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的内容大差不差,有时会换换场景和主角。但就算聂星子每次醒来都会安慰自己,这不都是这些日子在梦里见惯了的东西吗,每次醒来之前他也还是会紧张地提起一颗心,不能在梦中多作半声。
聂星子觉得自己不过是被吓了一跳,这种事本该转头就好了,可没承想噩梦总是挥之不去,当时自己指尖上残留的滑腻触感有时仍会似有似无地出现,多数时候聂星子只是自顾自地皱起眉,把猛然涌起的反胃感压下去。
也有那么两次没忍住吐了出来。他倒不太介意在鹿隐之面前露出些狼狈的样子,却总是不太想给他师兄添麻烦。不过鹿隐之似乎并没觉得这些事有什么恼人的,次次都是在一旁守着他,给他递手帕和水,让聂星子有些意外的是,最后鹿隐之还会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纸包,从中拣出两枚蜜饯给他。
之前他们在山麓村中投宿的时候,鹿隐之就从身上摸出一个装着蜜饯的纸包,叫聂星子拿去分给村里的几个孩子,当时聂星子就有些意外他师兄身上怎么会揣着这种东西,毕竟在他的印象里,他师兄从来没有带什么零食蜜饯的习惯。眼下看见就又想起这事来,聂星子就随口问鹿隐之,师兄现在身上怎么都揣着这个了?莫非是为了方便随时打发小孩?
“不是。”鹿隐之回他道,“星子最近不是不太舒服吗?吐过之后嘴里总是有点苦的,吃两块蜜饯会好一点。”
聂星子嚼蜜饯的动作顿了一下。
“师兄还真的什么事都知道啊。”
“其他的事可能是知道,不过这件事的话,”鹿隐之微笑道,“或许说是经验丰富才更恰当一些。”
不过每次吃蜜饯的时候,聂星子都会想起回了鄂州去的裴献珠。大约在聂星子已经不再做些反复的噩梦,更不会因为突然闯入脑海的莫名其妙的联想而呕吐,鹿隐之也不再需要在身上揣着几颗蜜饯的时候,裴献珠才终于从鄂州来了信。
裴献珠的字虽然算不上工整规矩,但一钩一划都十分有力,颇有她的风格。她在信中说她已经和父亲说过婚约的事了,年后她会和父亲一起再来扬州一趟,两家一起把婚约解了。鹿隐之本来还在想不知道他和聂星子过完年还会不会继续留在扬州,往下一看就见裴献珠写着“你到时候在不在都无所谓,反正是你被我退婚”。
鹿隐之看了就不免失笑,聂星子从旁瞟了一眼,顿时乐道:“好啊,不愧是献珠姐姐。”
“也不知道她究竟怎么和义父说的。”鹿隐之轻轻叹了口气,“要是义父没有为难她就好了。”
只是裴献珠那边不知怎样,鹿隐之自己这边其实也没有一个准信。鞠成林帮他同鞠成溪说通之后就同鹿隐之说自己已经确实尽力了,至于鹿希正那边她实在是管不了,之后是鹿希正和鞠成溪夫妇二人之间的事。
不过鞠成林又宽慰他说,谁不知道临溪庄看似是鹿希正说了算,其实事事都要听鞠成溪的?旁人说的话你爹未必听得进去几个字,但你妈说话还是管用的,你既和你妈通过气,那就不用太担心了。
鞠成林并没在扬州留太久。她在谪仙居挂着鹿隐之的账狠狠地又喝了几天好酒之后就动身回去找她那些牌友打牌去了,鹿隐之试图留她,她也只是摆手。
“我这救兵救完场了,想喝的酒也都喝了,在这多待也没什么意思。”鞠成林摆了摆手,“你要是惦记我,碰见什么好酒想着你这小姨母些,也就行了。”
“姨母,我们平日大多都在山上呢,哪里遇得到什么好酒啊。”鹿隐之笑道,“不过姨母要是有什么弄不到的好酒,同我说说就是了,我来帮姨母想办法。”
“你可比老鹿好说话多了!”鞠成林顿时笑逐颜开,抬手拍了拍鹿隐之的肩膀,“对了,还有一件事。”
鹿隐之认真地点了点头,等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结果鞠成林只是朝他一笑,压低声音道:“我猜你是不能先跟家里说的,但我实在是好奇,所以你和你师弟要是哪天成了,你记得告诉我一声啊。”
鹿隐之很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姨母!”
鞠成林大笑起来,抬脚跨出了谪仙居的大门。
虽说平日总有人在打些赌钱的雀牌,但这毕竟都是不能摆在明面上的事,没人想惹上麻烦,就都小心着些,再仔细打点好街道司的人,通常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唯独开年头三天,赌钱一事不作限制,街上无论是酒馆茶馆,甚至是街边小摊,都可以赌些铜板,寻个乐子。聂星子这些日子没少在扬州街上乱逛,却没见过这般热闹的景象,一路走过来生怕少看了什么新奇东西,一定要挨个摊位都要凑上去瞧瞧热闹。
聂星子前一日刚和鹿隐之回临溪庄吃过团圆饭。他哪里知道这种大户人家逢年过节有多少规矩,虽说鹿隐之起初说要带他回家里过个年的时候他是十足感动还有些期待的,然而等到事到临头的时候他还是巴不得没有这件事。
他清楚自己不过是个跟着师兄去蹭一顿年夜饭的外人,但颇有些尴尬的是,甚至鹿隐之都不清楚鹿希正眼下对他和裴献珠解掉婚约一事是个什么态度,回去吃顿饭就活像是赴鸿门宴。
但好在鞠成溪提前给鹿隐之递了话,告诉他不必担心,只管和聂星子一起回来就是。
临溪庄过年时会给家仆放假。也有些在这里待的年头久的,或是一家都在临溪庄做事的,过年时也会和鹿家人一起吃饭。围桌时每家做几个菜,材料一应用临溪庄的,各家出人下厨,就连庄主家也不能例外。只是鞠成溪不擅长下厨,鹿定之又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每年下厨这事就着落在了鹿希正身上。
实际上鹿希正做菜也只会那么三板斧,年年做的也都是一样的菜色。虽说会的不多,但好在勉强还算精研,做的几道大菜口味也都不错,再加上是庄主亲手做的,大家也都相当捧场,筷子下得十分热情。
聂星子其实很担心自己一个外人在这种场合会很尴尬,他提前设想了无数种自己如坐针毡坐立难安的情状,但事实证明他似乎没必要想这么多。鹿定之因为不愿意搅和进这种大团圆的场合中,又不愿意在爹妈面前来回晃悠讨唠叨,每每这种时候都要找个地方躲闲,眼下见聂星子来了就打算拉上他一起开溜。
聂星子自然也想去躲个清净,可他总不好就这么被鹿定之拉走了,里外扔下他师兄一个人在这。好在鞠成溪同前些日子略微不同了些,现下并不再对聂星子做什么太过热情的招待,言行之中似乎直接把聂星子当成了自己家的孩子,眼下就很自然地叫鹿隐之和聂星子一起去厨房干活。
聂星子一听,顿时如蒙大赦,应了一声就转头跟鹿隐之一起去了厨房。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恐怕都没有这么喜欢干活的时刻。鹿隐之见他神色轻松地在旁边忙来忙去给自己打下手,就轻声问他道:“被喊来干活,星子不会不开心吗?”
“嗯?不会啊,平日在迭字峰也没少干活,干点怕什么。”聂星子扭头确认了一下周围没有人,才凑过去小声对鹿隐之又道,“主要是有点事干挺好的,不然我一直坐在那,也不知道该干什么该说什么,浑身都不自在。伯母又对我很好,她一跟我说话我就怪不好意思的,只知道说‘谢谢伯母’了……”
鹿隐之听了就笑道:“我倒也有些意外。星子向来洒脱得很,很有大侠的样子,难得见你有这么紧张的时候。”
“要是些无关紧要的人,我当然不在意了!”聂星子睁大了一双眼睛,“但这里都是师兄的家里人,我肯定想表现得好些……一这么想就难免要紧张了。”
“我看定之倒挺喜欢找你玩的。”鹿隐之笑道,“他方才是不是打算找你一起偷懒去呢?”
“还说呢,我还提醒定之兄别在这里到处乱晃。”聂星子说着也没忍住笑了,“不然待会他说不准也要被喊来干活。”
“然后呢?”
聂星子学着鹿定之的神情,用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翻了个白眼,原模原样地说道:“‘这种事还用小道长提醒我?’说完就溜了,跑得简直比飞还快。蓬莱的登云步要是早早找定之兄去当传人,我估计也不至于失传。”
鹿隐之听了就忍不住笑,过了一会儿才道:“想来也很不可思议,定之和献珠关系那么糟,他们两个倒是和星子都很玩得来。”
“啊不不。”聂星子听了就连连摇头,“献珠姐姐当然很好,我也喜欢和她说话,但我知道她一直是在陪我玩,不然她应该不会一直待在扬州城内,多半早就出去打猎了。至于定之兄……”
聂星子十分为难地瘪了下嘴。
“还是我陪定之兄玩的时候多一些。定之兄又喜欢去一些……嗯……我不太熟悉的地方,我宁愿听师父骂我四个时辰我都不想再去一趟了!”
“不过虽说有点少爷脾性,定之兄为人倒是不坏。”聂星子道,“……师兄,你真的不找个机会和定之兄聊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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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临溪四十一