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无逸盘腿坐着,出去看了一圈尸体,幻痛竟轻了很多,琉璃碧已经可以运转周身。
暗室里,淡银色光华包裹着他流淌变幻。
愈字诀,能止血止痛,弥合骨肉,但十分耗费心神,如果无法得到很好的治疗和修养,两肩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差。
一盏明灯忽然亮起,有人推门而入。
这人一身白色长衫,长衫一尘不染,将灯挂在墙上,灯火刺眼,正照在顾无逸脸上。
顾无逸闭了闭眼,适应了光亮后,迎着光看去。
那白衫人从肩上卸下一个大包裹,打开包裹,从里面开始往外拿东西,先是拿出了一堆瓶瓶罐罐,打开塞子,一字摆开,又拿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掀开摆在最前面,布包里是一排粗细不一、颜色不一、性状也略有不同的长钉,粗的有小孩手腕宽,细的则有绣花针细。
顾无逸望钉兴叹:“李鬼哭,想不到应愁居然找来了你。”
李鬼哭道:“我也想不到,上次见还是受顾大总管之邀帮暗卫审讯,这次再见,顾大总管居然变成了阶下囚。”
顾无逸还记得上次李鬼哭在暗卫,用那一排钉和药,只不到一个时辰,就逼得四个大臣认了罪。
李鬼哭左手食指中指挑起,布包中飞出两根石头般质地的长钉,在李鬼哭的控制下悬在了外面的炉火上炙烤。
顾无逸忍不住问道:“你是打算用这两根长钉钉进我身体里吗?”
李鬼哭点点头:“这两根长钉是用云石鱼骨做的,很坚硬,而且炙烤后温度可以保持一个时辰不降。这是我新得的料子,刚好用顾大总管的血来给它开开刃。”说着,李鬼哭手势一变,又飞出一黑一白两根细钉,在那一堆瓶瓶罐罐上转了一圈,心满意足地落进了其中一个瓶子。
顾无逸道:“这两根又有什么来头?”
李鬼哭道:“这是鸳鸯木。鸳鸯树生鸳鸯木,只有千年鸳鸯树,才会在树干中心生长出鸳鸯木,一黑一白,并蒂而生,有灵性,如果把他们拆开,他们会朝着彼此的方向靠近。所以一根从右脚腕经脉入,一根从左肩经脉入,他们就会走遍顾大总管全身所有经脉。”
顾无逸打了个冷战,继续问道:“那泡的那瓶子里的是什么东西?”
“只是一点最简单的醒神汤罢了。”
“也是要用在我身上的?”
“当然,我这次带来的所有东西,都要在顾大总管身上用一遍的。”
李鬼哭双手并拢,云石鱼骨和鸳鸯木都归在顾无逸面前,势如破竹,整装待发,准备冲破顾无逸的皮肉,刺入顾无逸的身体。
云石鱼骨散发着灼人的热浪,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鸳鸯木震荡这,已经有在向彼此靠拢的趋势。
“顾大总管,你准备好了吗?”
顾无逸突然道:“李鬼哭,应愁到底给了你多少钱,你竟真的有胆量来对我用刑。”
李鬼哭颇有些惊讶地笑道:“顾大总管,你莫不是疯了?你还当自己是昔日那个暗卫侍总管么?你不如说说软话,我说不定还能看在过去收过你们雇佣费的份上,手下留点情。”
顾无逸叹道:“你们李家的御物之术,在你手上沦为了酷刑之法,虽然有点可惜,但也好过彻底失传。李鬼哭,应愁杀了人,估计活不过今夜了,你若现在走,我便不杀你。”
李鬼哭大笑道:“你?你不杀我?顾无逸,你是在威胁我吗?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顾无逸,你怎么好意思威胁我?”李鬼哭双手推出,四根长钉流星般朝顾无逸压去。
眼看长钉就要没入顾无逸皮肉,顾无逸身上突然光华一盛,淡金色的光芒四溢而出,淡蓝色的光缠上四根长钉,李鬼哭只觉得长钉去势不顺,像被一堵墙牢牢挡住了,无论如何用力都无法将长钉推出半厘。
长钉剧烈抖动一番,突然调转了方向,朝李鬼哭飞去,速度极快,鸳鸯木没入了李鬼哭的右脚腕经脉和左肩经脉,云石鱼骨刺穿李鬼哭的两肩,带着李鬼哭继续向后飞出,直到将李鬼哭钉在牢门之上。
皮肉被烧焦的气味、浓郁的血腥气爆发出来,混合在一起弥漫开来,配合着李鬼哭鬼哭神嚎般的尖锐叫声,铺天盖地填满了整间牢房。
顾无逸皱了皱眉,淡蓝色的光再度溢出,卷起了一根较为粗长的长钉,钉入了李鬼哭哑穴。李鬼哭大张着嘴,竟一点声音也发不出了。
顾无逸舒了口气,看着李鬼哭道:“你知道吗?我很少威胁人,但也很少有人把我的威胁不当回事。”
又有一根长钉飞起,钉入李鬼哭大腿根部。
蓝光幽幽,缠绕在长钉上,没入血肉后,蓝光转紫,盈盈纠葛在血肉里。
李鬼哭浑身都在抽搐,面部肌肉也痛到变形,整条腿抖动得尤其厉害,完全失控,一下下猛烈撞击着身后的柱子。
顾无逸笑道:“这是攻字诀,以气化刀,顺着你的血液割磨你的筋骨,比起你的鸳鸯木感觉怎么样?”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李鬼哭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顾无逸紧靠着墙喘息着,他出了一身汗,眼前黑影重叠,几乎已快要透支。琉璃碧也有些控制不住,散落满地。
门口有响动,一个小小的脑袋探了进来。
顾无逸警觉地看去,竟是孟恂那小跟屁虫,小珠子。
可今天的小珠子似乎跟平时的他有些不一样。
牢房内钉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到处都是血,可小珠子却面不改色地走了进来,盯着顾无逸看。
顾无逸道:“你来干什么?你孟大哥呢?”
小珠子从地上捡起了一跟长钉,逼近顾无逸,他脸上的神色冷静镇定,可他发出的声音却在颤抖:“我……我以为孟大哥可能会在这里……顾……顾总管,你……你没事吧……”
顾无逸有些脱力,已无法很好控制住琉璃碧,小珠子刚一靠近,就被震飞出去,重重摔在了地上,手中的长钉也不知道甩去了哪里。
孟恂刚进牢房就后悔了。
“我为什么要来?”
“我到底在着急些什么?”
“何况,他本来也,根本就,不需要我担心吧?”
“他根本不会有事吧?”
“就算有事,我为什么要匆匆忙忙过来?”
“他死了不是很好吗?”
“孟恂,你不是一直想要杀了他吗?”
……
孟恂自嘲笑笑,发生了这么多事,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为什么他还是这么贱骨头?
顾无逸是他的仇人,他不该心软,更不该动情。
他摇了摇头,转身准备离开牢房,顾无逸什么的,就自生自灭吧。
可他突然又听到了顾无逸的声音;“你来干什么?你孟大哥呢?”
然后他听到了小珠子有些颤抖的声音:“我……我以为孟大哥可能会在这里……顾……顾大总管,你……你没事吧……”
紧接着什么是东西落地的声音。
孟恂觉得不妙,疾步朝牢房走去。
牢房门柱上钉着一个人,浑身是血,垂着头,看不出死活,应该是被应愁找来对付顾无逸的人,但明显已经被顾无逸给对付了;小珠子倒在地上,嘴角挂着血,顾无逸倚着墙,喘息着,看向自己的眼神似乎有一丝慌乱。
孟恂忙走近看了看小珠子的伤势,小珠子的脸又红又胀,身上的皮肤也是滚烫的,明显是被一股很强的琉璃碧所伤。
孟恂怒不可遏,冲向顾无逸,拽着他的衣领将他紧紧抵在墙上,质问道:“为什么要伤害小珠子?”
顾无逸道:“他……他要杀我。”
孟恂一拳打在顾无逸脸上,顾无逸倒在草垛上,头更晕了。
“你何必编这么蹩脚的谎话?”孟恂指着被钉在牢门上的李鬼哭,冷笑道:“你就是杀人杀上瘾了吧?疯子。”
顾无逸想要辩驳,然而幻痛又恰如其分地发作了,他突然就痛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孟恂冷冷道:“怎么?我没来的时候你还能把李鬼哭钉起来,重伤小珠子,我一来你就动都不能动了?顾无逸,你在装给谁看?时至今日,你还觉得我会怜悯你吗?日月山庄的事,你难道希望我忘了么?”话毕,孟恂抱起小珠子朝外走去,走前还撂下一句话:“顾无逸,如果小珠子有什么问题,我饶不了你的,到时候新仇旧账一起算。”
孟恂走了,灯也燃尽了油,慢慢矮下去,灭掉了,顾无逸一点点蜷缩起来,在无边的黑暗中,发出了微弱的呻吟声。
日月山庄的残余碎片,像疼痛一样,在他脑海一下子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