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等到天亮时分,仇虾急不可待的带人跑进荒园,只希望她别死了。
昨夜惨叫声不绝于耳,血腥味极其浓厚。他们趴在林子里,大老远的都闻到浓厚的铁锈腥味。
及至走到院里,看着满地尸骸,仇虾一行人纷纷忍不住干呕出声。
“来了。”冷不防的,从屋内传来一句,吓得他们浑身一激灵。
小心翼翼提着衣裳绕过血肉模糊的尸身,他们走了进去。
地上坐了位身披斗篷的女子,右边站个孩子,左边是个络腮胡子的壮汉。
天色渐渐明亮,泼墨的天空被加了水,浓墨一点点散开,直到被彻底冲刷,透出青白的苍穹。
荒园内的阴霾被驱散,唯那个女子,仍笼罩在斗篷下的阴影中。
仇虾开门见山,也不多说废话,“我的命,是你猜到的?”
路蕴淡淡道了声,“是我。”
“怎么猜的?不说出个所以然,就让大爷我白跑一趟,事情没那么轻易了。”他强作凶横,实则心头发虚。
路蕴浅浅说道,“我能看到你的命,一辈子穷命,世世代代的穷。却偏夺了别人的命数,生生接在你的命里。虽不知谁有这本事,但既然他只能帮你改命到三十九岁,说明他的本事也只到这里。接下来,再找当初那人也是徒劳。和我合作,我能把你剩下的命数,也改了。”
“我如何信你。”臭虾神色冷峻,将信将疑。不肯放过这个信誓旦旦能助他改命之人,又怀疑她只是胡说八道哄骗于他。
路蕴不愿多说,轻笑一声,“你可以信我,也可以不信我。找你,不过是图个省事。你若是不行,我换个人也是一样。左不过你这辈子运气已经用到头了,另寻一人对我而言并不难。”
臭虾此时陷入了两难之境。
信?
还是不信?
他是个信命的人,正是因为他亲身经历,才深信不疑。可这个女人从未显露过真本事,若她是个骗子,他岂不是傻子?
对面的女子似乎认定了他不会拒绝,“我想要的东西很多,你给不了。你要是愿意也跟着我,我并不介意手下多个可用之人。我身边的两人,一个是我儿子,一个是我的护卫。护卫是昨晚收的,死的只剩他一个。我的儿子把我从棺材里挖了出来,算是我的亲儿子。江湖上的权力,漕帮里的权力,我都能帮你拿到。只是你记住,从现在开始,是你依附于我家。明白吗?”
“臭娘们!说的什么胡话?!欺人太甚!”不知哪个,开始破口大骂。
仇虾拦住了准备动手的其他人,对路蕴说,“要我依附于你,你总得给我看看你的本事。”
路蕴嘲讽一笑,“我的本事,你昨晚没看到吗?所有人都死了,唯有跟着我的活了下来。这还不算我的本事?”
她说话全程没动过一下,连斗篷下的阴影,都不动如初。
“你会知道我的本事。我会让你知道的。”
“当你的家门被人打破,当你的漕帮被人夺权,当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消失的时候,我会让你重新拿回来。届时,你能知道,我到底有多少本事。”
仇虾迎回路蕴的那天,花锦城外的一座罕为人至的小院里,掀起万丈波澜。
但凡在花锦城待上三个月有余,都会听说过城外的这座府邸。
曾有人偶然遇见,宛如世外桃源。他们看得见宅邸的影子,却走不到其中。偶有人至,离开时,无一不得偿所愿。
城里的百姓们都知道,城外藏了座大宅子,只有有缘人才能找到通往大宅的路。一旦进入那座宅子,所有的心愿都能达成。
它是神仙的别苑,能彻底改变人生。
这座院落把手森严,里面处处雕梁画栋,仆婢成群,家规严谨。
门前的牌匾上写着二字:“元府”。
此地并非百姓口中的神仙别苑,不过住了一家略通改命之法的人。这户人家姓元,常有达官贵人到访,元家挣的便是他们的钱。
说起来,也就是个算命的先生。只不过有本事一些,得了大富贵。
这日,元家家主元定云步履匆匆,罕见的失了平日的冷静。
走到后头一座极其幽静的院落里,还没迈过门槛,就高声呼道,“老祖宗!您的天丝,动了!”
元家老祖元初山是个瘦骨嶙峋的老头,元家人也不知道他年岁几何,只知道他们自出生开始,老祖宗就镇守在后宅,从不出门。可元家几代人生生死死,元家老祖元初山始终活着。
他像是个安定人心的摆件,用年龄告诉元家人,家族改命之法的不凡。
二十年前,元初山出过一趟门,再回来的时候,在祠堂设了一座法阵,命令元家人时刻看守,一旦天丝变动,立刻来报。
他告诫的郑重,天丝关乎元家未来,任何风吹草动,务必来报。是以今日元定云得知天丝动了,一路小跑着告诉他。
元定云满脸是汗,一脸激动,指着门口,像个不知礼数的孩子,对元初山道,“老祖宗,您的天丝,二十年,终于动了!”
枯坐在蒲团上的元初山宛若没了生息,一动不动,听到元定云话的一瞬,睁眼,精光乍起。
“动了。”
一层皮包裹的骷髅架子忽然焕发生机,双目炯炯有神,眼中带着历尽千帆后终于登顶的上位者的孤傲。
“二十年了,当年的测算没错。命运轮回开始,元家守护了二十年的命线,终于等到和另一处轮回交集的时间。”
元定云不解其意,“老祖宗,二十年前,您出山布下天丝法阵是为何?”
他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虽然眼前这位是元家的老祖,可他也是元家的家主。既是家族密辛,没道理连家主都不知道。
要知道,这位老祖宗数十年,上百年都在暗室中闭关不出,认识他的除了元家家主,以及几位高位的长老之外,其他人连他的面都没见过。而且大多数时候,他们看见的元初山也是一副死了的样子。他能动,还活着,已然大大超出元家人的意料。
更别提天丝命线乃是元家至宝,上门的达官贵人恳求一根天丝逆天改命,不知要付出多少代价。而当年,元初山用天丝布阵,不要钱似的往外撒,让元家一些不明所以的小辈颇有微词。
元初山淡淡的扫了他一眼,这一眼,让元定云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他说,“你是想问我二十年前为何要动用天丝做阵,又为何忽然出山?”
“哼,”他冷哼一声,似是对元家小辈不满,又似是嘲讽,语气中带了十足的桀骜,“若非是我们这些先辈的努力,哪来你们如今的好日子?天丝命线是元家的立身之本,可你们这群废物,连天丝都凝练不出,只能用前人剩下的天丝改命。我若再不出山,再过数十年,只怕元家大厦倾覆,还以为改命之法只是传说。”
元定云汗颜,低头不敢看他。
“小辈惭愧,都是定云治家不严。”
头顶一道冷漠的视线盯着他,令他诚惶诚恐。
良久,视线挪开,才松一口气。
声音从上方传来,元初山冷漠道,“也罢,左不过你们是些传宗接代的废物,不指望你们把元家发扬光大。你们若是有用,也犯不着我一把老骨头死都不敢死,还要守在元家继续打算。”
被骂做传宗接代的废物时,元定云大气不敢喘,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听元初山的语气,仿佛在他心中,他们这群人,当真只是为了传承元家血脉而生的废物。
“天丝命线启动,命运轮回开启,元家苦苦追寻的东西,总算有了眉目。”
平淡的不带一丝起伏的话里,元定云感受到一抹微不可闻的激动。
“三百年,等了三百年,元家,终于能得到那件东西了。”
三百年,他竟然活了三百年!
元定云摸不着头脑的同时,更觉心惊肉跳。
元初山好似心情颇好,腿脚麻利,如同常年健体的中年人,身姿灵活。
“你是不是想问我如何活了三百年?”
元定云不敢说话。
“呵,区区三百年,今日启,我将正式出山,你只管听我调度便是。若事情大成,别说是三百年,我元家,长生不老又有何妨?哈哈哈”
他放声大笑,像一切尽在掌握中。
元初山看元定云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大笑之后便是斥责。
“看看如今的元家被你们糟蹋成什么样子了!傲气全无,和江湖上那些四处流浪算命要饭的有何不同?!”
元定云想,要不是祖上留了天丝下来,让他们能够帮人逆天改命,元家也就是个算命要饭的家族。
他们何尝不想重现祖上的光辉?奈何天资有限。
元家随手便可轻易变化命数的本事,谁都没学到。随着时间的推移,若不是家中还有他这位老祖宗半死半活的呆着,元家早四分五裂了。
元定云偷偷瞥了眼元初山,却见元初山正直直地盯着他看,吓得忙低下头。
元初山嘴角上扬,半是因着心情好,半是嘲弄元定云的无能。
“想知道当年元家如何发家的吗?”
这个问题蛊住元定云,让他忍不住竖起耳朵。
“倒也无妨告诉你,我便是当年带着元家发家的最早的那几个人之一。说起来,你们今日能有如此优厚的生活,靠的还是我们当年的努力。”
“不错,最开始的元家,也不过是给人算命混饭吃,饥一顿饱一顿的人家。上天厚爱我们,让我们得到了一件宝贝。靠着这件宝贝,元家从此发家。”
说到这里,元初山眼底的狠厉逐渐浮了上来。
“可惜啊,假的就是假的,永远做不了真。要想在这世道安安稳稳活下去,就必须找到真的那个!”
“带着人手,跟我出去!”
垂垂老矣的身姿焕发出无限活力,一扫颓然之姿,如朽木般的身体恢复似壮年人般轻巧,看的元定云微微一愣。
“老祖宗,我们去哪儿?”
元初山脸上带着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元家长年驻守花锦城,我岁岁年年躲在这个暗无天日的角落里,你以为为的是什么?城里有个叫仇虾的混混,当年我亲自给他改了命,让他得以触碰轮回。你们带着人找到他,有他在的地方,我们元家的根本,就在那里!”
“快去找!”
仇虾?
元定云稍作思考,便知晓原来说的是臭虾。
“臭虾是漕帮的帮主,听说最近漕帮乱的很……”
“自然乱!”元初山打断了他的话,“我只给他改了二十年的命,期限已到,是他把好命归还之时。”
竟是如此……
如此说来,“漕帮是我元家的产业?”
元初山听到元定云如此发问,只觉分外烦躁,元家一代不如一代,到如今,竟然只剩下这么些蠢物!
“区区一条水路,也配让我元家放在眼里?!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牵动命线!这才是我元家的根本!漕帮算什么?凡人命运,稍作改动都可成为元家之物。”
三只龟甲高高悬起,铺陈桌面推衍开来,元初山双手激动的止不住颤抖,道:
“在水路上,去水里追!立刻去追!三百年,元家三百年的等待,终于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