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二一个泼皮混子,平日里没什么正常营生,又不务正业,是个十足十的懒人,进项不多,主要靠收点老弱病残的租子过活。
一来钱没多少,二来又爱各种花钱的消遣,是以算得个穷的叮当响的人物。
钱都赌完了,没银子逛青楼,故而只得大姑娘小媳妇儿的各种调戏。
家里有男人的,他只敢过过嘴瘾,戏弄人家几句。说的过分了,保不齐还要讨一顿打。贞洁大于天,他是个小混混,做的太过火,把人逼急了动手,他也只好吃亏。
家里没男人的,分为两种。
一是有黄花大闺女的,二是剩下俏寡妇的。
这两类人里,又分两种。卖弄风情的,和端正守礼的。
赖二虽说是个泼皮,心里门儿清。
在深闺里待不住的黄花闺女随便玩,反正她也不敢嚷嚷出去。实在不行,干脆娶回来,他白得一个老婆就是。别指望他能付彩礼,两手一摊,就是没钱。也被奢望他会收心,外头该玩还是玩。左不过人家也不会赖着他,床帏里的那点事,大家都松快,不用宣扬开来。将来她嫁她穿衣吃饭的汉子,他找他生儿育女的婆娘。
端正守礼的不敢动,调戏几句,少不得都要闹上好大一场。那可不是被打一顿能解决的事,要是人在家里上了吊,一个不好死了,他可得吃个人命官司。这种女人,娶回家也是个麻烦,万万沾不得。
寡妇嘛,哼哼。
赖二吹了个口哨。
还没有他弄不到手的寡妇。
那些个守不住的,他不出手,自己都满世界找男人去了,随便勾勾手指,也就上钩。
那些守得住的嘛,但凡使点小计谋,甭管什么法子,只要把人弄晕过去,事情办成,量她也不敢声张。一旦事成,正好拿捏她,以后服服帖帖的,半个字不敢多言。
本着此等处事原则,赖二这些年来,身边的女人算是没断过。
临江县三个河港,人来来去去,数不清的寡妇供他取乐。
这次倒给他遇上了个硬茬子,油盐不进。在他扒门的时候,使计害他摔了个大跟头,破瓮碎片扎进了皮肉,扎到了骨头里。大夫说,扎进骨头的伤不好医,勉强给他医好,不至于落个残疾,以后但凡阴雨天,骨头难免酸痛。
骆寡妇的男人死在了战场上。朝廷年年抓壮丁,死的人多了去了,回不来的也多。骆寡妇得了一笔安抚费,连个孩子都没有,来到临江扎根。
她年轻,生的又好看,走起路来,小腰一扭一扭的,惹的一群人心思活泛。
只可惜是个正经人,白生了一副勾人射魄的模样。
赖二早打听过,骆寡妇家里死的一个人都没了。夫家死光,娘家也死光。怎么死光的他不在乎,反正现在说的难听点,就是个孤女。
孤女,呵,这不就是谁都能踩一脚?
只要他动动手指头,还不是手到擒来?
只可惜骆寡妇长的好看,干起活来也是一把好手。一个女人能顶两个男人使,力气大,又泼辣。
这不,在他扒墙头的那天,差点收拾掉他的小命。
人不能吃闷亏,赖二被下了这么大个脸,势必要把场子找回来。
趁着发大水,临江有了河神新娘的传言,他叫人换个说法,把河神要选新娘的事,改成临江有人不知检点,不要脸面,这才让河神降下惩罚。只有惩治了不要脸的人,才能让河神息怒。
临江的女人们心里多少个弯弯绕赖二清楚的很,自家汉子天天出去偷人,见着个长的好看的黄花大闺女都嫉妒,更别提是个寡妇。
寡妇,和她们家男人最有染的就是寡妇。
骆寡妇第一天来临江时,全临江的婆娘都有了强烈的危机感,不约而同的排斥。
是以赖二散布要用骆寡妇祭河才能平息洪水的谣言时,根本不需花费多大力气,那群女人自会乐得帮他宣扬。
不管是真是假,因为她漂亮讨厌她,恨不得她能去死的大有人在。
人的嫉妒心很可怕。
每个人的心中都会有个想要达成的影子,是他们可望不可即的目标。当见到有人活成了他想活成的样子时,内心的嫉妒便会不可遏制的疯长。
他们会用尽一切手段去诋毁、侮辱,一定要狠狠把影子踩在脚底下,看见他活的比自己更糟糕,才能安下心来。
骆寡妇是临江女人们追求的那个影子,终其一生,也无法实现的梦。
她出现在她们眼前,让她们恨的咬牙切齿。
漂亮能干,大方得体,能下地干活,能收拾家务,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
男人们渴望娶到个这样的女人,女人们希望自己像她一样。
骆寡妇好看的不像个乡下人,跟城里大户人家出来的当家主母似的,又威严又有气派,浑身抖露出来的排场,一点都不小家子气。
临江的男人特别喜欢她,虽然她从来没拿正眼看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乡下汉子的婆娘们,手脚粗糙,骆寡妇的手是纤细的,细长白净,让他们恨不得被那双手狠狠打一顿才好。
婆娘们不爱收拾自己,总是地里干活之后,一身臭烘烘的回家。她们也不爱裁衣裳,一点小钱抠的死死的,钻进钱眼里。还有她们总爱大呼小叫,爱好是吵架骂人。声音从街头传到街尾,听的人烦躁不堪。
骆寡妇一直干干净净,通身收拾的整洁麻利。衣裳四季都有新的,喜欢花钱打扮自己。她说话斯文,不会骂人,不会吵架,把她惹急了,横眉一竖,直接动手。哪怕是骂人,骆寡妇也是有理有据,好像是个读书人文雅有礼节。而且她打起人来,还和乡下的婆娘不一样。
她打人,跟男人似的,拳拳到肉,一看就是练过,打人的招式美观的很。其他女人则不同,撕扯挠头发,怎么阴险上不得台面怎么来。
横也对比,竖也对比,比来比去,骆寡妇实在是个好女人,成了码头好多男人心头的月亮,让他们恨不得摘了天上的星星下来送去围着她转。
越是如此,临江女人对她恨的越深。
骆寡妇从没勾搭过任何人,是个顶顶正经的女人。
可在临江的传言里,她人尽可夫,甚至为此河神发了怒。
说她坏话的人被她打走一波又一波,本来他们还只敢偷偷说,后来越发不加遮掩,当着她的面编排她。
骆寡妇气的满脸通红,只希望老天爷劈一道雷下来把他们劈死才好。
乱嚼舌根子,也不怕死后下拔舌地狱。
谣言演变的轰轰烈烈的那段时日,赖二闯进她的门,吊着眼睛,一脸坏笑的问她,“小娘子,你看你要不还是跟了我?听听外头都把你传成什么样了?你没干的事,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倒不如直接在我身上坐实可好?”
骆寡妇气急败坏的把人狠狠骂了一顿,“呸!杀千刀的蠢物!也不找块镜子照照自己的模样,我要是生成你这样子,早一头撞死了!那些女人守不住,天天和你厮混,她们才是应该被浸猪笼,拿去镇河的人!你们这等不知廉耻之人,早晚下十八层地狱!”
骆寡妇骂的大声,大家伙都听到了,再次狠狠落了赖二的面子,他恶狠狠的警告,“臭婆娘,你给老子等着瞧!”
赖二再也没有来过,下次登门的人是位德高望重的老者。
骆寡妇认识他,沈家的老族长,听说家族经营百年,在码头上很有面子。
“您来找我作甚?”她讽刺的问。
“莫非也是来找我行苟且之事?也真是奇了怪了,你们临江一个个的,怎么尽是男盗女娼?”骆寡妇冷笑不已,“女人们守不住寂寞成日里找男人,男人们不守规矩整日厮混找女人。怎的,我不愿和你们一样活的稀里糊涂和畜生一样,你们就要把我打杀了吗?”
沈族长低头,老迈的身体上长了双清明的眼睛,“我知道你受委屈,但临江如今的情况你也知晓,形势所逼,由不得人。”
他叹了口气,“在谣言开始的时候,你就该离开这里。”
这样赖二就奈何不了她。
“人言可畏啊。”沈族长无能为力的看了她一眼,眼底充满同情和不忍。
骆寡妇觉得可笑,“族长,你若是可怜我,何不救我一救?门外的人带着绳索铁枷,眼见要把我五花大绑拿去镇河。你要是真不忍心,就该早早告诉我。又或是此时告诉他们,红河大水与我无关,让他们别处拿人去。你知道的,临江的女人,多的是不知检点的,我委实是个正经人。”
“那你就不该让他们胡乱传话!”老族长恨其不争,连声叹息。
骆寡妇满脸嘲讽,“哦?她们做的见不得人的事,却不许别人传?好没道理。她们什么都敢做,反而谣传我这个什么都没做过的女人。难道不和她们一起干些丑事,她们心怀不满,便要赶尽杀绝?”
老族长埋头,不愿多言,“你自己出去吧。她们要送你去镇河。”
骆寡妇沉默良久,脸上挂起一抹诡异嘲弄的微笑,“拿我镇河是没用的,她们只想杀了我。要是用伤风败俗的女人镇河能够阻止大水,该用去镇河的,是她们才对。”
“是天下人要杀你,什么借口都可。”老族长神色悲悯。
骆寡妇笑容讽刺,“我的丈夫战死沙场,守卫的就是你们此方疆域,而你们,却要活生生的逼我去死。世上当真没有天理,好人不长命,恶人坏千年……”
没等她说完话,外头的人似乎等不及冲了进来,三五个人将她团团围住,用力把她捆了起来。
骆寡妇挣扎几下,不知被谁借机狠狠抽了几个耳光,脸颊充血,血丝从嘴角渗出来。
她恨恨的盯着身边这些人看,看了一会儿后低下头颅,埋头笑出了声,“我会记住你们的脸,记住你们每一个人的脸。世上最好没有鬼神,要是有,终有一日,我会来找你们索命。”
“我从没招惹过你们任何人,是你们一直在招惹我,欺负我,羞辱我。现在,你们还要逼我去死。我若下河,红河的大水只会越发越大,我死,一定带上你们一起。”
说到最后,咬牙切齿,听的人毛骨悚然。
好几个人不由自主的松开手,不敢继续捆下去,生怕她会变成厉鬼来索命。
不知哪个见人被她吓得退缩,走上前去,猛踹她一脚,踹的她满头鲜血淋漓。
“还厉鬼索命?活着你都能被我们逼死,死了能有多大的出息?告诉你,活着窝囊的人,死了只会更窝囊!我不怕你,你要是敢来,我让你再死一次!魂飞魄散!”
红河在咆哮,河水滚滚而来,如虎视眈眈的猛兽,随时会冲进临江县,夺走人的生命。
被打的满身是血的女人被推入河中,河水甚至没能掀起一朵小小的浪花。
她进入河水的那一瞬,红河当真诡异的有了短暂的平息。
众人脸上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他们误打误撞,似乎猜对了镇河的办法。
但下一刻,众人脸上喜悦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回,巨浪滔天,遮天蔽日,以摧古拉朽之态席卷而来。
彻底被大水吞没之前,他们脑海中响起了这句话:
“我若下河,红河的大水只会越发越大……”
隐约中,红河水仿佛变作一个狰狞的鬼脸,一张女人被打的不成模样的脸高高挂在他们头顶。
浪头过去,所有前来祭河的人尽数被卷入水中。
红河水,越发大了。
路府。
路凌绝感知到红河底被镇压的灵魂增多,满意的咧了咧他僵硬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