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轮回 第89章 破法-鱼机

命线束缚淮机身体，在鬼王的控制下，无数恶念席卷他的脑海，攻击他的道心。

他看见光影闪过，一张张人脸如书册翻页般簌簌而过；

他看见一段段人生，是求而不得的悲伤、是英雄被遗忘的难过、是从不被理解的孤独寂寞……所有的人生里，他身作主角，感受到人生各色复杂的感情，铺天盖地，沉重的压抑着，让他一心修道的单纯地道心受到强烈冲击。

他们说：

“我穷尽毕生，依然摸不到大道，即便如此，你还要继续追逐吗？”

“放弃吧，修道无用，数百年不见有人飞升，飞升的通道已经关闭了，我们都是笑话，被天道抛弃了。你的道，根本不算什么。”

“不被天道承认的大道啊，我勤勉修行一世，又算得了什么？”

“……”

“可恨我为师门倾尽所有，沦为一介凡人，师门却对我不闻不问。他们嘲讽我，笑我修为不在，任由我被人欺凌。明明是为了救下他们，我才沦落到如此地步，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对我！”

“需要我时将我高高捧起，我无用时狠心丢弃。谁能记得我曾是他们敬爱的大师兄，我爱护师门。被我看护长大，说我如兄如父的师弟师妹们在我修为散尽之后，对我冷眼相待。可笑，当真可笑！纵是凡间的老者，行动不便时尚能有子孙帮扶，而我，只能枯坐在冷清的洞府中等死。”他大笑，“淮机，你也是大师兄，小心，你的师妹们也会这样对你！”

淮机冷声反驳，坚定道，“师门抚育我成长，比我天资更优异的师弟师妹大有人在，我们互相关照。他们从未因天资过人而高傲，我生长的仙门，与你的不同！”

声音大笑嘲讽他，“是吗？果然如此？淮机，你扪心自问，今日你所言是否句句属实？！若仙门如你说的一般，如此光鲜亮丽，为何你那痴傻的师妹久久无法医治？”

“不过一颗启灵丹，难道是什么天大的难事不成？你是否想过，或许正是因她天资过高，才让仙门长老的子女纷纷嫉妒，阻拦她开启灵智，让她带着人人艳羡的天资，做一个痴儿混沌度过一生。”

“闭嘴！”淮机满头大汗，呼吸沉重。

他也曾想过这个可能，但绝不能在心魔面前低头。

只可惜，饶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也被心魔捕捉到了。

“听！你心底的声音也在告诉你，仙门的人不可靠。你拼尽全力维护的仙门，不过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罢了。他们还让你这痴傻的师妹出来做鬼王的诱饵，看到没有，他们已经嫉妒到失去理智，甚至不允许你的师妹活下去了。他们要让她来送死，早点死了，让仙门重新变回所有弟子都在同样天资的情况。人啊，嫉妒，会让人失去理智。”

“你还要维护你的仙门吗？”心魔轻轻问道，一字一句，重重敲击在淮机心头。

“修道一路甚是孤独，来，入我鬼界，带上你的师妹们，我保证，你们师兄妹会永远在一起。”

感受到他松动的意识，心魔觉得给他最后一击。

“看，被你爱护的师妹，被你重视的仙门，你以为的兄友弟恭，人人高风亮节的仙门根本不存在！只因你是仙门首徒，所以他们在你面前装模作样。看看你那痴傻的师妹眼中的仙门，我让你看看！”

淮机看见鱼机被一群弟子嘻嘻哈哈的送到妖兽园，鱼机被妖兽当做球在空中被击来打去，他看到了鱼机寸断的筋骨肌肤，看到她残破不堪的躯体……不，不该是这样！

淮机崩溃，他们怎敢如此做？！

他们躲在室内，偷过水镜看鱼机被妖兽虐杀，哈哈大笑，觉得无论如何都死不了的鱼机师妹格外有趣。他们笑闹着讨论接下来该如何整治鱼机师妹，才能更加激发出她的“潜能”。

淮机泪流满面，鱼机师妹的潜能，是畅通无阻的大道啊！

恶魔还在继续低语，“看哪，仙门，于你师妹而言，无异于炼狱。不，是比炼狱还要可怖的存在。”

道心，这一刻崩溃。

他双目充血，头颅颓然的垂下，束手就擒。

命线束缚的更紧了，陷进他的皮肉里，淮机已经彻底被鬼王制作出来的幻境裹挟。

隐约间，好似听到了衍机撕心裂肺的哭喊，淮机摇摇头。

不，他会带着师妹去鬼界……去鬼界，离开腐烂的仙门……

鬼王见淮机被心魔所控，得意的放声大笑。

“仙门首徒不过如此！”

“好，接下来，是你们两个。”他将目光转向衍机和路蕴。

“小傻子，今天，你和你的师兄师姐一起去死，也算我本座对你的成全。生来不受人喜爱，死时，能和爱你的人一起死，不枉此生。你的仙骨，就送给本座做报答吧。”

衍机捂脸痛哭，此时此刻，不知还能依靠谁。

仙门的人为何还没赶到？再无支援，只怕大师兄要陨落在此。

鬼王的法身控制了淮机，他则步步逼近二人。

手起刀落，却未落在衍机和路蕴的头上。

他看见一双清亮的眸子，威慑十足，睥睨天下。

只见路蕴的身体发出比命线更明亮的光满，身随法动，命线在她的冲击下根根断裂，再无法控制淮机。

淮机跪倒匍匐在地，意识回笼，浑身已被汗水浸湿，大喘着气，陡然意识到还在战斗中，提剑准备继续发出攻击。

这时，看到了势不可挡的鱼机。

他和衍机纷纷错愕。

金光在她手中凝聚成一根金笔，抬手，狠狠朝鬼王法身嘴边咬着的命册上一划，法阵即破。

命运的齿轮环绕鱼机，她仿佛从万千轮回中走来，高高在上的俯看渺小挣扎的蝼蚁。

第二笔，刺破了鬼王的法身。

法身被毁，鬼王喷出一大口血，大败。

“你是谁？”他满脸不可置信，“谁都逃不开命运，命运一道玄之又玄，你到底是谁？！”

鱼机面无表情，显得人高深莫测，“我是命运的主人。”

“命运的主人？！”鬼王骇然，他感受到来自路蕴身上的强烈压迫感。这是来自本能，深深刻在骨髓里让人臣服的力量，灵魂的每个角落，都在疯狂叫嚣着让他逃离。

命运！

这就是命运的力量啊！

他仅仅窥见一角，就足够征服鬼界的命运的力量！

仙门居然藏了这么一号人物，可笑他们不知道，只当个傻子欺辱。

深知无法抗衡，鬼王当机立断，燃烧精血火速逃离。

淮机本想去追，奈何伤势太重，只站起来一瞬，便立刻跌倒。

衍机见状，赶忙过去扶他。

二人还在震撼中，刚才鱼机显露的法术，给他们的感觉，如幽深的大海，宽广浩瀚，深不可测。越往下探索，越感到绝望。

他们不动声色的扫了鱼机一眼，交换眼神，打算问清楚情况。

路蕴跑了过去，大力把淮机带起。淮机本就受伤的躯体被粗暴对待之后，五脏六腑都被撞移了位置，痛的满脸扭曲。

衍机是轻轻的搀扶，路蕴是蛮横的抓捕。

果然小师妹还是个傻子，一点不通人事。淮机痛苦的想到。

他摸了摸满是泪水的脸，微微一愣。努力想要回忆起刚才鬼王给他看的是何幻境，却一点都想不起来。

衍机打断了他的思绪，颇为高兴的对他说，“大师兄，鱼机师妹脑子不傻了，以后你不用再冒险去秘境给她寻药了。”

淮机是修士，自然知晓鱼机身上的变化。只是她的意识清醒的时机太过凑巧，难免让人怀疑。

在仙门待了这么久脑子都好不了，怎的遇见鬼王脑子就好使了？

他不在乎师妹缺少灵智，但若脑子里长出一根邪魔的筋，还有绝世的天资，又藏在仙门，简直是仙界第一个隐患。

小小少年的心思瞒不过路蕴，她一眼看穿了淮机的意思。

便道，“刚才经历一遭生死，浑然开窍。而且刚才我看见一个老爷爷，往我脑子里点了一下，好像很多迷雾一样的东西就从我脑袋里散开了。”

瞎掰嘛，谁不会啊？谁还没看过几本话本子了？

龙傲天男主总是能遇见不同的老爷爷，她长了一副大女主的天资，遇见几个老爷爷不过分。再说，她还是小师妹，说话天真纯良点，实属正常。

果然，听到鱼机的话，淮机点头，笑的颇为欣慰，“小师妹有大造化，看来天道不愿辜负你的天资，给你寻了机缘。”

“方才是……”他借此问道。

路蕴装傻，“方才怎么了？刚才老爷爷带我拨开云雾，师兄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啊？”

“咦？鬼王刚才不还在这儿？这会儿怎么不见了？”

衍机神色复杂，“小师妹，你刚才把鬼王打跑了。”

“我？”路蕴露出恰到好处的震惊，把一个懵懂无知偶得神力的少女展现的淋漓尽致。

她挠头，“可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衍机不信，追问，“仔细想想，当真一点都回忆不起来？”

淮机阻止她，“好了衍机，莫在追问鱼机师妹了。鱼机虽然灵智未开，毕竟天资和运气我们都看在眼里。这一次，应该是有路过的大能相助，才让我们得以脱困。”

见大师兄不想深究，衍机自然同意，摆手叹道，“算了，本来你脑子也不好使，是个拖后腿的。我们没打算指望你。”

还不忘叮嘱，“不过以后可得机灵点，你的天资和运气保不齐会被些妖魔鬼怪盯上。要知道，妖鬼有的是秘法夺人天资。你一身灵骨出类拔萃，若是被人抽走，那可要遭。”

说完，很是担心的打量路蕴，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无奈。衍机说，“鱼机师妹，你要是离开仙门，该怎么活下去啊？回去后，跟着我好好修炼，每日挥剑一万次，争取成为让妖邪闻风丧胆的大剑修。”

路蕴：……大可不必。

衍机好像能读懂她的意思，白了她一眼，“你可别想偷懒，好不容易脑子才正常，正该玩命修炼才是要紧。如今鬼界步步逼近，所有弟子都有斩妖除魔的任务。你天资太容易让人觊觎，若无自保的本事，早晚被人剥皮抽骨，抽魂炼魄……”

注意到鱼机越发一言难尽的神情，衍机气呼呼的虎着脸道，“我可没吓唬你，仙门多少弟子死在魔道手中？那些天资卓绝之辈更是魔道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把他们都杀光，魔界才好一统三界。你的天资，代表了仙门的传承，势必要为除魔卫道做出贡献！”

光是说说，衍机都足够神情亢奋，看来以后躲不了懒。

其实也难怪他们师兄妹二人对原身盯得紧。

仙门人数众多，他们三人，从入仙门开始，就在同一师尊座下。饶是仙门大比排行榜排了无数次，淮机一路高飞成仙门首徒，衍机也成了内门弟子前一百，还是互相扶持着，共同度过漫长的仙途。

尤其是鱼机，从入门开始就是傻子，傻了这么多年，从没好过。

他们二人为她过分出众的天资和痴傻的脑子一路操心，习惯养成，将来要改也挺难。

说来原主的身体也怪，修士修行，引灵气入体，借以修行法术。一般修士吸收灵气，外放灵力，是一个有来有回的过程。原主因为脑子不好，只能凭老天爷赏赐的身体吸收灵力，却不知如何外放。

她的身体像个巨大的容器，能容纳比寻常修士多数倍的力量，却无使用力量的本领。说的通俗点，抱着个金饭碗讨饭。

正因如此，才被人嫉妒。加之无反手之力，比她天资低的人正好找到法子欺负她。这些年来，原主被欺负的不可谓不惨。

仙门弟子以欺负她为乐。

她是傻子，不懂表达，只要没被淮机和衍机看见，他们也不知她被欺负了。

路蕴接收原主记忆之后，发现仙门弟子喜欢把她扔到妖兽园里，被妖怪打的半死之后再带出来，以此为乐，从未被发现。

她有强悍的身体，老天爷赐她天赋，她受伤几乎不会死。发现这点之后，她被欺负就成了惯例。

妖兽园里的妖魔强横且暴躁，被迫臣服于修者更是让它们对修士产生了恨意。

外门弟子嫉妒她有个爱护她的内门师姐，有个仙门首徒的师兄，还有旁人艳羡的天资，就想狠狠的折腾她。

正好她是个傻子，看见天才像狗一样被打倒在地，摔进尘埃里，最是让他们快乐。

细想原主的经历，路蕴心头长叹，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啊。

身体积攒的强盛的灵气会锻造出堪比体修的强横身体，这是她与生俱来的东西，不需要修炼就有。被妖兽打断全身的骨头、撕烂皮肉之后，只要一个晚上，她便恢复如初。

多少个衍机和淮机不在的日子，她被妖兽尖锐的利爪和牙齿咬的筋骨寸断，瘫软如泥，像个破烂的布娃娃一样被人从妖兽园里捡回来，再随手扔到一处破烂的洞府，冰冷刺骨的风，冻得她瑟瑟发抖。她蜷缩在坚硬的石头边上，骨头重新生长的感觉，像是一万只蚂蚁附着在上面，细细啃咬，又痛又麻。好几次，在混沌中，她冲到雪地里，拼命的抓挠浑身上下每个角落，想要把皮肉撕开，缓解骨头的疼痛。

给鬼王做诱饵也是那群人的主意。

他们说，反正鱼机死不了，让她去，顶多受点伤，好过让旁人去送死。

出于某种阴暗的心理，每个人都想看看鱼机的极限在哪里。她是不是，真的不会死。

用了无数种办法折磨她，她不会说话，也不会反抗。明明她只要伸出一根手指，就足够碾死他们所有人，可她连一根小手指都不知道怎么用。

他们私下里偷偷讨论，等鱼机这次回来，再不死的话，让她做他们每个人的炉鼎吧。

反正她那么多灵力不会用，放在她的身体里也是浪费，倒不如把修炼的灵力分给他们。

而且这傻子长的也好看。

内门的长老们又不是没有炉鼎，长老都给自己找炉鼎，他们让傻子做炉鼎增长修为，谁都不能多嘴。

白吃了这么些年仙门的饭，一点用处都没有。能给他们做炉鼎，也算是报答仙门对她的养育之恩。

仙门长老对送鱼机做鬼王诱饵的事欣然同意。外门弟子的提议不无道理，她身体强横，可以避免仙门弟子不必要的伤亡。

死一人和死数人，这是不需要考虑的选择。

鱼机身体强悍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他们知晓外门弟子日日欺辱她，却无动于衷。

他们说大道三千，各有不同，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缘法，就算外力强行干涉，也注定是一样的结局。

他们说是她的劫难，过不去这道劫，修行之路止步于此，也是她的命。

强者为尊，这便是修者的道。

被欺辱，只管她不够强，怨不得别人。

路蕴想，既然原主曾经所在的是这样的仙门，那她把事情做的狠一点、绝一点，是不是也可以接受？

鱼机是最该坠落阎罗的人，一入仙门，无论此生道心如何崩塌，只要不主动叛出仙门，都会是仙门弟子。

仙门像个垃圾场，什么垃圾都往里头收留。

该堕入魔道被赶出仙门的修者，全部留在仙门里，把修者的世界搅合的乌烟瘴气。

所以此界的主神才会崩溃。

人心不加以区分，又带着高人一等的力量，该是多么可怖的一件事？

强者为尊，很好，她会教教他们，什么是真正的强者为尊。

她深深的看了淮机和衍机一眼，为鱼机感到悲哀。

最亲近的两个人从来不知她所受的是如何的折磨，对折磨她的人信任非常。路蕴想，这两个人，也在助纣为虐。

对鱼机而言，最危险的从来不是鬼界，而是生养她的仙门。

鱼机死在了绝望里，她替她重活一回，会把仙门对她所有的亏欠，一一讨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