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府冷清得要命。
崔晓白抚摸着还沾染着血迹的廊柱,暗自神伤。廊柱上留下了为数不多的剑痕,那廊柱他很熟悉,他年少时每天都在廊柱旁扎马步。他每次累了扎不动的时候,就偷偷倚着廊柱休息,被父亲打过好几次。
他那时就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会离开家,不再练那他不管如何努力也练不好的剑法。
他会让父亲知道,就算自己不练家里的剑法,也能闯出自己的天地。现在他离开家了,也不用再练剑了,可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就算闯出再广阔的天地,也不会有人在意了。
这是案发后他第二次回到家中,还有一次是下山后第二天的夜晚,他趁值夜的人打瞌睡,溜进了府中。
那时尸体已经搬至衙门,只有浓重的血腥气残留着,喷射状的血迹、大滩大滩流出的血迹、四溅的血迹,无声地诉说这这里发生的惨案,可相较血痕来说,现场的剑痕却少得可怜,少到几乎撑不起这么血腥的一个现场。
然而从角落里无辜死掉的几具野猫尸体,不难看出案发时剑气之强。
剑气强,剑痕少,说明凶手和死者之间的实力差距非常大。
他已听说他家人是死于崔家剑法,可是他无法想象这世上居然有人能用崔家剑法杀了崔全。
孟恂又在细细查看着案发现场,希望能发现些新的线索,可是很遗憾,案发现场无比干净——除了血迹、剑痕,什么也没有。
各间屋子都十分齐整,没什么翻动痕迹。崔府宅院深大,几代人积攒的家业盘踞在雪枫巷内,几乎占据了整条巷道,案发时又是深夜,所以能提供口供证据的目击者到现在也一个都没有。
他看着墙角的猫尸,总觉得看着莫名熟悉,可却一直想不起来哪里熟悉,只好叹口气,例行问崔晓白:“崔公子,府上可有什么异常么?可有遗失什么重要东西么?”
崔晓白摇摇头,苦笑道:“这案发现场干净利落,凶手应该并非图财,只为害命。”
孟恂道:“会崔家剑法的,都有谁?”
崔晓白道:“崔家剑法口口相传、代代相传,但我阿爷已经去世多年,我只有一个伯父,然而早逝无子,所以,理论上来说确实是只有我和家姐会这剑法……可如今……唉,只怪我有机会的时候没有好好学这剑法……崔家剑怕是真的要断在我这里了……”
孟恂看着偌大的空荡荡的院子,突然问道:“听说你回渤州后去找过宋玄?”
崔晓白点点头:“是的,我姐说他们一路奔波,偶染风寒,要我去开些药。”
孟恂又问道:“他们经常回来渤州吗?”
崔晓白道:“当然不是……不过你要这么问的话,说起来也是有点奇怪的,我姐夫是个穷书生,因为我父亲并不十分同意我姐嫁给他,所以他们并不常回来……这次突然回来,说是为了吃虾子。”
孟恂道:“吃虾子?”
崔晓白点点头:“我姐说想念渤州的虾子了,现在刚好是虾子的季节,他们便一起回来了。”
孟恂抽了抽鼻子,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淡淡的虾子味。
渤州城内泯湖产虾,每年秋熟,满籽满黄,味极鲜美,每秋都有大批食客专程来渤州吃虾子,孟恂也曾来过,和顾无逸一起。
他趁师父闭关,带着顾无逸偷偷离开山庄,跑到渤州来吃虾子,结果吃完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呼吸困难,然后竟晕过去了,脸也肿得像是猪头。
他清醒的时候,虽然已无大碍,但脸依然肿的像是猪头。顾无逸先是嘲笑他,然后哀怨地看着他说:“我真是倒霉,这几天吃也没吃好,睡也没睡好,回去晚了这么多天,估计还得挨罚。”
回到日月山庄后,他们果然被丁仲明罚了——两个人在山庄门口顶着太阳足足扎了两个时辰的马步,顾无逸连续好几天走路都是蹒跚的,孟恂看他颤颤巍巍的样子也嘲笑了他好几天。
后来他才知道,顾无逸拖着他跑东跑西几乎走遍了渤州城的医馆。治好他的大夫跟他说,他来的时候咽喉肿得厉害,几乎都要窒息而死了,他的咽喉肿了两天才好,两天里,是顾无逸用一直、一直运气维持着他的心脉运转,一刻未停。
孟恂摇了摇头,把回忆摇出自己的脑海,继续道:“崔芊芊和孙城,是何时结为夫妻的?”
崔晓白回忆了片刻道:“差不多五年前吧……我姐呢,打小就不安分,喜欢在外面到处乱跑乱闯,有一年就突然带了姐夫回来……我爹看姐夫只是一个愣头愣脑的书生,本来不同意的,可是他对我姐是真的好,我姐也是真心喜欢姐夫,拿他们也没什么办法……不过,我总觉得,我姐夫和姐姐这次回来脸色都不是很好,甚至都在喝药,我想啊,说不定是他们在外面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这才回来找我爹救济的……”
孟恂没多说话,扭头让小珠子打开他一直背着的包裹,道:“这是你姐姐和孙城的行李,案发后就被收走了,我专门从府衙里拿了出来,你看看吧。”
那里面不乏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虽然衣服只有几件,但所有衣服用料和裁剪都十分讲究,看上去都价值不菲。
孟恂道:“这些金银珠宝中随便挑出一件都够一家人花一辈子了……崔公子,他们可实在不像没钱回来求救济的样子……而且,这些金银珠宝,简单衣物……崔公子,你觉不觉得相比回来找你爹庇护,他们是不是更像是在躲什么人?”
崔晓白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可我姐只是一个武功差得要命的大小姐,我姐夫本来也只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穷书生……他们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钱?他们又能有什么仇人?”
孟恂道:“崔公子,你应该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崔芊芊了吧?”
崔晓白僵硬地点点头。
他离家日久,崔芊芊亦出阁亦久,他上一次见崔芊芊似乎还是崔芊芊出嫁那日。
孟恂面色颇为凝重地摇摇头:“我想,你姐崔芊芊并不是一个武功差得要命的大小姐,孙城也并不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穷书生。”
崔晓白揉揉太阳穴,的确,他离家已有十年,他姐出阁后也并不算经常回家,他和他姐姐的来往早已不算太多,这么多年来,既然他自己能在外面建个万事,说不定他姐姐和姐夫也不知道在外面干些什么他不知道的勾当。
孟恂突然拍了拍崔晓白的肩向外走去:“走吧,崔公子。”
崔晓白道:“去哪?”
孟恂道:“我带你去看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