀了掀眼皮,淡淡道:“摔骨折了,不过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粉衣婢女眼里立即涌出泪水:“唔唔唔,小姐受苦了。”
婢女蹲在沈琉璃身旁,很是真诚地抹了一番眼泪,又诉说了对沈琉璃的想念之情,方才邀功似地掏出一张红色的纸,将话题转向了正事。
“小姐,你可知这是什么?”
这位粉衣婢女便是甚得沈琉璃心的红玉,前段时间对外说是休假回老家探亲,实则是去了沧州,沧州是赵降雪的出生之地,也是赵降雪生活了十二年的地方。
赵降雪的母亲沈莲心,也就是沈琉璃的姑姑,当年远嫁给了沧州将领赵淮,后面两夫妻双双死于仇家之手,留下了年幼的赵降雪,老侯爷痛失爱女,便将赵降雪接回上京城,养在了承恩侯府。
而沈琉璃之所以让红玉去赵降雪的老家,便是无意中得知赵降雪在幼时曾定下过一门娃娃亲,但赵降雪却从未提及自己定过亲的事,并在没有退婚的情况下和萧景尚攀扯在一起,她便想着正好可以拿这件事大做文章,攻击诋毁赵降雪,说不定能让萧景尚对赵降雪心生芥蒂,看清赵降雪的真面目,让他知道自己爱上的是怎样不坦诚的女子。
这是沈琉璃没做噩梦前的,真实想法。
而现在生死问题都没得以解决,哪儿有心肠纠结于这些情情爱爱的是非中。
沈琉璃看着眼前的婢女,明知故问道:“红玉,这是什么?”
红玉神神秘秘道:“小姐,这就是赵降雪那个小蹄子与男子的合婚庚帖,不过是与沧州一个叫做吴春霖的男子,不是四皇子。如果四皇子和上京城百姓得知赵降雪为了做四皇子妃,抛弃了青梅竹马的未婚夫,肯定会遭人唾弃的。”
红玉越说越兴奋,自以为办了一件好差事,压根没注意到沈琉璃的脸色不对劲儿。
“小姐,奴婢还将吴春霖这个未婚夫带了回来,他对赵降雪另折高枝的事也是心生怨恨,有他现身说法喊冤,不愁搞不臭赵降雪的名声,皇家最重面子名声,圣上和皇后肯定也不会喜欢赵降雪这个儿媳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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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