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局 第16章 武当其四

郁道谦之后便遵师命，定居于武当迭字峰，此处山路险峻，山下时有毒虫猛兽，常有云雾萦绕，迭字峰也时常隐于云霞之中，并非时时出现。这里本来并非宜居之所，更是人迹罕至，江湖中人也只知道郁道谦被几位师兄师姐从天柱峰赶了出去才不得不另寻住处。但武当山峰既多，武当之外的人又只知道个名头，所以其实并不真的知道迭字峰究竟在何处，倒算是一处秘境，里外只是山上的条件差了些，但郁道谦自己不在意，也就不算什么大事。

他搬到迭字峰之后，十多年也没有收徒。那时他觉得自己尚且年轻，这度厄一人来守也足矣，收些小鬼头来反倒吵闹，说不定还会走漏了风声，所以鹿隐之来拜师的时候，他其实是打定主意不收的。

郁道谦曾搭救过扬州临溪庄的庄主和庄主夫人。这对他来说不过是小事，他出手救人时其实也不知道救的是谁，只是觉得觉得与他们为难的那些人空有一身不错的武艺，为人行事却实在不够光明正大，是以出手相助。后来鹿隐之来拜师的时候他才知道，那日他救的是临溪庄的庄主夫妻二人。他确实记得当时救下的女子已有身孕，算算时间，那好像正是现在跪在迭字峰下的这个姓鹿的孩子。

扬州临溪庄近几年生意已经做得很大，走到哪里都能看见临溪庄的字号。鹿庄主却并无太多商人的市侩之气，向来侠义心肠，武艺虽然不算顶尖，但也自是不低，因此临溪庄在江湖上的名声向来都是不错。不过就算临溪庄的生意遍天下，鹿庄主也没忘记郁道谦的恩情，他知道郁道谦对钱财宝物绝不会太感兴趣，但听说郁道谦向来独来独往，便让自己的长子去拜师，本意自不是为了学艺，其实只是为了侍奉恩公，略微报答些恩情。

鹿隐之当时虽然只有六岁，却已经聪慧过人，他早已知道若是没有这位郁道长施以援手，自己怕是没等出生就没了性命，父母更是会遭人毒害，于是父亲命他来拜师他也并无推拒之意，当下就点了头。只是母亲在生下他之前有太多的颠簸，更有些紧张与惊吓，所以他先天不足，自小身体就不如其他孩子那么健康。鹿隐之其实还有一个弟弟，弟弟的身体倒是比他好出很多，鹿庄主本打算叫小儿子去，可又觉得小儿子资质愚鲁，平平无奇，说不定反倒给郁道谦添乱，权衡再三还是让大儿子鹿隐之去。鹿隐之年纪虽小，却已经想到了许久之后的事，他自知未必能在习武上取得什么成就，料想是不能将郁道长的武功绝学传承下去了，但在除此之外的地方，他还是想尽力为郁道长做些什么，至少也该在旁侍奉一二。

郁道谦虽然知道临溪庄的名声向来不错，但他在收徒一事上被池通渊仔细嘱咐过，自然是谨慎得紧。他听说鹿隐之是临溪庄的少庄主，心里只道临溪庄家大业大，这孩子必然是娇生惯养的世家公子，吃不了苦也担当不了大事，说不定还有些富家子弟的坏毛病，以后多半要败坏门风。见他在山下跪着，也不去管，有心要叫他知难而退。

然而鹿隐之见他无意让自己拜师，既不悲声求恳，也不哭哭啼啼，只是老老实实地在迭字峰下跪着，饿了就掰一口随身带着的干粮。郁道谦连叫他打道回府的话都只说过最开始那一次，之后就连一句话都没和鹿隐之说过，看起来根本不想管他死活，也没打算看他到底是不是还跪在那。

只是寻常的六岁孩童怎么能在山阶上一跪几天？郁道谦自己既无妻室，更没有子嗣，他又搬上了迭字峰，连他师兄师姐收的那些弟子也没见过几面，哪有什么机会和这个年纪的小孩打交道。他只想着年轻人折腾两下多半没事，却是在拿十**岁少年人的身体状况来推测，根本没想到年纪太小的孩子，就算意志上承受得住，身体上反倒要先扛不下了。

鹿隐之在山下跪了七天，他身体又弱，终究是生了病，高烧不退，吓坏了郁道谦，生怕平白无故害了这孩子，抱着鹿隐之连夜上天柱峰去找他那几位师兄师姐。他七师姐齐道玄最擅药石，也向来待郁道谦最好，也知道自己这个九师弟如不是有什么大事，绝不会这么急惶惶地找上主峰，当即抢出去把鹿隐之接在怀里，也不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问这孩子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郁道谦的几个师兄师姐见他上了主峰，都以为有大事发生，其他弟子以为是有贼人上山，闻声打算出来助阵，但都被郁道谦的四师兄张道真喝退回去。

“九弟！这孩子到底怎么了？”齐道玄把鹿隐之放到床上试了一下脉，低声问他，“孩子，你觉得冷么？”

她倒不是真的要鹿隐之回答，只是想看看鹿隐之神智还清不清晰。好在鹿隐之虽然安静又昏沉，听见声音倒还是好好地答话。起初只点了头，但好像又觉得太过失礼，又哑着声音开口道：“稍微有些冷。请道长不必挂心，晚辈本就时常会有些头疼脑热……睡一觉多半就好了。”

齐道玄见他烧得这么厉害，一定是难受得紧，居然还顾得上礼数，心里只觉得他可怜，赶紧帮他退热。郁道谦那时也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但他终究是师门的老幺，做错了事还落进师兄师姐手里倒是仍会让他紧张，迟疑了一下这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张道真听完了就只叹气，和他说“待会少不了要挨你七姐一顿好骂”。果不其然，齐道玄正忙着给鹿隐之针灸推拿，闻言就瞪了郁道谦一眼，明显是觉得此时发作要吵得鹿隐之头疼，只好待会再说。

鹿隐之在天柱峰上养了好一阵子，齐道玄才叫郁道谦来接他。她觉得鹿隐之性格安静稳重，谈吐颇有涵养，显然是受过不错的家教，倒有意收他为弟子，把自己的医术传予他。既是学医不是学武，身体稍微差些也不打紧，略微通些医术之后反倒能自己对身体多加调理。但她问过几次，鹿隐之都婉言推辞，不过他已知道这位齐道长是郁道长的师姐，倒也不多加隐瞒，告诉她自己是依父母之命来到武当山的，若是另拜齐道长为师，恐怕会辜负父母期望。齐道玄已知这孩子心中极有分寸，闻言也就不再劝他，只是在叫郁道谦来接鹿隐之的时候颇为遗憾地说道：“九弟，这好孩子和我没有缘分，倒是便宜你了。”

郁道谦本来回去后就有些后悔，又确实知道这孩子是诚心拜师，早就打算等鹿隐之养好病之后带他回迭字峰，当真收下他作弟子就是。眼下一听，自己好不容易决定收的徒儿竟然险些被师姐撬走，当即紧张起来，伸手牵住鹿隐之的手，冲齐道玄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不行不行，七姐，这孩子可已经是我徒弟了！”

鹿隐之没有插话，只是看向郁道谦，露出有些惊喜的神色，但那也只一瞬，他很快就重新收住了表情。齐道玄看着好笑，知道是郁道谦根本没收人家为徒，眼下却空口胡扯，便横了郁道谦一眼，转过脸去对鹿隐之温声道：“隐之，你这师父回去之后若是变了卦，再推三阻四，你尽管回来找我。省得有些人平白捡了一个送上门来的好徒儿，还要得了便宜卖乖。”

郁道谦被她数落了两句，面上窘迫，只得好声好气地又喊她一声“七姐”，好让她不和自己计较。鹿隐之有点想笑，却又不敢笑，只好抿着嘴唇点头，跟郁道谦一起和齐道玄道别，这才终于第一次上了迭字峰。

郁道谦之后收徒的门槛就略微放宽了一些，至少不会再让太小的孩子在山下跪个一周了。一方面是鹿隐之的事确实让他心有余悸，另一方面却是因为鹿隐之在知道迭字峰需要谨慎收徒之后，想出了比跪上七天更能让郁道谦放心的办法。

临溪庄的字号遍天下，要打听点什么自然也不是难事。鹿庄主虽然向来无意做些江湖上的情报生意，但有必要的时候，临溪庄的消息也可以比谁都快。之后郁道谦收徒不再那么严苛，都是因为鹿隐之根本用不上一周，就能把来迭字峰拜师的人的身世经历全都查得底朝天。若是没有任何疑点，才会再交由郁道谦判断。

这些事就算在鹿隐之的五个师弟中，其实也只有聂星子知道。因此眼下就算燕客也问起拜师时的事，鹿隐之也只说是因为是聂星子替这个小师弟求了情，其他的则一概不提。

“而且，”鹿隐之笑道，“师父虽然嘴上说着嫌吵，但他本来就不是掌门师伯那种耐得住性子的人。你二师哥和我不一样，他向来机灵，也更跳脱些，我看他来了之后师父倒是每天高兴不少，我猜说不定师父也怕孤单，只是不好意思说罢了。师父最近不太说话，只是因为在研习四师伯新创的一套剑法，在琢磨该如何破招拆招，暂且就顾不上我们了。”

燕客也听完之后就老老实实地点头，但最后还是没忍住问：“大师兄，二师哥走之前有没有和你说他要什么时候回来？”

鹿隐之无可奈何地摇头：“他既然要偷偷溜走，又怎么会告诉我？我哪里管得了他。”

“可是二师哥向来都很听大师兄的。”燕客也小声说道，“而且他上次回来，说外面有人胡乱编排大师兄，说大师兄是天——”

他忽然觉得这种话不好说，于是立刻闭上了嘴，鹿隐之却语气温和地替他接上了话：“天魔转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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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位天魔候选人出现了，已经可以开盘了.jpg

第一个猜中天魔是谁的姑娘你想看谁的番外我写谁的番外（点头。当然得稍微有点理由？光猜名字不算——很模糊的感觉也行！写到谜底揭晓的时候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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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武当其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