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于樵果断的拒绝中,姬媒婆黯然离场。
离开十二杂货铺前,唉声叹气,一步三回头,活脱脱一副被负心汉抛弃的小白菜模样,看的路蕴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看了看身边横刀立马正襟危坐的于樵,欲言又止。
于樵斜眼扫了她一下,“想说就说,支支吾吾的作甚?”
路蕴来劲,“要不眼一闭直接答应了吧,横竖崔花是个好姑娘。崔家就缺个你这样的汉子当顶梁柱。你入赘崔家,将来日子肯定红红火火,一日胜过一日。”
“你看姬媒婆多可怜啊,人家好心好意来说亲,被你骂走,一大把年纪的人,好歹你可怜可怜她,把亲事应下来?”
于樵心头一堵,他可怜姬媒婆,谁来可怜可怜他?
姬媒婆不过少说一桩亲事,少收一份媒人钱,他失去的,可是他一生的自由啊。
早知重生后日子如此糟糕,活过来作甚?倒不如死了干净,少受闲气。
他冷哼一声,转过头没再看路蕴,显然是生气了。
路蕴嘟囔道:“我找谁惹谁了?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好。你答应了这门亲事,姬媒婆高兴,崔家一家都高兴,你白得个媳妇儿,一举三得,皆大欢喜的好事。又不是把你抢上山头做压寨夫人,拉长个脸,跟谁欠了你似的。”
于樵闻言,大为光火,“我要想娶老婆,早就娶了。当年愿意追随我的女人多了去了,可我一个都没收,你知道为什么吗?”
路蕴摊手,一抖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我怎么知道?”
于樵深吸一口气,把一肚子火压下去,“女人哪有自由重要?人一生才多少时光,时时刻刻都要花在自己身上,要我花时间哄女人,倒不如叫我去死。”
嗑瓜子的声音由远及近,屠青的脑袋从门外缓缓伸进来,“崔花不需要你哄,人家很能干,是个很合格的贤内助。哦,这是胡大力说的,他对崔花十分满意。不过可惜崔花是个实打实的人,和胡大力不太配。”
于樵刚想拍桌子,电光火石之间,捕捉到屠青话中那点诡异的信息。
崔花是个实打实的“人”,和胡大力不配……
他心跳如雷,猛地抬头,向路蕴看过去。
路蕴并未察觉,或者,她也知道。
“可这对崔花不公平,我不爱她,她却要为我辛苦一生,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爱一个人要一心一意的付出,我自认与崔花不过一面之缘,谈不上爱的如此发自肺腑。”
“世上倒也有一见钟情……”屠青靠在门上嗑瓜子。
于樵黑脸道:“一见钟情,最后终究要两情相悦。我对她无意,总有一日,她能发现,届时于她而言,才是真正的痛苦。她一心一意为我,我却什么都不会为她做,太不值得了。”
于樵说的正经,屠青却没将他的话放眼里,意味深长道:“你等着吧,老鸡婆要办的事,没那么容易结束。她到时候出招,你可得接好咯。”
烈日高悬,将世间一切都染上淡淡的金色,山野的绿意散发出无限生机,几乎刺痛人的双眼。
山的背阴处,凉风阵阵,一阴一阳,背面的金绿色与它们毫无关联。
世上总有被阳光遗漏的角落,许是天地的仁慈,给这世间所有的阴暗,留下一方喘息之地。
阴山永远都见不到太阳,愿意来这里定居的妖怪们,也不喜阳光。
这里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谁也不问谁的来处,也不问他人归途。阴山不被世间知晓,无人知它路途,只知当你需要它时,它便会出现,将你带走。
谁能想到,传说中妖鬼能光明正大聚集的阴山,就在十二县的背面。
阴山的前面是人间,背面,则是惩罚妖鬼的罪城。
阴山是妖鬼的地盘,充斥妖气、鬼气、死气,阴暗邪祟,尽数聚集于此。
姬媒婆进入阴山时,正值午时三刻,邪祟出动。
一路上,妖鬼们在不动声色的打量她,窃窃私语。
“又有新来的了。”
“她不是新来的,她能在阴山自由出入。”
“她是道法超群的道士?道士不准入阴山收妖,十二生辰府的规矩在此,道士怎么敢来?”
“这是能在阴山自由行走的人,就住在十二县。”
没有蝉鸣鸟叫,只有静静的风声。妖怪们走路的步伐格外沉重而缓慢,它们仿佛都背了重重的枷锁,连呼吸都没有声音。
姬媒婆熟门熟路走到一座茶亭茅舍,茶亭主人身着一件七彩的衣,衣裳上挂着一道道烂布条,碎的不成体统,勉强蔽体。一双有成人巴掌两倍大的枯瘦鸡爪子踩在地上,干瘦的脸颊呈现出衰老之像,一只大大的鸡嘴从干瘪的脸上凸起,妖异可怖。
它正在熬煮一锅绿色的浓汤,客人们沉默地喝汤,它也沉默地煮汤,寂静无声。
雾气遮挡了她的视线,但从姬媒婆出现的瞬间,它就已经知晓。
搅拌绿色浓汤的动作未停,鸡喙子一张一合,嘶哑的人声出现。
“你又来阴山了,姬十,别再来阴山了,我们是你们从身体里斩断的邪念,越和我们靠近,贪婪和**越会重新回到你们身边。姬十,你成仙,我成魔,你不该再来找我。”
十二生辰仙,十二生辰魔。
仙者居住阳面十二县,魔者居住阴山。
一阴一阳,一正一邪。
“我要一张情人符。”
此时,姬媒婆脸上的喙子慢慢浮现,脚下踩出一双同样大的鸡爪。
绿色浓汤蒸腾起的雾气如一面镜子,折射出不同的人生。
一面,充满恐惧、不甘、怨念、憎恨,在阴暗中挣扎,难以解脱;一面,精神炯炯,一尘不染,白衣翻飞,在阳间灿烂而行。
“情人符?”丑鸡怪笑一声,“姬十,你来找我要情人符?你又来找我要情人符了。姬十,你不可以这样啊,再继续下去,你会变成我,而我不会变成你,终有一日,十二生辰府内,会少一位生辰星啊。”
“姬十,你发现了没有?你来找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你将我斩断,一起斩断的是你书写神符的能力。这个能力,你没有,也能找兔神帮忙,但你没找他帮忙,反而来找我。为什么?因为你已经心生怨恨和嫉妒,你在怨恨、嫉妒兔神。”
“不过是帮凡人牵媒而已,何至于来阴山找我?你沉浸其中的不是牵媒,而是失去书符能力的不甘。”
“姬十,你现在,已经有了不甘、怨恨、嫉妒三种情绪。再继续下去,负面会越来越多,你越发难以摆脱。当我越发强大,你逐渐弱小,又该如何?十二生辰府会失去一位生辰星,阴山内,会出现一位至尊鸡魔。”
“姬十,你准备好了吗?”
它谆谆劝诫的同时,脸上诡异的笑越发张扬。
与此同时,巨大的木勺搅拌绿汤的速度越来越快,直到木勺扬起,绿色浓汤飞溅空中。
宽大的鸡翅大张,在半空书符。
飞溅出来的绿色汤汁一滴不剩,化作一张幽绿色的符纸,悬浮在姬十面前。
“给你,情人符。”
姬媒婆接过符纸,冷冷看了眼笑的乖张的丑鸡,“我不会消失,更不会被任何人取代。”
姬媒婆的情人符对于樵作用不大。
准确的说,对他作用很大,正是因为作用很大,于是在于樵第一次感受到内心爆发出对崔花的无限爱意时,他就发现了不对劲,并把符纸找了出来。
他把符纸大刺刺摊开放在路蕴眼皮子底下,“你认识这玩意儿?”
路蕴低头,很仔细的瞧了又瞧,肯定道:“不认识。你从哪儿挖出来的?”
幽绿色的符纸,符文仿佛下一刻能从纸张跳跃而起,蜿蜒流动。
“有人塞在我枕头下。”
“是用来咒你?”
“不,”于樵脸色古怪起来,“我爱上了崔花。”
“噗!”路蕴一口水喷出来,“你说什么?!”
好在于樵闪避及时,水花没喷到他身上,他半是无奈,半是愤怒,“这张符纸,让我爱上了崔花。”
他脸色逐渐难看,“是姬媒婆放在我枕头底下的。想不到她为促成婚事,竟使用如此下作手段。”
“不过你怎么发现的?按理说,这种符咒,轻易不会被人察觉。”路蕴接过符纸,很细致的观察起来。
尤其姬媒婆是十二生辰府的主人之一,她给人下咒,如何轻易能破?
于樵恼怒中,还带了点骄傲,一把扯过符纸,撕成两半,“阴私鬼祟,早对我没用了。我武神的名号是实打实,用命拼出来的,区区一张符纸,能奈我何?”
“我知道你与姬媒婆关系不浅,她背地里的勾当你也知晓一二。你告诉她,这等手段若是再用到我身上,下次,我可不会这么好说话了。哼!”
路蕴把于樵扔在地上的符纸捡起来,重新拼在一起。
符文涌动,符纸上的图案,看似一些她从未发现过的规律……
路蕴决定找屠青问符文的事。
若是世上谁能知道姬媒婆最多信息,非屠青莫属。
俗话说得好,最了解你的不是自己,是你的敌人。
按屠青对姬媒婆的敌意看,姬媒婆的手段,屠青必定了若指掌。
她大步走到对面食肆里,在大堂卖唱的姑娘咿咿呀呀唱着小曲儿,双眼欲说还休不时看向屠青。
怎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心仪的情郎偏偏是个不解风情的大兔子,甚至不是人。
屠青正百无聊赖的双手撑在柜台上嗑瓜子,时不时跟着曲调哼上很难听的一句,然后“吐”,从嘴里喷出一对瓜子壳。
路蕴随手一推,示意有事找他,叫他看过来。
这一推,差点把瓜子壳噎到喉咙里。
“咳咳咳,有事你说事,别动手动脚。”
“问你个东西。”路蕴把拼起来的绿色符纸给屠青看,“你知道这是什么不?”
屠青淡淡扫了一眼,“知道啊,老鸡婆的情人符,我也会写。”
“能教我不?”
“我去你店里打酒不收钱。”
“成交。”
“不过这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老鸡婆已经写不出字了,谁值得她花这么大代价,去弄一张情人符。”
“她画不了符咒了?”
“是啊,她……”屠青瞬间刹住,半眯起眼睛,“路老板,爱学习是好事,爱套话可不是好习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