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倾城让他们上山找山鬼求个原因,言无计带上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往山里赶去。
来临江县当这么久县令,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临江县的背后有一座如此繁茂的山峦。林深不见尽头,草木森然,满山遍野的绿色。这种绿并没能舒缓心情,反而给人一种心慌意乱的诡谲之感,绿的要滴下来,颤巍巍站在心头,是强烈的压迫感,见所未见的怪异。
下一步,背后的人马消失不见,他们被困在森林里,像遇见鬼打墙一般,根本出不去。
简仪奚早已把刀握在手上,做好攻击准备,“此地像是征战南岭时所遇八卦困阵,阵法变化无穷,小心为上。”
言无计猜道,“我们几个争破天也只是些外乡人,云倾城土生土长在临江县,对县城的秘事说句了如指掌也不为过。只怕此番她想借深山凶险,将我们斩草除根。朝廷命官,如今江湖势大,朝廷的话,不管用了。”
“心有余而力不足。”言无计笑意不达眼底,浑身气势冷峻。
路蕴环顾一圈,她看到了他们三个没有看见的东西。
在她开口之前,听到归去来缓缓道,“此地并无机关,也无阵法,唯有妖气冲天。想来便是云倾城口中的山鬼。若是妖邪鬼魅,便说的通了。”
路蕴不由高看了归去来一眼,大相师的弟子,到底有几分本事。
只是不多。
她见绿色妖幡高悬,妖云密布,妖气弥漫,无一不在透露,这里是一个妖怪的地盘。
小妖们叽叽喳喳,一字一句清晰的传到她耳朵里。
“这是大王新娶的新娘子,长的好漂亮。”
“怎么只有三个人护送?还是三个男人?”
“刚才不是有士兵?你没看见?”
“哼哼,愚蠢的凡人,想来是打着抓妖的妄念,也不看看我们大王是谁?镇山大王有六百年的道行,当世无人能敌。带再多的人来又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给我们当了晚餐?”
“小的们,快快生火起灶,今夜大王大喜之日,菜肴业已上门,还不速速备好酒席。”
紧接着是小妖们一阵阵欢呼声。
唢呐声突兀响起,吓得言无计三人一惊,找寻声音来源。
红色的纸钱被风吹来,迷雾中,似乎出现了一队人影。
“别看了,它们来了。”
顺着路蕴的视线看过去,一只迎亲队伍从深处走来,敲锣打鼓,热闹非常。
但此情此景之下,非但没有任何喜庆,反而让人毛骨悚然。
等他们靠近,终于见到了模样,饶是简仪奚作为武将,见惯了各种惊心动魄的场面,看到迎亲队伍的那一刻,还是浑身鸡皮疙瘩全部炸起,寒意从脚跟窜到头顶,吓的血色尽失。
它们勉强长了人的形状,可四肢全是利爪,脑袋长角,口鼻张开裂缝被枯枝缝补,红衣似血,在风中猎猎作响。
没有鲜花,只有红色的纸钱撒来,上面甚至有浓浓的血腥味。
嫁妆箱里装满白骨血肉,腥臭让人几欲作呕。
“鬼新娘。”归去来下意识想到了那夜来杀他的女鬼。
路蕴眼神锐利如鹰,眼底带了一抹微不可见的兴奋,“那夜杀你的女鬼,莫不是山鬼的新娘?我们杀了新娘,现在要赔他一个。”
简仪奚大惊,“赔他一个?!谁?!”
路蕴道,“自然是我。你们都将是嫁妆箱里的陪嫁。”
她意味深长的瞧了他们三个一眼,话里带着点威胁,又带了点恐吓,“当心啊,新娘不会这么快死,你们可就要进嫁妆箱里了。看好自己的命,可别等我出来寻你们,却只能给你们收尸。”
“真正的死无全尸。”说这话时,盯着箱子里的断肢残骸,冷漠而又嘲讽。
迎亲鬼们的步伐变得诡异,眨眼之间,路蕴被抬进轿子里。
一路颠簸之后,轿子停下,小鬼的声音消失,四周一片寂静。
她踹开被封死的轿门走出去,看见身处在一个巨大的石室,上方坐着一个奇形怪状的绿色妖怪。
他像一棵树,披头散发的样子正好是树枝垂下来,顺风而动。手脚是鸡爪子的模样,只不过是成人手掌的大小。
皮肤也如树皮,充满纹理褶皱。
眼下他正在喝着浓稠鲜红的血液。
路蕴很少会把妖怪往恶的方向想,因为她曾经见过木家万妖园里的妖怪,他们也和人一样,只不过个性更加鲜明不加掩饰。
这是她头一次遇见吃人的妖物。
他是云倾城口中的山鬼,毫无疑问,云倾城存了十足的杀人之心。
天上楼。
云倾城凭栏远眺,蓝天镶嵌了一条金色的边,把整个天地照映的耀眼夺目,绚烂非常。
她想,女人的嫉妒心真可怕。
她单纯的恨路蕴,因为归去来对她不理不睬,却可以放任其他女人在他身边。她嫉妒啊,疯狂的嫉妒,不管他们二人是因为何种原因搅合在一起,她都嫉妒。能和归去来有交集的女人,都让她嫉妒的发疯发狂。
山鬼只吃女子的血肉,把路蕴送给他,再好不过。
等到那时,她才是归去来最好的合作伙伴。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总有一天,归去来会和她日久生情。只要有机会,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前提是,他身边绝不能有其他女人存在!
座上的山鬼随意扫了路蕴一眼,脸色逐渐黑了下来,冷哼道,“云倾城当真晦气,竟给本座送了个不洁的女人!既不是处子,还有何滋补可言!”
说完,像是气急败坏,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下来,伸手要揪住路蕴的头发拖走。
就在这时,空气陡然一变,山鬼动作顿住,不可置信的看着路蕴。
路蕴冷眼看他,仿佛在看一只蝼蚁。
若是被其他人族如此凝视,山鬼会当场暴跳如雷,把人活活撕了。
可现在,他害怕了,他不敢。
因为从面前这女人身上,他感受到一股极为庞大的轮回的气息。那股轮回之力在牢牢的压制住他,让他几乎匍匐在地,以示臣服。
天下万物,顺势而生,都在轮回之中,轮回的力量,谁都不能抗衡。
“你到底是谁?”他惶惶然问出这句话。
路蕴没有正面回答他,下个瞬间,红色的火焰链条爬上山鬼的身躯,让他毫无反手之力。
“啊!!!”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叫声痛苦不堪。
路蕴冷眼瞧着他,“既是山鬼,便是木系的妖怪,我平生素爱读书,知道以火攻木最为有效。这是来自地狱轮回的火焰,烧死你,该是绰绰有余。”
“我从未得罪过你!仙人!仙人!!放了小妖吧!仙人!”山鬼凄厉的喊叫着。
路蕴摇了摇头,“不能放了你,若我不知道你的存在倒是无妨。只可惜在来的一路上,我仔仔细细的思考过了。这具身体的力量不够,要想办点事情,总要有些可以动用的力量才行。你的小妖们说,你有六百年的道行,于我而言,正好足够。”
“仙人,让小妖为你所用,必定鞍前马后,绝不背叛!啊!!!”
“不需要了,云倾城让你杀了我,你刚才确实打算杀了我对吗?我不想再赌一次,被杀过的人,总是格外谨慎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说的正是我。我既能直接动用你的力量,拿了妖珠就能简单解决的事情,何必留下你,多给自己留道危险?”
“再说,你修行本就不是正道,杀你,我算是替天行道,甚至不会有太多因果需要了结。”
“还得谢谢云倾城送你来我身边,这个世上的妖怪少之又少,你要不是自己带我来,我怎能找到?狡兔三窟,妖精的洞穴,更难找。”
“轮回的力量,对妖怪有天生的压制作用。山怪,你看,多么幸好,我刚好拥有轮回之力。”
“我不会放过你的!想要夺走我的妖丹,绝不可能!”山鬼瞠目欲裂,他的皮肤尽数皲裂,身体膨胀,像要炸开。
路蕴轻笑,嘲讽他的可怜,“你被轮回之火束缚,还怎么自爆妖丹?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反抗都是无效的。”
火焰将他彻底吞噬,唯剩一颗妖丹悬浮在半空。
路蕴伸手,把妖丹握入掌心。
磅礴恐怖的大妖之力笼罩着整片山林,言无计三人此时正被小妖绑在木棍上,准备放到炭火上烤。突如其来的妖力惊住所有的妖怪,从路蕴所在位置的头顶,一圈圈绿色的灵力波纹蕴荡开,如石头入水,掀起阵阵波澜。
所有的妖怪都看到了这景象,惊骇不已。
它们知道镇山大王的妖力,却想不透为何今日要这样开始动用他的灵力。
难道是今日的新娘有问题,逼的大王出手?
小妖怪们顿时害怕起来,议论纷纷,没心思吃席,把言无计三人撂到一边,救了三人一命。
于万丈光芒中,路蕴一步步慢慢走来,妖王已死,她登上王座。
抬手,将小妖尽数覆灭。
妖怪们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尖叫,便消失在空气中,化作点点绿光,滋润山林的土壤。
做完这一切,路蕴擦擦手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对言无计他们说道,“我们该去找云倾城,毕竟,她想要杀死我们。”
云倾城根本想不到路蕴竟然能活着回来,看见路蕴的那一刻,她脸色煞白,意识到大事不妙。
“你活着回来了?!怎么可能?!那可是山鬼!”她喊了出来。
“很惊讶?”她似笑非笑地盯着云倾城看。
“先是让程家派恶鬼杀人,然后将我们引诱到山鬼处,你打定主意,想方设法弄死我们。细想之后,也算合理。毕竟你倚靠程家挣来一大份家业,而我们,说白了,我们是要断你财路的人,杀之而后快实属正常。”
“不过可惜,我们活着回来了。怎么,现在想好画押招供了吗?”
她抖开一张纸,上面写满程家的罪状,抄家灭族绰绰有余。
云倾城面若冰霜,死死盯着路蕴,“你早就准备好了。既然如此,何必多此一举?屈打成招不是衙门最常见的本事?上枷岂不更快。”
路蕴把供述整齐的摆到桌子上,铺好笔墨纸砚和印泥,“我们办事,一向讲究个名正言顺,天上楼的手段残忍,我们却是不常用。”
“画押吧,朝廷要拔除程家,彻底整顿江湖的势力,你不过小小一个天上楼,何必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我若是不肯呢?”云倾城眼底带了鱼死网破的意味,“我就算死,也不让你们得意!”
“嘘——不要轻易说死字。”路蕴抬眼看她,一片平静,“没有人想要去死,活着是人的本能,每个人都会用尽一切手段让自己活下去。我把供述递给你,就算给你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啊。云倾城,好好珍惜,莫浪费了。”
“无论是山鬼,还是红衣厉鬼,在它们身上用过的手段,我不介意用在人身上,看你如何抉择了?”
这一回,她看云倾城的眼神,像看一个死人。
云倾城忍不住打哆嗦,她得到程家的情报,操控红衣厉鬼的术士现在凄惨无比,浑身筋脉尽断,如一滩烂肉死在床上。
不,她不要变成那个样子。
她睁大眼睛,嗓子发干,惊恐的看了路蕴一眼,毫不犹豫的在供书上画押。
言无计看看云倾城的供词,不,是路蕴的供词,云倾城只是画押认定而已,路蕴的供词写绝了所有恶事。做出这些事情的人,万死难辞其咎。
强抢民女,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供认不讳。云倾城作为帮凶,虽自首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言无计好奇,“你有这本事,何苦来找我们合作?”
言下之意,她一个人也可以。
路蕴笑笑,没有说话。
合作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她没有那么大的力量。
要找到路凌绝谈何容易?
只能借言无计他们的力量,逼迫路凌绝现身。路家不除,路凌绝便不会出现,她的命书,永远无法物归原主。
程家被言无计处置的那日,不止是临江县,花锦城、繁安城,红河附近知道程家的百姓们,几乎是全部出动,纷纷围观程家人被处决。
那时候,路蕴单独去大牢里找了云倾城。
半途中,遇见归去来和简仪奚,路蕴有些错愕,“你们不和言无计一起?”
办了件大案子,刑场当是他们最风光的时候,这种日子居然缺席?百姓可全都到了,万人空巷,受尽爱戴,不正是他们这种人的追求?
归去来浅笑的温柔,“路姑娘不也一样?”
路蕴道,“本就不关我事,我去作甚?查案办案的是你们,受命于朝廷的也是你们,与我有何相干?”
归去来话音一转,“路姑娘可是要去找云掌柜?不如我们一同前往?”
他看起来可不像是征求路蕴同意的样子,自顾自带头走去。
“不知路姑娘还有何疑问要云掌柜解惑?”归去来笑问。
并不是个不能回答的问题。
路蕴拿走了山鬼的妖丹,读到里面的记忆,发现山鬼虽常常食人,但食人的数量和丢失女子的数量并不对,剩下的那些,又去了哪里?
她很坦然的告诉归去来,“仍有一些人的踪迹无法寻到,程家对此闭口不谈,显然对路家是忠心耿耿,只能问云倾城。”
“还有丢失的人……?”简仪奚惊讶。
说话间,已经来到了牢狱里,云倾城身处牢狱,依然打扮的干干净净,素面朝天,但不落魄。
言无计是个守信之人,没让她在牢里受欺负。
“你还有事问我?问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云倾城只动了动眼珠子,冷漠的扫了路蕴一眼。
程家被连根拔起,她没什么好忌讳的了。
“你说女子皆被山鬼带走,但山鬼吃不了那么多人,剩下的女人,去哪里了?”
云倾城冷笑一声,“左不过都是死人,你管她死哪里去?不是已经抓住程家定罪了,刨根问底做什么?”
“所以你知道她们在哪里。”路蕴问的肯定。
命书是上邪门的法子千千万,她总要知道路凌绝想干什么才行。
这个女人不够老实,问一句答一句,你若是没猜到,她也绝不会主动开口告诉你。
云倾城拢拢头发,“镇河的,听说全都被路家扔到河里去镇河了。这些女人都是用来放到水里的,镇压红河。如果没有女子镇河,红河年年都会发大水,泛滥成灾。所以程家才做的心安理得,毕竟死几个女人,能换整条河的安全。”
“简直一派胡言!”归去来好看的眉头皱起,人祭,实乃大罪过!
“你以为红河凭什么年年风调雨顺,还不是年年有人镇河?”云倾城“切”一声,有点瞧不上归去来故作姿态的样子,“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你们不想承认,它也是真事。女人一下水,河马上就平了,我亲眼见过。”
“原来如此。”路蕴道。
云倾城说,“就算少了一个程家,少女还是会消失,只要在红河上讨生活的人,都会帮路家打掩护。你们能拔起一个程家,还能掀翻红河上讨生活的千家万户不成?”
简仪奚脸色难看,他对人祭鬼神之法深恶痛绝。
还有一事,也让简仪奚无法想通,“同样是为他人办事,你可以轻而易举的出卖程家,为何程家不肯出卖你口中所言的路家?”
要为别人保守一个秘密,总要有所图谋。可程家将被尽数砍头,家族覆灭,一个不留,他们忠心耿耿又是为何?
简仪奚很困惑,云倾城和路蕴口中的路家,究竟是否存在?
如果存在,怎会毫无消息。其实简仪奚不止一次查探过路家,每次得到的都只是只言片语,红河附近的众人,极少数知道有路家的存在,都说路家是红河实际的掌权者。可再让他们说点什么,说来说去,只能浅浅提到一句路家,再也没有下文,实在难办的很。
此刻听说路家人祭红河的恶行,更是恨不得将这罪恶的一家也通通抓起来才好。
云倾城道,“程家和路家的密辛我确实不知。毕竟我只是区区一个天上楼的掌柜,说起来,不过是给他们搜集情报,再给他们送姑娘的。做的不过是人牙子的勾当,怎会知道两家藏的最深的秘密?说实话,我比你们还困惑,把别人的罪责揽自己头上,这种大善人的事我是做不出的。你就当程家与路家主仆情深好了,隐世大族内里的弯弯绕绕,可不是我们能懂的。”
“你旁边站着的不就是路家人,与其问我,不如直接问她。”她看路蕴,在等她回答。
这一刻,路蕴脸上的表情神秘莫测,莫名让人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