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空上神陨落了......”此话一出,神殿中寂静无声。
咚的一声,有人朝着神像跪下,虔诚地诵经,为上神祈福。
有人加入他,有人怒斥他。“对着死了的神祈福,只怕是祈回霉运!”
诵经人却也不反驳他,伴随着他们的诵念声,还加杂着几声抽噎。这些人都记得,上神临凡时带来的福泽,在他们眼中,明空是高贵无瑕的,连那一身再朴素不过的白衣,都散发着皎月般的光。
唯一不足的是,明空眼中并无神的慈悲,有的只是空洞,他降下的福祉不比其他神少。只是因为这个,让他在民间被诟病多时。
有一配着剑,着青衫的男人踏入殿中,见到此番景象便有些恍然。他记得,四百年,人们也是这般为他祈福。
那时的他受了重伤,看着与神陨无二,神殿里的香从中间断裂,就差连神像都碎了。
这次,明空会有我那般好运吗?他越想心越凉,眼前的神像还坚固,一条裂纹都没有,只是未能烧完的香都在那人陨落的瞬间化为灰烬,被风吹散了。殿中的烛火也灭的一个不剩,自然是点不着的。
一切迹象都表明,明空似乎是真的离去了。
当神的光芒不再普照大地,他们就再也受不起香火与供奉了。
在人们心中,神仙存在的价值,便是治繁荣之世,化难消灾,一个死去的神明,不配他们的托付,也不配他们的虔诚。
所以就算神殿的香火自己不灭,也是要被愤民掐灭的。
明空好似依旧活着,只是知趣的灭了殿中的香,神像却还是那副冰冷模样。
明明刚飞升不过四百年,却活得比自己这个万年流还冷清。青衣男子想想便觉得好笑,当年他眼中一心要以武修成神的少年长大了,却把心封闭起来
可如果心无旁骛,又怎会被心魔所噬而陨落?
真是世事无常,万事难料,纵是神仙也不例外。
一阵风抚过他的发丝,随之而来的是一张符纸,他想拂去,那符纸却好像长了手,牢牢地扒在头发上。
他摸了摸那符纸,感到它似乎是颤了两下,
会不会是什么邪物?他指尖灵活一动,就把那符纸揭了下来。握在手心仔细探查,并无丝毫邪气入侵的迹象,画的也是张平安符,他手一松,任它随风飘去。可它一有机会,就又贴在他头发上了。
真是个奇物,由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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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行走于山间云雾中,朝着山顶攀登 。
归荆山犹如以往,被满山雾气所蔽,而在这山巅,便是人能仰望到的最高处。那是人间离玄天最近的地方——望仙台。
望仙台的正中央立着一座石碑,他抚摸着,忽然动作一顿,转过身,果然有人来了。
来人轻笑道:“青岳,你还是这么敏感,如今盛世太平,当年的习惯却总也改不了。”
青衫男子微微蹙眉,“今后莫要再这样唤我,我早已不是青岳上神,仙君唤我柳璋便好。”
“那岂不显得生份?”那人有些迟疑,但还是止住了话头。他还是不解,放着好好的上神不当,为何柳璋偏要去人间。凡人虽可游历四海,但还是不免伤病与死亡,哪里比得上神仙恣意潇洒?
柳璋看出了他的疑虑。“我既已选择这条路,就是做足了打算,我不后悔,况且……”
“况且如何?”
“没有回转的余地了。”话像是懊悔,但刘璋的语气听不出丝毫勉强,不像是在为了没有后路而担忧。
“怎么会?我收拢了你未散去的修为,你需要的话可以随时给你!”那人好似看不出柳璋对神位的厌恶,继续自欺欺人道。
“罢了。”
说完,柳璋朝那人一拜,“灵庸上神,尔予我恩惠万千,无以为报,望海涵。”
而后,山间只瞧见他行远的身影。
在雾里。
隔日,酣梦未觉的柳璋被窗外的喧嚣惊醒。
他细细一盘算,猛然发觉今日是福月。
四百多年前,无极灵官以东秦国为起始,引业火炙焚人间,青岳上神力挽狂澜,才没令人界消逝与火海。
而后,善水仙君御水灭火,灌溉桑田。可是满地焦土还是令东秦国及周边两国大旱三年。在百姓日复一日的祈愿中,升月灵官聚百位仙君之灵力,升起血红色的月。
那日,凡是被月光照到的生灵,断肢再生,疾病重愈。土地被灵力润泽,焕发生机。
往后每年的那一天,人们称为福月,前前后后要热闹半个月。人间盛景丝毫不逊除夕,毕竟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自那天获得了新生。
柳璋掩上门,不想被打扰,可满大街的喧闹声还是透过了木门,钻入他耳中。无奈,他只得起身在满大街浪荡。
脱离神位后他随身携带的只有自在,哦,还有一个粘在头发上死活不愿下来的符纸。
他出了城,外城建了些许庙堂,供奉的都是他先前的同僚,以及他自己。
他四百年前救人间于烈火,四百年后却无人记起。诸神殿中常有人打理,而他作为一个四百年前“陨落”的神仙,可没人吃力不讨好地为他理神殿,更别提贡品了,诺大的殿中只在夜晚聚起了无家可归的流民。
柳璋掀袍踏入自己的神殿,青天大亮,又是福月盛会,纵是漂泊之人也会上街讨一份热闹。因而本就冷清的神殿更是平地起阴风,惨澹非常。
他抬眸看向殿中央端坐的神像,表面道道裂痕间渗出黑水。他心下不妙,这神像下镇着的是鬼界与人界的通道——幽冥关,此番景象只怕是入口处生了事端。
柳璋此时与凡间修仙者无异,法力低微,恐怕无力插手此事。只是,玄天众神知晓鬼界一事吗?
他不敢肯定,立即去往望仙台。
他穿过重重云雾,一抹熟悉的身影立于台上,回头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便一挥手,将一道灵光打入柳璋体内。
等到他再睁开眼,亲手废去的修为重回体内,法力也已恢复大半。他望向隐入雾丛的背影,是灵庸。他虽不愿再管仙界诸事,可灵庸明摆是着让他接手,想来玄天也不会再派人查看。用关乎人间存亡的祸事逼他,倒也是灵庸做的出来的。柳璋自嘲地笑了笑,这一身修为犹如枷锁捆住他,好不容易摆脱,却又被迫再一次套上。
这么想,倒是有些羡慕撒手人寰的明空了。四百年前他没死成,原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事不宜迟,容不得他百般不愿,可等他抵达幽冥关,才发觉事情比他想的还要糟糕。
索链断裂,鬼门大开,失去阻挡的厉鬼如同潮水涌出。柳璋轰然推动鬼门,施法将它闭合,缚魂锁死死扣住大门。
鬼们凄声尖叫,争先恐后冲向人界,那里生的气息令它们痴狂。
望向眼前似有江河之势的鬼潮,柳璋双眼闪过一抹厉色,“唰”一声,成千上万张黄符从他那飘逸的袖带中蹿出,追着向前奔腾的鬼潮一个一个将不成气候的孤、怨鬼打散成幽绿色的魂气。
密密的魂气散去不及,汇成一道绿河横跨人、鬼二界。
然而涌出的也鬼魂不在少数。
柳璋站在幽冥关内,只觉此次人界又是一场大灾。若以灵庸为首的仙界众仙打算插手不顾,凭他一人是万万解决不得的。
他叹了口气,又听见身边实在嘈杂,绿河内一些被打散的魂气顽强地聚起,初具人形的鬼魂就挣扎着向外爬,发出尖利的惨叫,然而寡不敌众,很快被其他魂气又冲散了。
柳璋在岸边立起一块半人高的石碑,覆手间将灵力聚在右食指尖,像一撮白色火苗,洋洋洒洒地写下“忘川”。
鬼分成三等,最厉害的便是鬼将,能够成为为祸一方的鬼头,一般民间道士降不住,至少得是灵官以上的神仙才可降伏。其次是青鬼,怨气深重,作恶多端,不过民间也有不少对付其的办法。最低等的是孤鬼怨鬼,只会使些害人的小手段。鬼将共有九只,青鬼多在百只,而孤,怨鬼则无以计数。此次出逃也多数是孤,怨鬼,而它们就算不甚可怕,恐怖的数量也会将人界淹没在阴气中。
……
人间举盛宴。
天子设宴,筵席十里,邀天下人同饮。
席间各方名士觥筹交错。乐音四起,羽衣翩跹,一派祥和。
晚间有月灯会,人们手提赤色的灯笼,形似福月。
这夜人人捧福月,万鬼灼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